“明白、明白!”陳劍峰推開正在給他手臂消毒,準備輸血的林陽:“別管我了,我死不了,快去看看獵豹!他後背心臟位置中槍,曾經昏迷三十多小時!”
“你們……不要命了?!”林陽滿腔怒火的瞪了他一眼,罵道:“等你手術的時候,我一定告訴麻醉師,你英雄的很,用不著打麻藥了,直接下刀子吧!”說罷他把血漿袋交給一名衛生員,提起急救藥箱連滾帶爬追著羅捷飛奔而去。
兩位以強悍勇猛著稱的生死戰友同時重傷,江震隻覺得怒火中燒,恨不得提起重機槍奔進大山深處,把一夥匪徒趕盡殺絕。他鐵青著臉,指揮四名戰士抬起陳劍峰的擔架,送到米-17機艙內。
“你們是怎麽找到這兒的?”陳劍峰對此疑惑不解,看陣勢,獵豹大隊出動了一個中隊,看來是專程來搜救他與金昊的,但他距離國境線至少還有兩百公裡,也沒有發出過任何求救信號,是誰指揮獵豹大隊行動的?
“從昨夜開始,吳遠山將軍聯絡你們多次,沒有得到任何回音,再加上最近dt活動猖獗,他就猜到你們可能遇上了麻煩。正好獵豹大隊傾巢而出在x省剿匪,他便下令一中隊全體出動進入wh走廊搜索你們的位置。從昨夜十點開始行動,我們整整搜索了七個小時,總算在雷達上發現了這個區域的異動,我們就趕過來了。……”
江震還說了些什麽,陳劍峰沒有聽到,他疲憊到了極點,衛生員還在用止血繃帶為他重新包扎傷口,他就已經沉沉睡去。他實在太累太累了,累得隻想好好睡上一覺,至於這一覺睡下去還能不能再次醒來,他已經完全沒有精神去思考了。
伸手抹去臉上滾燙的淚水,江震扯過一條睡袋蓋在陳劍峰身上,坐立難安的守在一旁,一會兒盯著陳劍峰的血漿袋看一看,一會兒又向機艙外焦急的張望。
金昊並沒有再次陷入昏迷,躺在冰冷的地面上,他努力命令自己保持神志清醒,遠處爆豆般激烈的槍聲傳入他的耳朵裡,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他知道,在自己手邊不到兩公分的位置,有一條透明的魚線,這條魚線連接著一顆地雷,那是陳劍峰給他留下的最後一樣自衛武器,也是他的光榮彈。一旦行動失敗,當敵人發現他的時候,他只需要輕輕的勾勾手指,這顆地雷就可以保證他免受汙辱。
感受到體內所剩無幾的生命力以及從來沒有過的虛弱,金昊無可奈何的苦笑,“蘭兒,對不起,我可能再也不能陪在你身邊了。如果有來生,我一定好好陪著你、用我全部的生命呵護著你。”他微微睜開眼睛,望著天邊微微現出的魚肚白,心裡明白,這可能是他這一生最後一次看到太陽了。
他用無神的眼睛近乎貪婪的盯著天際,只希望在自己生命的最後時刻能再看一眼初升的朝陽。遠處的槍聲忽然停止了,大山變得份外寂靜,金昊心中一凜,緊接著便聽到一陣輕微卻忽促的腳步聲,大約十三四個手持輕重武器的人正向他的方向飛奔。“劍峰,劍峰,終究還是拖累了你……”金昊在心底無聲的歎息了一聲,兩顆晶瑩的淚水從他的眼眶滑下。他的右手艱難的向身邊移動,食指伸出,輕輕勾住魚線。
“獵豹,是我們!我是雪豹!”羅捷熟悉的聲音闖入耳膜,金昊緊繃的心弦一松,輕顫的食指松開了魚線。羅捷非常熟悉陳劍峰布置詭雷陣的習慣,他指揮馬向東以最快速度排掉詭雷,奔到金昊身邊,看著生命垂危的戰友,淚水迅速模糊了視線,他聲嘶力竭的嘶喊:“獵豹,堅持住!我們馬上送你去醫院!”
“劍峰……”金昊努力睜大眼睛,嘴唇輕輕蠕動著,可是這個時候,距離他中彈已經過去整整三十四個小時,他再也發不出一個音節。
羅捷狠狠擦去滿臉的淚水,看著他的唇形,讀懂了他的唇語,大聲說道:“他活著,他活著!獵豹,你他媽的不許睡,你給我醒著!獵豹!”
金昊被眾人七手八腳抬上擔架,他輕輕的呼出一口氣,意識漸漸模糊,羅捷的呼喚似乎離他越來越遠,他終於陷入一片黑暗。
被兩名戰士架著,跌跌撞撞跑來的林陽簡單檢查了金昊的傷口,手腳瞬間變得冰冷麻木,憑他多年積累的豐富經驗不難判斷出,金昊中槍的位置就在心臟!他給金昊掛上血漿袋,把氧氣枕的橡皮管放在金昊鼻端,顫抖著嘴唇用嘶啞的聲音大喊:“快,快把他送上飛機!聯絡距離最近的野戰醫院做好手術準備!”
林陽慘白的臉色讓羅捷的心為之一沉,他對著授話器大聲喊道:“救護蜻蜓,做好起飛準備!”邊喊話邊大手一伸,抓住擔架,馬向東立即抬起擔架另一頭,兩個人邁開大步向米-17方向狂奔,林陽舉著血漿袋根本跟不上他們的速度。一名戰士劈手奪過血漿袋,另一名戰士趕上前,把氣喘籲籲、搖搖欲倒的林陽往肩膀上一杠,余下的戰士抱著槍擺開防禦隊形,簇擁著他們一路狂奔回到直升機降落點。
米-17的螺旋槳已經開始旋轉,羅捷與馬向東小心翼翼的把擔架平放在機艙裡。戰士把林陽直接扛進機艙,羅捷拍拍艙門大聲喊道:“立刻起飛,花豹帶一分隊隨行,其他人跟我斷後!”他一把抓住江震的手臂,跟著開始緩慢移動的直升飛機邊跑邊說:“通知龍飛,讓他把嫂子送到醫院,金大可能……”
大驚失色的江震向著羅捷呆怔了五秒鍾,猛的回過神來,呯的一聲拉上艙門。米-17開始順著山谷邊拔高邊加速,發動機轟鳴聲大作。馬向東帶領一分隊隊員躍上一架武直十,緊緊跟上米-17,兩架直升飛機很快掠過山頭直奔東方而去。
飛行員把油門拉杆推到了底,米-17發動機螺旋槳奮力攪動著帕米爾高原稀薄的空氣,發動機發出刺耳的轟鳴聲,如同脫韁烈馬般向距離最近的空軍醫院飛去。
機艙裡,林陽通過電台直接向吳遠山匯報了金昊與陳劍峰的傷情,江震守著昏迷中的金昊,伸手摸著他的頸動脈,不斷對著駕駛員大聲嘶喊:“飛快點,再快點!”
林陽用顫抖的聲音要通了龍飛的電話。
……
“金昊……”天色微明之際,林若蘭夢見滿身是血的金昊越走越遠,無論如何也喚不回來,她一著急,猛的發出一聲驚叫,從床上呼的坐了起來。她按住狂跳不止的心臟,坐在床邊驚疑不定的喘息著,睡在床尾的毛團被她的驚呼嚇了一跳,躬起身子跳到地上,睜著一對驚恐的大眼睛注視著主人。
喘息稍定,林若蘭擦去滿頭冷汗,凝望著床頭櫃上金昊的照片發了半天愣。悠揚的起床號聲將她喚回現實,她立即跳下床穿好軍服,匆匆梳洗之後打開房門。等到衝出房外,她才忽然醒過神來:金昊此刻遠在千裡萬裡之外,即便她衝出這座樓房,衝出k師師部,也不可能找到他。她背靠在牆壁上,淚水迅速順著臉龐滑落下來。
“嫂子,出什麽事了?你怎麽了?”方岩聽到樓上的異響,三步並作兩步衝上樓來。
林若蘭對他擺了擺手,哽咽著低語:“我沒事,做了個惡夢。”
方岩默然無聲的站在她身邊,不知道該怎樣去安慰她。隔了一會兒,他俯身抱起在他腳邊轉圈的毛團遞到林若蘭手中,“嫂子,你別想得太多,你只是因為太擔心了,才會做惡夢,也許師長明天就會回來的。”
林若蘭吸了吸鼻子,抱緊毛團,悶悶的問道:“你說,在戰場上,有沒有常勝不敗的軍人?”
方岩劍眉微蹙,沉吟良久,才沉聲道:“戰場上充滿各種不可預測的突發事件,任何完美的作戰計劃都不可能真正做到盡善盡美,因為我們畢竟是人而不是神,我們不可能預測未來,又怎麽可能常勝不敗。其實,只要盡了自己最大的努力,為成功創造了最大的可能,我們就是最優秀的軍人。”
廚房傳來輕微的鍋碗瓢盆的碰撞聲,李嫂正在做早餐,林若蘭默默的聽著這屬於人間的交響樂,低聲道:“如果……如果這世界上沒有戰爭,人與人之間和平相處,夫妻恩愛,家庭和美,該有多好?”
方岩沉聲道:“這只是一種美好的願望罷了。在這個世界上,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會有矛盾產生,一些超級大國的統治者,為了不斷擴大自己的權益,就會永遠把戰爭的陰影籠罩在人類頭頂,而軍人,作為這些統治者手中最強大的暴力機器,也就永遠不可能消失。”
林若蘭驚訝的揚起頭,看著面前神色自若、眼眸中散發著幽幽冷光的年輕軍人:“既然這樣,你為什麽還要選擇軍人這個職業?”
方岩露出一個淡淡的笑意,良久,他輕聲道:“為了和平!我希望能用自己手中的武器甚至我的生命,帶給我的祖國、我身邊的每一個人夢魅以求的和平。”
“和平?你為了和平,而選擇殺戮?”林若蘭對他的回答充滿不解與困惑。
“其實,金師長以及我的每一位戰友,他們都和我有同樣的想法。”方岩漆黑的眼眸中閃過奇異的波瀾,過了片刻他平靜的說道:“因為我們所面對的敵人正在傷害我們的祖國,與其苦口婆心的對他們講一些無用的大道理,不如毫不猶豫的一槍擊斃。在一場局部戰爭中,以最殘酷最有效的手段發起攻擊,在短時間內徹底摧毀敵人,避免雙方的百姓進入曠日持久的戰爭深淵,這樣的殺戳反而可以挽救更多人的生命。”方岩十分自然的對林若蘭笑了笑,仿佛清晨醒來露出的第一個笑容:“只要我們自己問心無愧,至於事非功過,個人榮辱,就讓那些從來沒有上過戰場,眼睛裡看不到百姓疾苦,只知道翻開先賢遺著照本宣科的人們,用他們自以為是的理論去評價吧。”
這個方岩好象與她每天看見的方岩完全不一樣了,林若蘭瞪著他發了好一會兒愣。方岩柔和的回望著她,目光中沒有鋒芒、沒有壓力,但是,他的眼睛就象是一潭深不見底的萬載寒潭,讓人根本無法探測。
因為這個惡夢,整個早晨林若蘭都有些神情恍惚,做什麽事都心不在焉。簡單的吃了幾口早餐,她默默的出門,步行去辦公室上班,方岩一如既往的緊隨在她身後。
剛走到辦公樓前,一架直升飛機轟鳴著從遠方飛來,螺旋槳劃破空氣,強大的氣流將林蔭道上的樹木吹得“嘩啦、嘩啦”作響。
方岩抬頭看了一眼飛機上塗裝的藍白相間的迷彩色,詫異的低語:“奇怪,海軍陸戰隊的飛機怎麽飛這兒來了?”
“海軍陸戰隊?那不是龍飛所在的部隊嗎?”林若蘭的心突然一緊,還沒有作出反應,直升飛機已經從天而降。 尚未停穩,艙門霍的被人拉開,身著海洋作戰服的龍飛一躍下機。他完全不在意從師部大院裡不同角度投射來的詫異、好奇的目光,大踏步走到林若蘭面前,用盡量平靜的聲音低聲道:“跟我走!馬上!”
龍飛伸手握住林若蘭的胳膊,始終站在林若蘭身後的方岩立刻出手,緊緊攥住龍飛的手腕,力量大得連龍飛都忍不住皺起眉頭,他沉聲問道:“去哪兒?”
“x省。”龍飛迎視著方岩探詢的眼神,聲音壓得非常低:“如果不放心,你跟她一起上飛機,必須盡快趕到x省去,金昊……回來了!”
“好。”一抬眼,林若蘭看到龍飛眼中強自壓抑的悲痛,她立即明白了龍飛沒有說出來的潛台詞——金昊,有生命危險。她轉身對方岩道:“龍飛,是他的最信任的戰友之一。”
“明白。”方岩放開龍飛的手,緊隨在林若蘭身後跳上直升飛機。飛機立即拔地而起,轟鳴著直奔最近的軍用機場,在那裡,他們要換乘一架飛行速度更快的空軍運輸機。
k師師部操場上,一大群驚疑不定的軍官面面相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