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楊鶴在密折中只是略略提到了李崇和吳為的名字,但安塞取得的成績實在太過驚人,密折中的字字句句都令年輕的崇禎皇帝興奮不已,一連看了數遍方罷,本來並不起眼的兩人也引起了他的關注。**
“唔,之前已經聽陝西好幾處回報民情有所好轉,看了這折子才明白原來竟是這麽回事!看來楊鶴在陝西搞得著實不錯.....只是這折子中一應細微之處卻都是語焉不詳,還是要駱養性(錦衣衛指揮使)派人一一查實回稟才是。想來此事雖由楊鶴一力主持,但其身為三邊總督,政務繁難,難以事事親歷親為也是有的。這李崇、吳為二人是具體辦事的人,這其中關竅備細應當最是清楚......”崇禎好容易才從興奮中略略冷靜了一點下來,在心裡暗自斟酌道。
“九邊旱蝗經年,兵士枵腹、黎民塗炭,朝中這幫酒囊飯袋無一策以應之,只是虛言欺瞞朕躬!若非馬懋才上疏,朕竟不知道陝西災情嚴重到了那個地步!楊鶴是個有真才具的,東林那幫子庸才卻容不下他,生生將他排擠出京!嘿,想不到他在陝西剿賊撫民皆有可觀,這次又立下了大功,朕這次就要命其入閣秉政,倒要看看這些東林君子們有何話說!”想到可以看見那些平日一本正經,大道理一套一套的道學先生被狠狠打臉,崇禎就覺得很有些解恨。
“李崇、吳為......這般大功,才是一個縣令。一個典史,有些屈才了啊,這二人既然心系百姓社稷,為君父分憂,朕又何吝超擢之賞!”崇禎忍不住輕輕拍了一下幾案,脫口而出道。
自他登基以來已有一年有余,國步頗為艱難,崇禎皇帝就沒露出過幾次笑容,反倒隔三岔五地大發雷霆。身邊的伺候人等也是動輒得咎,因此適才見崇禎反應那麽大。幾名小閹才大驚失色。以為又要倒霉了。待到聽見最後一句,眾人暗中覷見崇禎臉色,方知原來皇爺心情奇好,頓時都長舒了一口大氣。心中奇道。李崇、吳為。這兩人是什麽來頭,竟讓皇爺這般高興,阿彌陀佛。祝這兩人多福多壽,天天引得皇爺高興才好,省得雜家日日提心吊膽!
就連周皇后也妙目流轉,微笑著看著皇帝,自己的丈夫平日有多煩惱她都一一看在眼裡,眼看他這一年多來憂心國事,兩鬢都有些微染霜了,自己卻隻空自著急,幫不上什麽忙。此刻見到崇禎心情大好,她也極是高興,親自斟了一杯“太禧白”,起身移步過去雙手遞將給崇禎,轉身給自己也斟了一杯,舉杯輕聲道:“臣妾恭賀陛下得人。”
錦衣衛北鎮撫司派往安塞的數名資深偵事人已經在路上,吳為卻對這些一無所知,還在壺口鎮專心致志地挖著錦衣衛的牆角!
劉副管事名義上職位僅次於驛丞,是壺口驛的二把手,但驛丞都是不入流品的芝麻小官了,劉副管事就更是上不得台面。他整日的事情就是吆喝張羅那些驛卒夫役做好驛站內外關防而已,一副鴛鴦戰袍比普通軍士也強勝不到哪兒去,灰撲撲的,不少地方還打了補丁,看上去就像邊軍中一名老兵什長之流。
雖然看起來甚是不起眼,但其真實身份卻是一名錦衣衛的試百戶,響當當的從六品朝廷武官!比之壺口鎮上的最高軍事長官王百戶也不過相差一線而已,而論起身份尊貴,衛所兵又怎能與天子親軍相比!
他年已四十,萬歷年間就在這壺口驛了,上司早換了幾任,他卻一直沒動位置,第一個訓練他的人十幾年前就壞了事,後面幾任也都際遇不佳,最近的一任上司更是被南鎮撫司抓去當成閹黨吃了一剮。幾番下來,他雖然運氣尚好,遠離風暴中心,並沒有被波及,但在錦衣衛圈子裡面也已是黑得不能再黑,人人避之不及。
看多了沉浮興敗,劉試百戶對自家的前程早已沒有了什麽想法,再說二十多年下來,他也早就跟壺口驛分不開了。他在這裡安了家,又娶妻生子,每天忙忙碌碌,迎來送往,勤勤懇懇,人人都隻當他是劉副管事,若非每年的固定時間要找個由頭到府城去述職,還有鎖在箱底,連妻子也不讓看的一身嶄新的試百戶官服,他簡直都快忘了自己還有這樣一個身份!
驛站不是什麽好差事,這些年來就愈發不堪維持,一方面撥下來的例銀越來越少,被經手的上官衙門逐級克扣了去,另一方面又要應付來來往往的大小官員,這些人都是排場極大,招搖過市,吃喝拉撒都由驛站免費支應,這些猶自不足,還經常敲詐勒索,稍有不遂就大鬧一場,搞得整個壺口驛寅吃卯糧,入不敷出。若非州府知曉其中情弊,也為了自家利益需要,允許驛站向州庫借貸銀子,只怕這壺口驛早已關門大吉!
劉試百戶不是沒有履行自己的職責,他也曾數次將混充官員名頭,敲撲勒索的情事向上司稟報,卻無一例外石沉大海,甚至上司還嫌他多事,愈發不待見他。哪個當官的沒有的三朋兩友,親戚六眷,開個介紹信讓其白吃白喝已然是官場的潛規則,你沒事想觸動這個利益幹嘛,當真是不知死活!你不想幹了,別擋著老爺我升官發財也麽哥!
一來二去,劉試百戶心也淡了,看著這些不平事也就視若無睹,左右他在驛站發給廩給之外,還有錦衣衛試百戶的一份錢糧,雖然明朝官員明面上的薪俸極為微薄,末期更是加入廢紙不如的寶鈔充數,但比起尋常百姓來日子倒也還過得,只是兩個兒子都已長成,卻還沒有找到安置處,卻是他一件心頭隱憂。本來自家是從六品的官身,援例可以由長子繼承自己的職位,也就是相當於現代國企的“頂職”了,但跟上峰提了幾次都沒有下文,隻對他一味敷衍塞責。
原來現在的混帳規矩,竟不是如原來般想頂職就頂職的,還要大筆銀子花差方可如願,他多方請托之下才得了個實數,五百兩白銀,款到既補!竟是明碼標價,童叟無欺!
可憐劉試百戶是個苦哈哈的官,哪裡有這許多銀子孝敬, 兒子的事自然也就黃了。欲要撒潑,上司一句話就讓他老實了:“現在閹黨的名額可是還沒填滿,聽說你跟某某走得很近?”
兩個兒子現在被安排在驛站裡做管理馬夫力夫的活計,不少時候都要親力親為,天天都是一身泥來一身汗,廩給也極低微,不過能夠糊口罷了。妻兒都不知他的真實身份,倒也不以為意,妻子還在忙著張羅著要給大兒子說門親事,對方不是尋常商販就是普通農戶,家中倒是有點家底,卻都不是什麽體面人家。
說來也是,雖說他大小沾個官字,但這不入流又無權無勢的官兒只怕沒什麽人認真當一回事,況且他家的家境比之尋常人家也強不到哪兒去,但凡有點身份地位的人家誰又願意讓自家女兒嫁到這樣的人家吃苦?
老子當了一輩子驛卒,兒子還要當驛卒,當初是怎麽跟老子許諾的,說什麽隻乾三年就調回京師,換了人就什麽都不認了?王八蛋,這麽糟蹋老子,老子可是從六品的官身!劉試百戶的心裡就象有一團火一般憤憤不平。
正在這時,老錦衣衛的運氣來了,有人找上門來,二話不說,出手就是兩千兩銀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