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了這許多年,不管是前世還是僅今生,劉成從來沒有看到這樣的一雙眼睛,飽含著憤怒和痛心,眼角卻滴落著自責的淚滴,站立在他面前,劉楊氏的臉色並不好看,甚至有些慘白。
“成兒,你跪下!”
劉成依言一掃衣衫的下擺,臉上滿是愧疚之色,赫然跪倒在劉楊氏的面前,一旁的燕小樓卻是站在門外邊上,目光有些不忍卻滿是堅毅之色,劉成已經進門時便已經吩咐過他,不管發生了什麽都不要說話,也不要進門。
見劉成跪在自己面前,劉楊氏的臉色微微變了變,但是眼中的那一抹痛心之色卻沒有減弱半分,她手中赫然握著一根兩指寬的黃色竹片,竟然是那當日在竹林塢中用來教子的竹板,劉成知道劉楊氏一直將這東西帶著,卻不知道竟是用來揍自己的。
“伸出手來!”
劉楊氏的聲音有些發顫,但是語氣卻極為堅韌,絲毫沒有心軟。
此刻在燕小樓的眼裡,卻是看到了令他畢生都難以忘懷的一幕,劉楊氏手持竹板,在她面前,赫然跪著一個身量尚未及腰的少年,白色的麻布儒生長袍披在少年身上,臉上露出愧疚之色,一隻手伸開平放在身前,那二指寬的竹板一下下打到手掌上,不過幾下稚嫩的手板便已經紅腫起來。
“讓你不潛心讀書,你可知錯?”
“兒知錯!”
“讓你學那嘩眾取寵之輩,你可知錯?”
“兒知錯!”
“讓你學那走卒商販,你可知錯?”
“兒知錯!”
“--”
劉成強忍著手中的劇痛,咬牙沒有吭聲,心裡卻已經百感交集,盡管這劉楊氏並非自己生母,卻是這具身體的娘親,他無法抗拒這種強烈的親情,或許劉楊氏這種獨特的方式足以讓世人稱讚了,劉成並不知道,在數十年甚至百年之後,劉楊氏持鞭(竹板)教子的故事幾乎天下皆知。
“嘶!燕大哥,輕點!”
劉成看著自己那隻腫得像經過發酵一般的左手,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氣,果真是疼得緊。
“夫人當真下得了手!”
燕小樓一邊擦著藥酒,嘴裡邊嘀咕了一句,劉成聞言卻是皺了皺眉頭。
“燕大哥,此話卻是不該說的,娘親無非是希望我潛心學問,我卻行那走卒商販之輩,寫那鬼怪故事賣得錢財,不怪阿娘下手之重。”
燕小樓沒有說話,但是劉成卻是從他眼裡看出了一絲悔色。
“少爺,現如今夫人已經將你禁足,不許你再行那販賣書卷之事,我們現在該怎麽辦?”
燕小樓卻是擔憂起跟那位寧家三小姐的生意來,其實何況是他,任何一個人在如此可觀的利益面前,恐怕都忍不住多看一眼,即使是劉成,心裡都在快速地思考起該怎麽辦來,按照現在的情況,劉楊氏恐怕是不會讓自己再去摻和那股子事的,別的法子是沒有了,書卷已經給了寧煙,其中注意的問題也已經告之,就看寧煙是否是守信之人了。
“燕大哥,如今之計就隻有靜心等了,想必寧家不是那種謀取小利之人,你馬上把我們的東西收拾收拾吧,恐怕馬上就要離開此處了。”
劉成卻是突然說出一句讓燕小樓難以理解的話來。
“嗯?”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想必娘親去意已決,此處不是久留之地,自然要收拾東西了,難不成你不想做我劉家的家臣了?嘿嘿!”
眾人皆知‘知子莫若母’,其實又何嘗不是‘知母莫若子’呢,劉成方才已經從劉楊氏眼中看到了一絲去意,此刻隻怕是去那布店東家之處告辭去了,隻待她回來恐怕這立馬就要動身離開了。
果不其然,不到一炷香時間,門外便傳來一陣車輪子的吱吱聲,隨即就見劉楊氏挽著發髻,一臉凝重地走進院中,當初為了劉成能夠有更好的條件讀書,她毅然選擇來到茂林縣城,如今同樣是為了避開這市井繁華,她隻好再次遷居它處,即使是劉成都不得不為劉楊氏這種行為所感觸頗深。
“成兒,阿娘如今也有些積蓄,我們今日便離開茂林縣城回竹林塢,一應東西你且收拾好搬到院外的馬車上。”
其實劉成的東西並不多,除了那許多的書卷之外,其余之物三兩個包袱就能夠帶走,加上燕小樓的東西,不過片刻便已經收拾完畢,而此時劉楊氏卻是早就將一應物品收拾好,竟是匆忙間就離開了這深處鬧市的別院。
臨行前,劉成卻是讓燕小樓給劉永和臨江書院各送上了一封信。
茂林縣城外的官道上,灰塵鋪面極為嗆人,來往的走卒行商極多,不遠處,一輛蓬車吱吱呀呀地往城門外緩緩而行,透過那麻布車篷的縫隙, 劉成看了一眼茂林縣並不高大的城牆,心裡一片苦澀。
這馬車是劉楊氏花了大半個月的薪水從馬市上購得,馬市一匹老馬,車是一架舊車。大漢天下,馬遠比牛要便宜,一匹壯年的黃牛可以換得三匹壯馬,這卻是因為朝廷重視農桑,牛多半要用來耕作,而馬匹則要泛濫得多。
“得得得!”
正當馬車上的劉成思緒萬千之際,身後傳來一陣清脆的馬蹄聲,掀開車上的竹簾,一眼就看到燕小樓騎著一匹棗紅色的大馬往這邊追了過來,手中還拉著一條韁繩,後面跟著的赫然是一匹青驄壯馬,劉楊氏也是喝住了拉扯的馬匹,見此情形也沒多說什麽。
她已知曉劉成從那臨江書院中得了一筆錢財,這馬想必是那賣書錢購得,盡管她知曉燕小樓已是劉家的家臣,但是卻不好喝斥,燕小樓見狀,隨即也是暗自松了口氣,自從方才劉楊氏鞭笞劉成以後,他便對這位飽讀詩書卻勤儉持家的婦人多了一絲敬重。
“阿娘,走吧!”
馬車再次動起來。
夕陽如火,卻將這身影拉得老長老長,蔓延的蒼涼和倦意,落日的余暉不散,彩霞滿天,這少年,這天幕,空曠的田間地頭,卻是響起了少年的聲音。
“新豐美酒鬥十千,茂林遊俠多少年。相逢意氣為君飲,系馬高樓垂柳邊。”
“哈哈哈!不如歸去!不如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