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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擇天記》695.第695章 風有信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鐵樹睜開了眼睛,閃過一抹厲色,然後是一絲惘然,顯得情緒格外複雜。

 在古樹下、黃葉間、石凳上,他感受到了王破前些天留下的氣息,他沒有想到,王破的刀道,竟然更加精深了。

 修行到了王破這種境界,想要再往前走一步,都無比艱難,然而,此人卻能在如此短的時間裡,提升如此之多……當初在潯陽城的時候,王破面對著朱洛,鐵刀雖強,卻尋覓不到任何機會,而在潭柘廟裡靜悟多日後,情形已然非前。

 如果任由王破再繼續提升下去,誰也不知道他會在什麽時候邁過那道門檻。

 鐵樹第一次感到了壓力。

 然後,他的殺意變得更加濃烈。

 無論是朝廷還是他,都不會允許王破有刀道大成的那一日。

 從石凳上起身,他望向潭柘廟,靜靜地感知著天地間的所有氣息流動。

 廟裡有人,境界很高妙,距離他也只差了數線。

 他向那邊走去,濕漉的黃葉在靴底片片碎裂,變成最細的絲縷,仿佛盛開的菊花一般。

 秋風破開雨簾,推開了潭柘廟的門,在他離廟檻還有十余丈的時候。

 寒冷的秋風沒能肆虐,被兩道清新淡然的風衝抵,那兩道風來自一雙衣袖。

 廟裡的人不是王破,是茅秋雨。

 廟側的籬芭被推開,白石道人從雨中走來。

 凌海之王與司源道人,自東西兩面的山野裡行來。

 秋雨裡,還有很多紅衣的影子在山林間若隱若現。

 四位國教巨頭,各執重寶,帶著無數境界高深的紅衣主教,把潭柘廟緊緊地圍了起來。

 這陣勢真的很大。

 想要殺死一名神聖領域的強者,便必須要有這樣的陣勢。

 鐵樹看著茅秋雨,眼睛緩慢地眯了起來,殺意未有絲毫減退,反而變得更加可怕。

 離宮果然出手了,是想要護住王破,還是真的趁著這個機會殺死自己?

 他很清楚,如果是後者,今天自己就算能夠活著離開,也必然要付出極慘重的代價。

 他把雙手伸向雨裡,任由寒冷的雨水不停衝洗。

 他看著從緩步從廟裡走出的茅秋雨,面無表情說道:“這是教宗大人的旨意嗎?”

 茅秋雨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而是望向了更遠處。

 鐵樹已經感知到了,所以才會問出這個問題。

 遠處是群山,秋意帶來的黃紅濃豔之色,早被寒雨洗至極淡。

 不知何時,一座王輦出現在那片山崖的邊緣。

 相王,親自到場。

 這場朝廷對王破的殺局,有可能變成離宮對鐵樹的圍殺。

 如果山崖上沒有出現那座王輦,如果山後沒有隱隱傳來大軍如雷般的蹄聲。

 無論是對誰的殺局,至此,已經便成了明局。

 “陛下要我問你一句話。”茅秋雨看著鐵樹問道:“你們都忘了當初的星空之誓嗎?”

 很多年前,以教宗為首的神聖領域強者們,曾經以星空為引,立下過誓言。

 誓言的內容是,一切以人族的利益為先,絕不會主動對那些承載著人類將來與希望的修道天才動手。

 王破,當然是那份名單裡的首位。

 當初在潯陽城裡,朱洛對他出劍,已經可以說是破誓,但他還可以找些借口。

 他的劍,刺的是蘇離。

 只不過,王破非要站在蘇離的身前。

 今天呢?鐵樹帶著一身秋雨來到潭柘廟,明顯就是要殺王破,他能找到什麽借口或者理由?

 教宗陛下讓茅秋雨問他這句話,他能如何回答?

 鐵樹沒有回答。

 茅秋雨看著他說道:“既然你無法回答,那麽就不要動王破。”

 鐵樹的目光更加寒冷,被雨水洗著的手變得更加潔白,仿佛蓮花一般。

 這代表著他現在很生氣。

 人無百日好,花無千日紅。

 他帶著微諷之意笑了起來。

 教宗的日子已經不多了。

 “陛下還要我對你說……”

 茅秋雨仿佛知道他在想些什麽,平靜說道:“如果他回歸星海之後,你還是堅持對王破動手,那麽離宮會滅你全族。”

 如果說離宮也是一種宗派的話,那麽必然是世間最強大的那個,因為它就是國教。

 沒有哪個修道者能夠與國教正面抗衡。

 哪怕強大如鐵樹。

 哪怕曾經是八方風雨之首、擁有天機閣這樣可怕組織的天機老人。

 當然,一位神聖領域的強者,只要不像今天這樣陷入重圍,就算不敵離宮,也很難被殺死。

 可是,修道雖然是孤單的,卻很少有真正孤單的修道者。

 他會有家人、親人、朋友、同窗、同族、同道。

 茅秋雨說完話後,場間一片死寂。

 滅你全族。

 這四個字就像鐵樹的人一樣,很強硬,很冰冷,有一種令人生畏的金屬味道。

 鐵樹看著他說道:“你們應該很清楚,王破來京都是要殺人的。”

 茅秋雨神情不變,說道:“他若殺人,觸犯周律,自有朝廷官員懲辦。”

 很多人的視線落在遠處那片山崖上的王輦。

 相王沒有出輦。

 鐵樹笑了起來,帶著譏誚與嘲弄。

 茅秋雨的說法,代表著離宮的態度。

 這種態度,很是冷漠。

 “他要殺人,你們不管,我還沒有殺人,為何教宗大人卻要管?”

 “因為你有心。”

 “這不公平。”

 茅秋雨沒有回答鐵樹的話,轉身向著山外走去。

 凌海之王等人,也隨之而去。

 教宗確實沒有殺死鐵樹的意願。

 就像當初在國教學院那樣,離宮只是在展現自己的力量。

 所謂保駕,橫刀在前便是,所謂護航,橫舟在前便是,不需要出刀,也不需要真的去撞,便夠了。

 鐵樹看著在秋雨裡離開的國教眾人,眼角微微抽動。

 這些人都是國教裡的大人物,但沒一個人是他的對手,他卻不敢出手。

 確實不公平。

 就像先前在山道上,他對肖張說的那樣。

 在教宗與國教面前,他有什麽資格談公平?

 ……

 ……

 黃葉落盡,寒意漸深。

 京都今年的冬天,仿佛比以往都要來得早一些,看日子還是深秋,卻已經落了好幾場雪。

 北新橋的民眾,對此感受更是真切,躲在家裡,不停地搓著手,咒罵著天氣。

 沒有人注意到,這般嚴寒與那口廢井有關。

 寒風從井口不停地向外吹著,嗚咽不停,像是吹簫,也像是哭泣,喜極而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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