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數道劍光從藏鋒劍鞘裡噴湧而出,向著那片血海轟擊過去。或者淒厲或者沉悶的撞擊聲與切割聲,不分先後的響了起來,刺眼的光亮照亮了幽暗的小院,將斷的牆壁,傷痕累累的海棠樹,照亮了粘稠的血海,也照亮了周通那張蒼白的臉。
群劍仿佛無數顆隕石自天而降,帶著令人驚栗的光與熱,不停地向著那片血色與威壓裡刺去。
周通的境界已至聚星巔峰,事先對陳長生的手段早已預備,陳長生的慧劍無法找到真正的漏洞,反而被其所製,但他的星域又如何承受得住如此多劍的轟擊?再如何近乎完美終究不是真正的完美,只要有漏洞,那麽便一定會被刺穿!
那片血海凝成的血球,將鋒利無雙的無垢劍困在其間,在無數道劍光的衝擊下,卻開始呈現出敗裂的跡象。
啪的一聲輕響,就像盛滿了酒水的皮囊被鋒利的劍刺破,又像是窗戶紙被手指輕輕捅破。
血海破了!
周通的臉色變得異常蒼白,眼瞳變得愈發幽深,最深處看到了一抹恐懼的意味。
無數道劍光穿越血海,帶著森然的劍意,紛紛落在了他的身上!
淒厲的劍割聲中,無數道真正的鮮血迸射進夜色裡,同時響起的還有一道憤怒而痛苦的厲嘯。
瞬息之間,周通的身上便多出了數百道劍痕,鮮血從那些劍痕裡流了出來,甚至隱隱可以看到森然的白骨!
周通知道陳長生有很多把劍,也想過他可能把劍放在那把名為藏鋒的劍鞘裡,但他怎樣也想不到,陳長生居然有能力同時操控這麽多把劍!
要知道這些劍都是在世間曾經享有赫赫凶名的傳世之劍,憑什麽被一個剛剛晉入聚星初境的少年所馭使?
鮮血在夜色庭院裡狂噴著,流到破裂的青石地面上,也流進了那片看似虛幻的血海星域裡。
那片血海被破,但沒有散掉,反而隨著周通真血的流入變得更加狂暴,血腥意味更加濃裂。
一隻手從血海裡伸了出來,從夜色裡伸了出來——那是周通的左手,他的手掌上面已經出現了無數道裂口,皮肉綻翻,鮮血塗染,甚至中食二指上的血肉全部都已經被劍意削掉,只剩下白骨,看著異常恐怖可怕。
就像他在這片庭院地底的大獄裡經常看見的那些囚徒的慘狀……
骨肉盡破的手在夜風裡微微顫抖著,仿佛隨時可能斷裂,卻依然堅狠地向前,伸向陳長生的咽喉。
血海出白骨!
在數千道劍光的轟擊下,周通身受重傷,但竟然沒有當場死去,還有再戰的能力!
他飄在空中,渾身是血,大紅官袍早已濕透,不停向地面滴著血。
大紅官袍的正面早已被劍意撕的破爛無比,露出了裡面的事物。
那不是他的身體,而是一件明亮至極、帶著淡淡神聖意味的軟甲,軟甲上靠著胸腹的地方,有一個肉眼極難發現的小洞。
陳長生眼瞳微縮,第一時間就認了出來……那是天海家的至寶:六禦神甲!
六禦神甲上面那個極細小的劍洞,就是去年秋天,他在國教學院門前親手刺穿的。
無垢劍可以破掉六禦神甲,不代表別的名劍也有相同的能力。
六禦神甲作為百器榜上最著名的軟甲,甚至可能說接近神器的效能,成功地替周通擋住了數千道劍光裡的大部分!
這件神甲為何會在周通的身上?
那隻如白骨般的左手穿破夜色與血海,向陳長生的咽喉抓去。
周通陰森而暴怒的聲音在陳長生的識海裡響起:“你以為我會一點準備都沒有嗎!”
染滿鮮血的大紅官袍在破爛的庭院裡狂舞著,向四周灑著鮮血,以及憤怒怨毒的情緒。
血海恐怖的威壓,籠罩著場間。
那數千道明亮的劍光破血海而出,直飛夜空,無法即刻歸來。
陳長生耶識步動,連續退後!
然而,苦海難渡,血海也同樣如此。
他的身影再如何變幻莫測,最終卻依然還是停留在原地,無垢劍依然無法脫離周通的手。
喀喇一聲悶響,那隻滴血的白骨手握在了陳長生的咽喉上。
縱使浴過龍血的身軀,也無法承受這血海骨爪的全力一擊,陳長生的喉骨盡碎,卻沒有一滴血漏出來。
周通站在他的身前,官袍裡滿是腥臭的血味,就像是濕漉漉的沼澤,令人聞之欲睹。
陳長生的臉很蒼白,眼睛卻很明亮。
周通的臉很蒼白,眼神很幽然。
這是開戰至今,他們兩個人隔得最近的一次,不過咫尺。
這場慘烈的戰鬥就到此為止了嗎?
不,陳長生不這樣認為。
周通也不會這樣想。
周通是這個世界上殺人最多的人,見過最多死亡,所以他最怕死,他不想死。
他一生謹慎,不會漏過任何細節。
他不知道陳長生會來殺自己,但這數十年裡,隨時都有人來殺他,所以他時刻準備著。
直到陳長生出現在這座曾經開滿海棠花的庭院,他的那些謹慎與準備都起了作用。
他知道陳長生有多少本事,有多少奇遇。
他知道蘇離傳給陳長生的三劍,他知道陳長生從周園裡帶出來無數把劍。
他自然有相應的手段,比如血海星域變成掌心的血球,比如他在大紅官袍下藏著的這件六禦神甲。
這就是全部嗎?不,他知道陳長生應該還有壓箱底的東西,比如落落殿下當年賜給他的那些法器,比如蘇離可能留給他了一些保命的本事,比如教宗陛下賜給他的那根神杖,那麽他自然也還隱藏著相應的最強手。
他哪怕身受重傷,血肉慘被劍光切碎,依然沒有動用自己最強的手段,因為他一直記得那根神杖。
那根代表著國教權柄的神杖,那根傳說中有開天辟地之能的神杖。
都已經到了這個時候,我帶著殘酷的命運已經扼住了你的咽喉,你還等什麽呢?
周通的眼瞳變得異常幽深,像某種妖獸一般縮小,仿佛要變成一道直線。
他知道就在下一刻,陳長生便會動用國教神杖,做出最具決定性的一擊。
他等待著那片光明到來的瞬間。
……
……
無數道劍光穿透血海,直飛夜穹,尚未歸來。
血淋淋的白骨手,扼住了陳長生的咽喉。
這是他離死亡最近的一刻,也是周通離他最近的一刻。
陳長生等的就是這一刻。
他出手了。
正如周通所料,他一出手便是一片光明。
周通的臉色被那片光明照耀的異常蒼白,臉上卻沒有任何意外與驚懼的神色,因為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血紅色的官袍在光明之下泛著妖異的光澤,鮮血滴嗒聲裡,一件帶著悠遠古老氣息的法器,從他的袖子裡飄了出來,攔在了那片光明之前——那是一面鏡子,古老的氣息裡帶著幾分神秘,鏡面平滑如水,仿佛能夠反射一切光明。
陳長生如果能夠識得這面銅鏡,就會知道,這面銅鏡即便無法完全抵擋國教神杖的光明,但足以替周通爭取一段時間。
只需要最短的一段時間,那隻滴著血的骨手,便可以把他的頭從頸上擰下來。
然而,這樣的事情並沒有發生。
周通眼眸裡的幽深被光明驅散,露出了一抹驚恐。
因為來到他身前的光明並不是一片,而是一道。
一道無比明亮的亮光,在他的眼中閃過。
這是哪裡來的光?
不是正在疾速飛回的劍光。
同樣也不是國教神杖散發的神聖光明。
這道光是那樣的純淨,沒有任何雜質,唯因此,又顯得那般的可怕。
這道光決然,暴烈,驚豔。
周通的眼睛最先看到這道光,於是他的睫毛斷了,緊接著,眼瞳上也出現了一道血線,從中而斷。
從他袖中飄出的那面銅鏡,根本沒有起到任何作用,從中而斷。
這道暴烈的刀光仿佛起於夜穹,落於黃泉,斬中了他。
一聲淒厲至極的慘嚎,從他滿是血漬的唇間迸發出來。
他帶著的無數法器紛紛自爆,庭院間仿佛放起了煙花,然而,卻依然無法阻止那道光的落下。
大紅官袍驚懼地狂舞,他的身體變成一道幽暗的影子,向庭院深處狂退,卻依然避不開這道光的落下。
那道光照在了他的身上。
六禦神甲的系帶就此斷裂。
他的耳垂斷落。
他的肩膀斷開。
他的左臂斷開。
那道明亮的光之前,所有的事物,甚至就連其余光源散發的光以及夜風,都隨之而斷。
這道光是一道刀光。
刀光落下,一道清晰且筆直的血痕,在周通的臉上與身上出現,從他的左眼一直延展到肋下。
擦的一聲輕響,他的眼睛裡飆出一道血花,左臉頰隨風剝落,左肩被切削,左臂落在了地面。
然後,他才重重地摔落到了地上,噴出了一口濃至化不開的稠血。
這是什麽刀?
陳長生向廢墟裡走了過去,手裡握著那把刀。
那是他離開國教學院之前,在灶房裡拿的一把菜刀。
這是天上地下古往今來最可怕的刀。
此刀之前,無論山川還是河流,必將兩斷。
一刀兩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