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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香緣》280 吃酒
悶雷滾滾,天如鍋底一般,大雨瓢潑。薑母歪在床頭,從帳子裡伸出一隻手,蓋著一塊帕子,太醫坐在帳外診脈,半晌請好脈息,便到前面屋裡斟酌方子。

只聽外面有人道:“回稟老太太,林家太太來了。”

薑母忙道:“快請。”

秦氏便掀開簾子走進來,薑母掙著欲從炕上坐起來,秦氏忙快走幾步,道:“姨老太太快別起來,起猛了頭暈。”說著已來到炕便,拉住薑母的手,在褥子上坐了,驚道:“我的老太太!今兒早晨看著還好端端的,怎麽一會兒的功夫,臉色就這般了。”

薑母強笑道:“人上了年紀就是不中用了,這幾天身上就有些不好,恐是方才在外受了熱,回來激在心裡了。”

秦氏扭過頭問道:“大夫瞧過沒有”

薑翡雲道:“已瞧過了,說是舊疾犯了,到前頭開方子了。”

秦氏道:“天熱暑氣大,姨老太太得保養身子,想吃什麽用什麽,隻管跟我說,也好讓我多盡一盡孝順的心。”

薑丹雲午睡初醒,見秦氏來了連忙迎上去,故意問薑曦雲道:“方才我睡了一覺,醒來就聽祖母身上不好,到底怎麽回事不是五妹妹方才一直在跟前伺候的麽”

薑曦雲形容乖巧,口氣一派天真:“適才大姐夫的小廝來,說大表哥把他房裡小妾的畫兒送給諸位府裡的公子呢,聽說那畫兒畫得極好,雖說這事與咱們無關,可我也湊湊熱鬧,想討來一幅畫瞧瞧,出去吩咐幾句,回來時就瞧見祖母臉色不好了。”

薑母瞪了薑曦雲一下,轉過頭對秦氏道:“瞧我這孫女,調皮得不像樣。連爺們家給自己小妾做臉的事都湊熱鬧,傳出去豈不叫人笑話!”

秦氏一副水晶心肝,登時便明白了,臉上淡淡的。兩手輕輕攏了攏發髻,又低頭整了整衣裙,心中暗惱。暗道:“薑家祖孫這是拿話臊我呢,有話不妨擺明面上說,裝乖賣傻,含沙射影到我頭上,倒枉費旁人都贊‘厚誠可愛’這四個字。樓哥兒真是不省心,你寵陳香蘭,背地裡怎麽鬧我也不管,這樣擺到明面上。怪道薑家臉上也掛不住了。”

秦氏素是個敞快人,又護短,遂微微笑道:“姨老太太這是惱了,說起來也是我們樓哥兒不是,我們瞧上了曦丫頭。兩家也都有心思。”旋即滿面笑容:“不過,也就動動心思,連名帖媒聘都沒有呢。”言下之意,林家結不結這門親還兩說。

薑母吃一驚,沒料到秦氏竟捅破了窗戶紙,反將她一軍,一時臉漲成青紫色。大力咳嗽起來,薑曦雲忙上前給薑母撫胸,薑丹雲面露驚愕,後又幸災樂禍。

薑翡雲見不好,連忙上前親熱去攬秦氏的手臂,嗔笑道:“表舅母說什麽呢。婚嫁大事可不同尋常,沒得三五句話不對付就攪散一樁良緣的。”又親手端了盞茶,奉上前道,“表舅母吃茶。”

秦氏把茶接過,用蓋子輕輕撥弄茶葉。吹了吹熱氣,緩緩啜了一口。薑曦雲正跪在床邊的腳踏上,微微扭頭,秦氏盯著她雙眼看了一時,秦氏素來待她慈愛可親,如沐春風,眼神從未如此冷淡犀利,薑曦雲心裡一緊,又將頭垂下來。薑母心中恨惱,卻偏偏發作不得,隻閉著眼靠在枕上。

秦氏知薑家被她敲打軟了,方才悠然道:“說起來,這事也是樓哥兒欠妥,不過爺們兒麽,年輕時都跟饞嘴貓兒似的,陳香蘭樣樣都好,也是大家閨秀的品格了,他多動點心思也是人之常情。況樓哥兒這個年紀,哪個不三妻四妾,兒女成行,眼下他屋裡就一個愛妾,不比那些個強百倍,做人得知足,是也不是”一面說,一面伸出手輕輕撫了撫薑曦雲的頭,薑曦雲不禁微微瑟縮。

秦氏又將手收回,看著薑母道:“當然,林家自然也有家規,倘若樓哥兒寵妾滅妻,不知輕重,照樣請祖宗家法治他。”

薑丹雲聽秦氏這番話,知她仍有意讓薑曦雲嫁進來,不由失望,臉上便帶了出來。

屋裡又靜下來,薑母撐開眼臉上復又掛上笑,綿軟下來,道:“外甥媳婦,老婆子我有幾句話想同你說,這話說出去,我這病就能好一半了。”言罷掙著起來,秦氏、薑翡雲皆上前攙扶,薑曦雲取了靠枕墊在薑母背後,又要服侍她吃茶,薑母擺了擺手,命眾人退下,又道:“曦丫頭留下。”

薑丹雲面露憤憤之色,薑翡雲一扯便將她拉了出去。

秦氏身子微微前傾,不動聲色道:“您請說。”

薑母長長出一口氣,拉了薑曦雲的手拍了拍,對秦氏道:“外甥媳婦,方才說的話,有何冒犯之處,請勿掛在心上。”

秦氏道:“姨老太太言重。”

“只是樓哥兒對那小妾也實在忒不像樣,聽說府裡人喊她,竟將‘姨’字去了,直呼‘奶奶’,他竟也默許,趕明兒個再在前頭加個‘大’字,還豈有正室立足之地聽說如今他還讓小妾睡在正房裡,這個事於情於理也都不合規矩罷心胸氣量再大的女人,只怕也容不得這樣一個妾。”薑母一行說,一行用帕子掩口,輕聲咳嗽。

秦氏斬釘截鐵道:“姨老太太,陳香蘭與我林家有恩,此人容得下要容,容不下也得容,倘若實在容不下,婚事不提也罷。”

薑母吃一驚,朝秦氏望去,秦氏亦半瞇了眼回視。空中一道閃電劃過,照得屋中雪亮,二人目光你來我往,薑母終頹然下來,神色憔悴,目光誠摯,看著秦氏道:“外甥媳婦,你也是有女兒的,將心比心,該知道我們心頭滋味。”說著去拉薑曦雲的小手,讓她站起來,“我這個孫女,容貌。性子、品格都是一等一的,我有時候寧肯自己死了,都怕委屈了她。”

薑曦雲雙目中盈滿了淚,哽咽喚了一聲:“祖母”

這一番話說得誠懇。兼之薑母神色頹靡,形容衰弱,秦氏心也軟了,嘆口氣去握薑母的手,道:“姨老太太放心,我們素來知好歹,倘若結兩姓之好,必不會虧待了曦丫頭,家裡也絕不容許樓哥兒由著性子胡鬧,這兩日就叫陳香蘭從正房裡搬出去。日後樣樣比照妾室的例,不再逾越分毫。”頓了頓又道,“我已去信給家裡,擇日請官媒登門。”

薑母聽了這話,心下滿意。小妾過了門可騰出手再去收拾,如今秦氏有這樣的態度便夠了,臉上也有了些光彩,微微含笑。

薑曦雲靜靜站在一旁,這算林家讓步了麽為何她心裡仍堵成一團林家掐準了她家上趕著嫁女的軟肋,硬讓她把陳香蘭容下來,那個美貌溫柔。才華橫溢的小妾,林錦樓滿心滿眼裡瞧著都是那個女人。

她頭一遭覺得軟弱無力,林錦樓極難駕馭,陳香蘭除了一個出身,色色都不遜於她她一生亦抱著才子佳人鴛鴦夢,盼著求個有情郎。心心相印,夫妻和樂薑曦雲胸膛裡熱得火燒火燎,整個人仿佛陷在泥沼裡,待秦氏走後,她頹然坐在薑母身邊。怔怔落下淚來。

話說香蘭,回到暢春堂,屏退丫鬟獨自回到房裡,先落了一場淚。當下林東繡帶著丫鬟來了,瞧見丫鬟皆站在臥室門口,探頭往裡看,因問道:“都杵這兒做什麽”

雪凝遲疑道:“奶奶哭著回來,自己在屋裡,還不讓人進去。”

畫扇道:“中飯還沒吃呢。”

正說著,靈清和靈素抬著炕桌來了,上面擺著幾道菜。靈清道:“都熱了兩遍了,可不興不吃東西。”

林東繡道:“罷了,把炕桌搭進去罷,我跟香蘭一起用些。”說著先進了屋。

香蘭兩眼已腫成核桃,鼻子尖兒也紅紅的,見林東繡進來,連忙用帕子把淚擦了,啞著嗓子道:“四姑娘怎麽來了”

林東繡嚇一跳,道:“哎喲,怎麽哭成這樣誰那麽大膽,給你氣受”又挨過去問道:“大哥哥欺負你了”

香蘭勉強笑了笑,隻張羅二靈將炕桌搭到碧紗櫥裡的大炕上。

林東繡命丫鬟道:“薔薇,回我那兒把那兩壇子上好的酒取來。”又拉著香蘭坐到炕上道,“一醉解千愁,咱們涼不曾好好喝過呢。”

原來這林東繡也憋著氣,方才回去,夏姑姑訓斥她在詩社上舉止“有違閨秀之儀”,“爭閑氣鬥口舌,絕非貞靜貴人,市井潑婦做派”等言,林東繡心裡不舒坦,偏又尋不出一句反駁之言,隻好耷拉著腦袋聽了半天訓,不免胸悶氣短的,跑出來散悶,一路行到香蘭這裡,欲對著香蘭吐吐苦水。

香蘭正是心事重重,悶悶的在炕桌邊坐了。林東繡倒也不客氣,往桌上瞧了瞧菜色,又點了幾個自己愛吃的,命暢春堂的小廚房去做,道:“早就聽說大哥哥這兒的廚子有手藝,還沒怎麽嘗過呢。”當下薔薇等人取了酒來,熱熱的篩了一壺,畫扇在一旁斟酒,林東繡把酒盅舉起來道:“我敬你一杯。”

香蘭舉起杯同她碰了碰,仰脖一飲而盡。那酒絕非果酒、黃酒等綿柔之物,又辛又辣又冽,香蘭隻覺火辣辣一團順著喉嚨燒到心裡,極其難過,卻有種說不出的痛快。林東繡吐了吐舌道:“我的娘,這樣難喝的酒,怎會有人當成好物。”見香蘭又給自己滿上一杯,連忙攔住道:“不中用,待會兒你吃醉了,大哥可饒不了我。”

香蘭將她手推開道:“今兒咱倆不就為了痛快一回麽四姑娘都把酒帶來了,又何必婆婆媽媽的。”言罷又親手給林東繡倒上,把丫鬟皆屏退了。

林東繡嘆口氣道:“也罷。”舉起杯同香蘭一碰,皺著眉飲了,隻覺心突突直跳,臉已經紅了,夾了一筷子菜,忽笑了起來,道:“這在三年前,誰想得到我會給你敬酒呢當初你不過就是個怯怯懦懦的小丫頭,曹麗環伸手就打你臉的。動輒呵斥,呼來喚去,如今你滿身綾羅綢緞,穿金戴銀的跟主子們論交情。她早就不知道淪落到什麽地方當野鬼去了,可嘆可嘆,你說這個造化呀……”

“綾羅綢緞,穿金戴銀就是好日子麽四姑娘,我心裡一直跟明鏡兒似的,如今我這風光都在皮兒上,什麽跟主子論交,其實還是個玩意兒奴才,趕明兒個落魄了,興許還不如那個野鬼呢。”

“嘖。你就這點兒不招人疼,旁人誇你,你全盤接下來便是了,過著今兒想明天,照這麽想下去。再過幾十年,你我還都一抔黃土呢,累不累得慌呀。”

“想與不想,事情都那個樣兒,又不是蒙上眼睛當瞎子似的過日子,這些就避得過去的,只怕貪了眼前歡。日後的下場更不堪……好好,我不說了,咱們吃酒。”

兩人吃了些菜,又碰了一杯。

林東繡酒氣上湧,話愈發多起來:“原先我不大瞧得上你,不過就是個丫頭。脖子梗得比誰都硬,看著馴服,骨子裡一副清高模樣,好幾遭還給我沒臉,恨得讓人牙根疼。這二年眼瞅著。你比原先柔和多了,細細處下去,倒覺著你是個好的,不是那等捧著笑臉,背地裡藏奸的人。”

香蘭勾了勾嘴角,把酒杯舉起來道:“先前有得罪之處,敬這杯酒給四姑娘賠罪。”

林東繡吃了一口酒,又道:“我知你心裡為何不痛快,不就因為薑家麽你想開些,大哥哥遲早要娶親,薑曦雲不是省油的燈,可太太和大哥到底還會對你維護一二。日後你受了委屈,來找我也使得,你救了我一命,又待我好,我心裡有數。”

林東繡說話的功夫,香蘭已灌了好幾杯,睜著醉眼對林東繡道:“日後四姑娘便是永昌侯夫人,四姑娘求仁得仁,只是永昌侯年長,妻妾成群,又有庶長子,四姑娘真不介懷倘若尋一個年紀相仿的讀書人……”

林東繡冷笑道:“我是不信那些虛無縹緲的東西,倘若這門親事十全十美,又怎會輪得到我我圖的便是榮華富貴一世安穩,倒也不覺自己受多大的委屈。”

香蘭用力點著發沉的腦袋,撫掌贊嘆道:“四姑娘,你說這番話,我倒真真兒是敬佩你了……”

林東繡見香蘭滿面通紅,舌頭短了,連忙又攔住道:“別再喝了,讓丫鬟端碗醒酒湯來,回頭我真跟大哥哥沒法交代。”

香蘭又把酒杯奪回來,咯笑道:“同他交代什麽我小心翼翼活到這個地步,好容易痛快一回,又要同誰交代!”一行笑,眼淚一行掉下來,又哽咽道,“我那命苦的傻妹妹……貪了眼前歡,瞧瞧是什麽下場,如今淪落到什麽地方做了野鬼……嗚嗚嗚……”

林東繡皺眉道:“什麽妹妹哪兒來的妹妹”踉踉蹌蹌下地,去推香蘭道:“不成了,你真吃醉了。”趕忙命丫鬟將酒撤了,再端醒酒湯來。

此時林錦樓從前頭散了賓客回來,一進門便瞧見香蘭抱著酒壺還要喝,林東繡和丫鬟們正在一旁哄勸,林錦樓登時就黑了臉,道:“幹什麽呢”

丫鬟們嚇得不敢動,林東繡道:“我同香蘭吃了點酒,不成想她不勝酒力醉了……”

林錦樓上前一把拉起香蘭,看著她酡紅的臉和渾身酒氣,皺著眉道:“醒酒湯呢”

香蘭醉眼朦朧的看著林錦樓,忽連踢帶打的掙扎起來,口中嚷道:“我不想見著你,滾一邊兒去!”

林錦樓火冒三丈,把香蘭搖了兩搖,搖得頭上的釵環都掉在地上,咬著牙道:“你他娘瞧清楚點,跟誰說話呢!你就給我作死罷!”

林東繡不禁瑟縮,小聲道:“哥,你手輕著點……”

林錦樓恨恨的瞪了林東繡一眼,伸手指了指她,又把丫鬟手裡的醒酒湯接過來給香蘭灌下,香蘭拚命掙扎不肯喝,醒酒湯倒是灑了大半,又拚命咳嗽起來。

林錦樓氣得要命,松手把香蘭搡在炕上,恨聲道:“你就作死!你就作死!待會兒太太還讓你過去,看你怎麽辦!你是出息了,啊前頭爺剛給你做臉,你在後頭就來這一手,你可對得起爺!”

林東繡趕忙過去拍香蘭後背,又用帕子給她擦臉,道:“大哥,她是吃醉酒了,難免說昏話……”

林錦樓瞪了她一眼,道:“你還在這兒磨嘰什麽雨也小了,還不快滾”

林東繡不敢惹這霸王,臉上端著笑道:“那我告辭了。”臨行前又忍不棕頭道,“哥,你憐香惜玉點……”見林錦樓又瞪她,忙不迭的回頭去了。

林錦樓看著香蘭歪在炕上難受,一時哭一時笑,一時又要酒,惱得吐血,林錦樓惱得手都抖了,起身狠狠的回臥房,“砰”一聲把門摔得山響。丫鬟們咬指啖舌,大氣兒也不敢出,隻默默的服侍香蘭,忽聽門又“啪”一下開了,林錦樓已換了衣裳走出來,冷著臉把香蘭抱起來,弄到臥室大床上去了。又見畫扇拿了條毛巾過來,一把奪下,給香蘭擦臉,又把醒酒湯端來,捏著香蘭的嘴給她灌了。香蘭難受,終於哇一聲吐出來,幸而靈清在一旁捧著痰盂伺候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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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抱歉,這兩天太忙了,這章肥一點表示歉意!

謝謝大家的打賞和粉紅票,我下一章更新的時候一定再點名感謝,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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