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時起,陸家便有些亂了!”
說了半日,陸離不免有些口乾舌燥,他端起炕桌上的茶盞,輕啜幾口,溫熱醇香的茶水滑入腸胃,漸漸撫平了他有些激動的情緒,最後淡淡的總結道。
謝向晚頗為理解,是呀,人為財死鳥為食亡,為了塌天的富貴,親兄弟鬩牆、夫妻反目、母子離心,人頭都能打出狗腦子來,定國公府不亂才怪。
老夫人為了製衡、為了確保自己在國公府的老祖宗地位,嫡庶不分、無視規矩,一切全憑自己的利益、喜好行事。
陸延宏、陸延德、陸延修三兄弟為了世子之位,拚命討好老國公和老夫人,什麽陰謀陽謀,什麽狠毒算計,只要能達成目標,他們根本毫不顧忌。
而陸家的世仆們更是紛紛搶著站隊,暗地裡勾心鬥角,互扯後腿,弄得府裡烏煙瘴氣。
……就這樣,好好一個定國公府,從內裡開始漸漸衰敗起來。
最可怕的是,這場爭鬥並沒有因著陸延德承繼爵位而告終,而是繼續延續到了下一代。
陸家三個房頭的明爭暗鬥從未停止,尤其是大老爺陸延宏,一直對陸延德不滿,絕不肯放棄爭奪國公府,暗地裡苦心經營二三十年,只等二房有了錯處,然後一舉將陸延德父子拖下寶座。
三老爺陸延修也不服氣,畢竟在名分上,他和陸延德一樣,都是‘嫡子’。論能力,他也不差什麽,唯一缺的便是運氣——竟比陸延德晚出生了那麽幾年,卻平白錯失了爵位,恨啊!
而當年殺出一條血路、最終成為國公府主人的陸延德更不是什麽好相與的人。為了爭奪世子位,他連親娘都舍棄了,一心隻認老夫人為母。暗地裡更是做了不知多少事,手上人命不是一條兩條。
最關鍵的是。他已經是國公爺,陸家的資源絕大多數傳承到了他的手上,所以,這些年三兄弟爭鬥,他勝多敗少,佔據絕對有利的地勢。
至於老夫人,依然扮演著‘公平’、‘慈愛’長者的模樣,對三個兒子不偏不倚。一碗水端平,對三個房頭一視同仁。
甚至兒子們有了‘摩擦’,她還會從中調和,使得陸家從表面上看,頗有一副母慈子孝、兄友弟恭,闔家和諧的完美場景。
謝向晚搖搖頭,有些瞧不上老夫人的做派,低聲道:“其實,一切的根源就在她的‘不偏不倚’。”
不管是一個家,還是一個國。都需要權利的絕對集中,也都需要一個真正的決策人和領導者,佔據家族(或朝廷)絕大多數的資源。用以治理家、國。
而老夫人卻刻意將國公府的資源分割成了若乾份,平均給了三個兒子,看似公平,實則是侵佔了家族決策者的原有利益,更讓其它人有了作亂的資本。
如此,領導者沒有足夠的本錢,而下屬卻佔據了更多的資源,嫡支弱,而旁支強。規矩、宗法不能起到製約作用,陸家不亂才怪呢。
這一切的導演者。不是旁人,恰是老夫人。
或許對陸家的其他人來說。陸家亂了,沒規矩了,不是什麽好事。
可對於沒有親子傍身的老夫人來說,陸家越亂,陸延宏三兄弟越不和,她的老祖宗地位才更穩固,她的利益才能得到最大的保護。
而且老夫人不止在三個‘兒子’身上搞製衡,有了‘孫子’後,她又故技重施。
“……聽說,母親剛過門的時候,並不是現在這樣,哪怕祖母對她諸多為難,她還是恪守為人媳的本分,一心一意的侍奉祖母。”
提到母親梅氏,陸離的神情有些複雜,一方面他可憐母親曾經的遭遇,可更多的則是惱恨她對自己十幾年的冷漠和錯待。
“只是有了陸元後,老夫人以‘親自教養孫兒’為名,將陸元抱到了寧壽堂,”
陸離背靠在南牆邊,手肘下枕著靠枕,眼睛盯著某個不知名的角落,語氣飄忽的說:“母親眼瞧著陸元被抱走,很是心疼、不舍,但礙於孝道,她還是忍了下來……”
偏老夫人是個自私涼薄的人,對於梅氏的‘規矩本分’猶不滿意。為了讓陸元一心親近她這個祖母,她不惜說謊哄騙陸元。
“祖母特意尋了心腹仆婦給陸元做乳母和管事媽媽,並不停的在陸元耳邊嘀咕,說世子少夫人(即梅氏)不是他的親娘,他的娘已經被梅氏害了,祖母是為了保護他免於梅氏的毒手,這才將他抱到院中撫養,”
陸離勾起唇角,語帶嘲諷的說道。
謝向晚瞪大了眼睛,根據調查來的資料,她只知道陸元自小便養在老夫人跟前,所以這對沒有血緣關系的祖孫倆才會恁般親近。
可她無論如何都想不到,老夫人竟、竟對個孩子說這樣惡毒的謊言,她挑起一邊的眉毛,“陸元竟也信了?”
陸元是不是梅氏所出,整個京城都知道,更何況梅氏還活著,仍是國公府的世子少夫人,這個事實,絕不是老夫人三兩句話就能歪曲的呀。
再者,陸元只是養在寧壽堂,又不是不見梅氏,怎麽就能被這個無稽的謊言蒙騙了去?
陸離聽出謝向晚話裡的嘲諷,知她瞧不上廢柴陸元,陰鬱的心情好轉,輕笑出聲:“幼時是少不更事,且老夫人也是個厲害的,將陸元身邊的人控制得死死的,根本不讓母親和陸元有機會私下裡相處。而且母親做夢都想不到,祖母會說出這樣的謊話,每每見了陸元,也只是關切的詢問他吃得可好、睡得可香,有沒有淘氣,有沒有乖乖聽祖母的話,其他的,並不曾多問。”
陸離摩挲著肘下迎枕的繡紋,繼續道:“陸元呢,天天被乳母提著耳朵叮囑,讓他見了母親後定要乖乖的,切莫多言,更不要詢問‘生母’的事兒,萬一說漏了嘴,惹惱了少夫人,他的小命不保。”
謝向晚真是長了見識,她知道國公府裡的汙糟事兒多,但聽了這話,還是忍不住搖頭。
“直到陸元六七歲了,母親依著家裡的舊例,提出要把他挪到外院去,陸元卻擔心‘惡毒嫡母’要趁機害他,驚恐之下說漏了嘴,這事才算暴露出來,”
陸離那時還在梅氏的肚子裡,不曾親見梅氏得知真相後是怎樣的震驚、憤怒與絕望,他只知道,陸元的事是母親性情大變的引子,正是有了這檔子事兒,梅氏才徹底恨上了老夫人。
謝向晚已經無力吐槽了,她默默提起茶壺,給陸離添了一盞茶。
陸離屈起兩指輕輕扣了扣炕桌,以示謝意。
“事情鬧將出來,母親卻也沒奈何,甚至為了國公府的名聲,還不能將此事說出來,”
陸離端起茶盞,小口小口的喝著,“可也不能不給母親一個交代,老國公做主,將陸元身邊的丫鬟婆子全都杖斃,對外則宣稱是惡仆刁鑽,故意欺瞞主子——”
謝向晚搖頭,“祖父此舉,雖是好意,卻、卻幫了母親的倒忙。”
在陸元心目中,梅氏是仇恨的對象,哪怕得知了真相,他自幼被洗腦,這種觀念已經深入骨髓,豈是幾句解釋就能消除的?
雖然所有人都指天咒地的告訴陸元,梅氏是你的親娘,之前那些婆子給你說的話,都是哄你的。
年幼的陸元又驚又怕,不得不‘信’了,對梅氏卻生不出半分親近之意。
而相較於從仇人變成陌生人的梅氏,乳母、教養媽媽等下人卻是從小服侍陸元的人,陸元對她們的感情很深。
親眼瞧著朝夕相處、悉心服侍他的人被活活打死,還不到七歲的陸元所遭受的打擊可想而知。更不用說,這些人皆是因為梅氏才慘死,他對梅氏的恨意又多了幾分。
“是呀,自那後,陸元對母親仍懷著恨意,好幾年都不肯喚一聲‘母親’,”
陸離將茶盞放回炕桌,道:“母親很是傷心,可巧這時又被邱姨娘陷害,與父親生了間隙,母親心灰意冷。而我就是在這個時候降生的——”
謝向晚感覺到陸離從骨子裡散發出來的一種自我厭棄與哀傷,她橫過炕桌,抓住陸離的手,柔聲勸道:“這些與你無關!”
陸離僵硬的扯出一抹笑, 搖頭,“不,與我有關。”
閉了閉眼,陸離很不願提及那件事,但今兒已經把話說到了這裡,他又不想有事瞞著妻子,猶豫再三還是說了出來,“阿晚,你知道嗎,我長得不像父母,卻像祖父。祖父很是歡喜,時常將我帶在身邊,三歲後更是親自教授我家傳功夫。府裡的人都知道祖父疼愛我,下人們也見風使舵,一時間,在家裡我比陸元還要風光。府裡甚至有人說,祖父會越過世子(陸延德)、舍棄大爺(陸元),直接將爵位傳給我這個愛孫。”
說到自己幼年之事,陸離的目光有些迷離,但語氣卻極冷,謝向晚知道,接下來的內容或許不是什麽好的。
果然,就聽陸離飄忽的說:“然而沒過多久,府裡不知從哪裡傳出一些怪話,說國公府藏汙納垢,包戲子的包戲子、扒灰的扒灰——”
謝向晚徹底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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