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天香院的庭院中,謝向晚依舊一身胡服的立在中間,手裡拿著根鞭子,進行每日一次的晨練。
呼~呼~呼~~
結實的牛皮鞭子劃破空氣,發出呼呼的悶響,整個庭院裡也漸漸有了肅殺之氣。
練了半個時辰,謝向晚便停了手,將鞭子收起來,遞給身邊的暖羅。
“小姐,擦擦汗吧!”
一個十來歲的小姑娘穿著碧色衣裙,手裡捧著黑漆螺鈿托盤,恭敬的湊到謝向晚跟前。
謝向晚覺得聲音有些耳熟,卻又不是自己慣用的丫鬟,她扭頭一看不禁怔了下,那手捧托盤的碧衣小婢不是周安歌又是哪個?
謝向晚沒有伸手去那托盤裡拿棉布巾子,而是有些無奈的歎了口氣,道:“周七姐姐,我不是早就說了嘛,這些粗使活計自有那些小丫鬟來做,你隻管跟著三姐姐讀讀書、練練女工就好,您又何必——”
“妙善妹妹誠心待我們姐妹,我們也不好讓妹妹為難,所以,該做的事兒,我們還要做一些的。”
周安歌笑得眉眼彎彎,伺候謝向晚,她真心不委屈,相較於上一世的悲慘遭遇,她現在的生活真是太好了。
她不聰明,卻知道感恩,而且吧,謝向晚可是注定要成為名人的大人物,她的大腿一定抱緊。
話說半個月前周家被抄家,闔家被發往遼東,周氏姐妹在陳知府的運作下,弄了個官奴婢的身份,然後再由謝家出面‘買’下了這對姐妹。
自此後,周氏姐妹便在東苑住了下來,謝向晚為了不讓她們受委屈,還特意將她們編入天香院的下人名單中,並讓她們住在天香院西側的小跨院裡。
周安然和周安歌姐妹兩個雖頂著官婢的名頭,在謝家卻享受著小姐的待遇。甚至在某些方面還超過了謝向晚和謝向意。
這是謝向晚的一貫做法:既然要做人情,索性就做個大的。
而且看聖人對建安侯的處置,並沒有似平西侯那般趕盡殺絕,而是留了情面的。據京中的消息說。押送建安侯去遼東衛所的兵衛,有一部分還是建安侯當年的舊部。
聖人雖然沒有明著寬宥了周家,但如此安排,照顧之意已經非常明顯了。
陳知府兩口子估計也是看透了這一點,所以才會不遺余力的把周氏姐妹留在揚州,而不是像其他罪臣女眷那般被收押入監牢,然後再押解去遼東流放。
畢竟流放遼東不是去旅行,饒是聖人暗中照顧了周家,但似周家姐妹這樣嬌生慣養的大小姐,很難熬過艱苦的流放之路。
長途跋涉、疾病時疫、風餐露宿、差役的斥罵以及諸多精神的打擊。足以讓兩個年紀輕輕的小姑娘送命。
而陳知府把她們留下來,雖然頂著個官婢的身份,但命卻可以保住,只等日後新君登基,大赦天下。周家從遼東回來,未嘗沒有複興家業的可能。
真到了那個時候,陳知府再把養得皮光水滑的兩姐妹送還周家,這人情可就大了。
最重要的是,通過這一些舉動,陳知府夫婦仁義、重情的名聲就在京城權貴圈坐實了,有了這樣的好名聲。還愁人脈不豐、官途不順?
就是皇帝知道了,嘴裡或許會罵陳知府‘婦人之仁’,心裡也會歎一句:陳家這小子重感情啊。
上位者就是這樣,希望禦下的臣子能鐵面無私、秉公守法,可臣子們若一個個都成了隻認法、不認人、不講感情的鐵面冷血人,皇帝心裡還真不敢重用這樣的臣子呢——連自己的摯親都能下得了手。更不用說對外人了。
皇帝再大,也是外人呀,萬一哪一天那群臣子舉著‘大義’的旗子,要來剿滅他這個‘昏君’‘暴君’,自己豈不是成了養虎為患的蠢蛋?!
陳知府雖不是上位者。可卻是個八面玲瓏的人,於揣摩人心這一點上頗有幾分手段。
他想過了,左右這件事又不大,就算被查出來,也頂多挨個訓斥,有陳家在,他的官位還是能保住的。
再說了,現在京城動蕩不安,權貴、朝臣被一幕幕的血腥場面驚得幾欲魂飛魄散,忙著自保還來不及,哪裡會顧得上侯府兩個不起眼的小女子?
相較於陳知府,謝向晚這個六歲女娃兒也不遑多讓,她也一早猜到了皇帝的心思,並且隱隱看穿了皇家下一步的計劃,所以才會力勸父親將周氏姐妹留下。
而似楚家等這樣被當街發賣的侯府小姐,謝向晚卻是不肯沾手,極力勸說老祖宗也不要攙和此事。
就是謝嘉思那兒,她也著人送了話,切莫學某些鹽商,為了心裡的某些見不得光的小心思,故意買下被發賣的侯府小姐,準備隨意磋磨,好平衡自己那顆有些扭曲的心靈。
謝向晚說了,這樣的行為,絕對不是彰顯自己身份、抬高自家身價,而是在找死,在給家族惹禍。
謝嘉思還好,她是謝嘉樹的嫡親幼妹,自幼聽兄長的話,對大洪氏這個嫂子也是敬愛有加。
愛屋及烏,謝嘉思很疼愛謝向晚這個嫡親侄女兒。
姑侄兩個感情好,謝向晚的意見,她還是樂意聽取的。
謝嘉思想得明白,妙善是她的嫡親侄女兒,又是個聰明懂事的好孩子,絕不會害自己。
不就是幾個侯府的小姐或是貼身大丫鬟嘛,不買就不買,大周朝什麽都缺,就是不缺能乾、伶俐的侍女,很沒有必要為了幾個下人而令妙善不開心。
所以,前幾日府衙前街鬧騰得那樣厲害,許多巨商豪商紛紛拿銀子炫富,謝家和宋家卻沒有一個人攙和。
老祖宗卻是有些生氣,她一輩子強勢,當年遭遇夫君寵妾的時候,她也沒有服過軟。
在謝家順風順水的過了幾十年,臨了還要被個六歲的曾孫女兒‘勸諫’,她心裡的惱怒可想而知。
不過,老祖宗人老成精。知道現在謝家主事的是謝嘉樹,而謝嘉樹最倚仗的長子是謝向榮,最疼愛的女兒是謝向晚,雖然謝嘉樹不會為了女兒而忤逆自己這個祖母。可老祖宗也不想跟孫子、曾孫鬧得太僵。
再者,教訓小輩不一定明火執仗的喊打喊殺,內宅的花樣多了去,隨便哪一樣都夠她收拾個不聽話的小女娃兒了。
是以,老祖宗隻暗暗記下了這一筆,面兒上依然和藹慈愛,對謝向晚還是那麽關照,唯有眼中的笑意冷了許多。
老祖宗的變化,可以瞞得過旁人,卻瞞不過謝向晚——都是千年的狐狸。你丫玩兒什麽聊齋呀。
算算年紀,謝向晚腦中的謝離可比老祖宗還要年長,經歷的事情、見過的市面也遠超老祖宗這個商家婦不知多少倍。
謝離是堂堂世家女,又嫁入了李唐皇室,宅鬥、宮鬥的橋段不知道看了多少年。什麽樣的人在她面前不能說是無所遁形吧,但對方是存著善意還是惡意,她還是能看得清的。
老祖宗對她有意見,謝向晚心知肚明,這幾日她就在想,要不要把謝向安從延壽堂挪出來。
正巧這段時間謝貞娘的身體一直不好,萬華年為了侍疾。連府衙前街的熱鬧都不去看了,整日守在槐院照看母親。
老祖宗心疼女兒,見女兒的病情總也不好,急得她吃不好、睡不香,最近一兩日明顯消瘦了許多,更是沒精力去照看謝向安。
不能怪老祖宗偏心。實在是謝貞娘的病情太蹊蹺了,說她有病吧,可又查不出什麽病因,說她無恙吧,偏每日都病病歪歪的。
老祖宗和萬華年還懷疑是不是有人對謝貞娘下毒。雖然她們心裡都覺得不可能有人這麽做,因為謝貞娘與謝家的人並無利益衝突,對她下毒,還不如直接給老祖宗下毒呢。
雖然不相信有人下毒,可老祖宗還是請程老太醫來仔細查了一番,連謝貞娘日常的衣服、吃食、熏香以及房間裡擺設的家具等物什全都檢查了一遍。
程老太醫很篤定的告訴老祖宗,房裡的東西都很正常,並沒有什麽致命的毒物。
不是病,不是毒,又沒人給她氣受……老祖宗實在想不出女兒為何會身體病弱。
正巧這時身邊的秦媽媽薦了個厲害的道士,這人也不是外人,正是高價出售‘神丹’的大師,老祖宗吃了幾丸‘神丹’,覺得身體確實輕快了許多,頓時將他奉為‘老神仙’。
這次女兒的病情蹊蹺,老祖宗求醫不成,便想到了神佛。
只是謝家的先祖不信這些,當年的謝秉德在墳地裡都睡過覺,餓極了還吃過祭品,對神佛沒有半分敬意,為了不令子孫誤入歧途,他還留下祖訓,言明鬼神之說都是騙人的, 那些道士、和尚更是騙財的神棍,若是信了他們的話,不但會破財,還有可能禍害全家。
所以,秉德公有訓:凡謝氏子弟不得信奉鬼神怪論。
謝嘉樹是秉德公的好兒孫,自是堅定的執行老祖宗的訓誡。若不是當年謝向晚出生時確有異象,謝嘉樹才不會信什麽‘觀音童女’呢。
謝嘉樹不信道,老祖宗也深知謝家的祖訓,所以即便她想讓‘老神仙’來家裡給女兒做法事,也不敢輕易決定。
這兩日她思來想去,不知該如何說服孫子,結果她先病倒了。
謝向晚晨練結束後,梳洗一番,換了乾淨的衣服,便來給老祖宗請安了,一進門便聽到了袁氏和小洪氏的爭論聲。
謝向晚站在廊廡下聽了一會,如花朵般粉嫩好看的雙唇綻開一抹笑,心說話:嘖嘖,還真是一對孝孫媳婦呀,竟爭著要留在延壽堂給老祖宗侍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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