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妙善這是什麽意思?”
聽到宮、林兩位嬤嬤回京的消息後,萬華年頓時變了臉色,跑到謝貞娘跟前,噙著兩包淚,哽咽道:“不就是兩個嬤嬤嘛,她若是不願意讓我去天香院學習,大可明說,何必繞這麽大的圈子?”
愈說愈氣,萬華年拿帕子擤了擤鼻涕,嗚咽道:“還把人家國公夫人也牽扯進來,若是讓外人知道,還以為我這表姑姑是怎樣的霸道呢,竟逼得一個六歲的孩子這般算計。”
萬華年一邊哭一邊跺腳,嘴裡說著自己‘霸道’,但話裡話外卻在指責謝向晚‘奸詐’,一個六歲的孩子就敢算計長輩,實在可惡。
謝貞娘看到女兒哭得如此傷心,下意識的將她攬入懷中,抽出自己的帕子,細細的為萬華年擦拭眼淚、鼻涕。
但隨後,聽萬華年越說越不像個樣子,忙解釋道:“年兒,快別胡思亂想了,這事兒與妙善無關。”
母親私下裡跟她說過了,母親還沒有提出讓萬華年跟著嬤嬤學習呢,人家京城的陳夫人就來了信。
單看時間就可以斷定,此事絕不是謝向晚所為。
“怎麽與她無關?”
萬華年從謝貞娘的話裡抬起頭來,滿是淚水的小臉上寫著憤怒與屈辱,恨聲道:“我知道娘的意思,娘定是說老祖宗尚未提出要求,妙善一個不知情的孩子如何能提前籌謀。可是娘親,您別忘了。咱們離京前,您與外祖母寫信的時候就提到了此事,若是那時開始準備的話,到現在時間剛剛好啊!”
不得不說,萬華年的直覺還是很靠譜的,幾乎一下子就猜到了真相。
但謝貞娘卻不這麽想,或者說她不願意這麽想。
因為若是認同了女兒的猜測,那就是在質疑母親的管家能力。
然而在謝貞娘的心目中。她的母親是最厲害的存在,他們兄妹能活下來、兄長能順順利利接管家業,全都是母親的功勞。
如今女兒卻話裡話外指摘母親管家不嚴,致使外人輕輕松松的便探聽到延壽堂的隱私,這是對母親能力的否定,謝貞娘絕對不能容許。
“年兒,不許胡鬧!”
頭一次,謝貞娘在女兒面前冷下了臉,略帶暴怒的說道:“妙善才幾歲。哪有這般深沉的心機?還有,你當你外祖母身邊的人是死人呀,連一封信都看不住?我告訴你。你外祖母雖上了年紀。可人並不糊塗,延壽堂也絕不會出現這樣的情況!”
萬華年被嚇到了,嘴巴張得老大,都忘了閉上,就這麽呆呆的看著母親。
謝貞娘見了女兒的呆樣,心下不忍。忙又緩和了語氣,柔聲道:“年兒,我知道你很想跟著兩位嬤嬤學習,但事有湊巧,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不是你外祖母不答應。也不是妙善不同意,實在是兩下裡趕巧了呀。”
頓了頓。謝貞娘輕撫著萬華年的臉頰,繼續哄著:“好了,年兒放心,陳夫人也說了,宮、林兩位嬤嬤只是暫借,待過幾個月,她們還要回來的。到那時,你再跟著學習也不遲呀。”
萬華年終於回過神兒來,眨巴眨巴眼睛,似是在思忖著什麽,好一會兒,才喃喃道:“娘,對不起,女兒也不知道剛才是怎麽了,你說的對,或許女兒太像變強了,所以才——”
說著說著,萬華年的情緒上來了,眼淚再次翻滾而下,嘴裡雖說著抱歉的話,但語氣和臉上的神情依然帶著委屈與不甘。
謝貞娘心裡愈發不好受,忍著眼底的酸意,將女兒摟緊懷裡,哽咽道:“年兒放心,娘定不會讓你受委屈的。兩位嬤嬤回京了,不管是幾個月也好,一年也罷,終歸沒有確切的歸期。可你的功課不能耽誤,這樣吧,我這就去跟你外祖母說,讓她再去請教養嬤嬤或是女先生來。”
聽了這話,萬華年的心情總算好了些,她抬起頭,有些不確定的問道:“這、這可以嗎?我、我畢竟——”是個外姓人,借住外家已經夠不好意思了,哪裡還好提要求呀。
謝貞娘卻一臉自信,“你就把心放到肚子裡吧,你是我的女兒,老祖宗是你的外祖母,她不疼你還會疼哪個?”
“外祖母對我的好,我自是明白,”萬華年用力點點頭,話鋒一轉,有些不安的問:“只是這教養嬤嬤不是尋常仆婦,我怕給外祖母添麻煩!“
經過宋家一事,萬華年深刻體會到了社會階級的明顯差異,也終於明白了謝家並不如娘親所說的那般榮耀、受人尊崇。
謝家有錢,花錢買上百八十個的婆子都沒問題,可但凡能做教養嬤嬤的大多都是有些來歷的人,這樣的貴人,豈是一個鹽商能輕易請得動的?
就是宮、林兩位嬤嬤,也幾乎是去世的表嫂拿命換來的呀。
萬華年可不信老祖宗能再請來宮中退役的女官,女官又不是大白菜,就算當今為了給太子祈福提前放歸了不少宮女,可也輪不到鹽商謝家呀。
謝貞娘哪裡看不出女兒眼中的擔心,她自得的一笑,道:“這有什麽麻煩的?咱們謝家可不是普通鹽商。”
這種自信已經滲入到了謝氏一門每個人的骨血中,不止謝貞娘這個外嫁女如此,就是不幾日歸家的謝嘉樹也是如此。
風塵仆仆的從京城趕回揚州,謝嘉樹顧不得洗去滿身的灰塵和疲憊,到家後第一時間便趕到延壽堂給老祖宗請安。
望著明顯黑瘦了幾分的孫兒,老祖宗又是心疼又是驕傲,拉著謝嘉樹的手,連聲追問其外出的情況:燕州的莊子可還好?鹽場的交易可還順利?京裡有什麽情況?謝家的諸多生意都還平穩?
其實這些問題,謝嘉樹早就寫信一一匯報給了老祖宗。但老人就是這樣,信中知道的遠不如聽當事人親口講述更可信。
這也是老人關心孫兒的一種表現。
謝嘉樹也明白,同樣的問題被再三追問也沒有覺得不耐煩,而是笑眯眯的詳細回稟著。
老祖宗絮叨了好久,才發現謝嘉樹極力掩藏的疲憊,忙道:“哎呀,祖母真是老糊塗了,明知你剛回來。定是又累又乏,偏還捉著你說這些閑話。我的乖孫,這趟出去累壞了吧。”
一邊說著,老祖宗一邊疼惜的摩挲著謝嘉樹的臉龐。
已經三十歲的大男人了,卻還被人喚作‘乖孫’,謝嘉樹卻沒有半分尷尬,反而一臉孺慕的望著老祖宗,搖搖頭:“不累,孫兒好著呢。祖母還不知道我呀。最是個愛享受的人,哪會委屈了自己?”
這是實話,謝嘉樹窮得只剩下錢了。吃穿用度絕對講究。哪怕是出門做生意。一路上也沒受什麽磋磨,家裡該怎麽享受,出去還是照舊。
反正大爺有錢,想吃什麽時令蔬菜或是水果,直接丟出一袋子銀子,八百裡快馬將吃食的從產地運到他暫住的地方。
所以。說他‘出去受苦’了,那絕對是睜著眼睛說瞎話。
他之所以清減了些,主要是要辦的事兒太勞神,京中氣氛不太對,謝嘉樹這個內務府掛名的皇商。自是要多方打聽,另外謝家的‘生意夥伴’們也需要他逐一拜訪。
心神耗費太多。所以才顯得疲乏了些。
不過,謝嘉樹並沒有告訴老祖宗實話,謝家的某些事,只有家主才知道,就算老祖宗是這個家族最有話語權的長輩,謝嘉樹也不能說實話。
就讓老人家以為他在外面吃了些苦頭吧,反正出去這一年多,他過得也確實不如在家舒坦。
老祖宗聽了謝嘉樹的解釋,根本就不信,抿著嘴道:“老話說了,在家千日好出門一時難,外頭再好,哪有家裡舒適?”
謝嘉樹忙點頭表示‘還是老祖宗知道得多’,繼而又不顧年齡的撒嬌賣萌了一會兒,隻把老祖宗逗得哈哈直笑。
最後揉著眼角的淚花兒,道:“好了好了,你也別淨說些好聽的來糊弄你老祖母了,還是早些回去洗漱一番,剩下的話,咱們用了晚飯再細說。”
謝嘉樹又玩笑了幾句,才點頭稱是。
見孫兒這般孝順的模樣,老祖宗的心裡愈發熨帖,忽想起一事,提醒道:“對了,我已經讓小洪氏給你準備了熱水和衣物,你、你這個月就在東苑吧。”
謝嘉樹一怔,好半天才反應過來,他興趣缺缺的說道:“祖母,這事兒不急!”
老祖宗卻丟給他一個白眼,輕聲訓道:“怎麽不急?你出去一年多,不知道家裡的事兒……哼,西邊那個,若是再沒人壓製,都要鬧上天去了。再說了,你雖娶了兩房妻室,膝下卻只有兩子,還是單薄了些呀。”
謝家豪富,卻三代子孫不豐,老人家還是喜歡子孫繁茂啊。
謝嘉樹表情有些松動。
老祖宗見狀,又添了一句:“至於那小洪氏,我冷眼瞧了這些日子,發現她已經改了許多,雖還有些小心思,但規矩什麽的卻是不差的,如今她是東苑的當家主母,是你的妻子,該有的體面你還是要給的。”
謝嘉樹猶豫了片刻,最後還是點點頭。
老祖宗笑了,臨別前,忽又想起一事,欲言又止:“還有,幾日前在宋家——”
謝嘉樹一擺手,“祖母,那件事我已經知道了,您放心,我定會好好處理。哼,這幾年為著洪氏之事,對外我有些懈怠,竟慣得那起子刁吏忘了尊卑……”
李家、方家還有幾個上不得台面的小吏們,真當他們謝家是軟柿子呀,這次且看他的手段吧,他定會讓揚州的這些‘官老爺們’知道他謝嘉樹的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