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涼的夜風從開門的刹那吹進來,見秦安渾身的酒氣散去了些許。
他推開窗戶,低頭,對上童枝兒從一方酒樓裡出來,漸漸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沒有任何的猶豫和回頭,果斷、乾脆,一如她對自己說過的話。
秦安慢慢的收緊了拳頭。
房間外,張管事悄悄地打開門,從細小的門縫裡瞧著房內的情景。
他見秦安不再借酒消愁,擔憂的心,總算了放松了下來。
“進來——”
正想離開,門外傳來秦安帶著低啞的聲音。
“掌櫃的。”
張管事推門進來。
秦安轉身,指了指凳子,張管事落了座,眼睛不離他身上。
雖說開著窗,可房間裡的酒氣還是很重。
秦安不開口,張管事也沒有說話。
有倒酒的聲音響起,芳醇的香味撲入張管事的鼻尖。
秦安倒了兩杯酒。
一杯給自己,一杯給張管事。
“明天,我打算回帝都。”
張管事呆了呆。
秦安右手高舉著酒杯,漆黑的眼眸瞧著白色的液體,臉上一派寧靜。
張管事覺得,秦安似乎是放下了什麽。
這是好事!
“掌櫃的一路順風。”張管事舉了酒,仰頭喝盡。
“往後,我大約再也不會回這裡,張管事,一方酒樓就交給你打理。”
張管事驚訝的看他。
在他平靜的眼眸裡,捕捉到一閃而逝的痛苦,忽然又有些了解他為什麽要做這個決定。
“掌櫃的,你和枝兒姑娘她……”
“不必再提。”
“掌櫃的放心,我一定會好好地打理酒樓。”
秦安點了點頭,起身離開。
……
“枝兒——”
童枝兒一回到家裡頭,童知信和方翠微等人便是迎了出來,臉上盡是擔憂之色。
童枝兒微微一笑,握住方翠微的手。看向童知信,柔聲道:“你們怎麽還沒睡?”
“枝兒,張管事剛才來找你……”
方翠微雖然沒有提到秦安,但她的意思顯然就是怕童枝兒因為心軟。被秦安給迷惑住。
“爹,娘,我和他都過去了,往後,什麽事情也不會有了。”
一句話,如同給方翠微吃了一粒定心的藥丸。
梳洗完畢,童枝兒回到自己的房間。
秦安控訴而委屈的眼神,一直在她的腦子裡盤旋不去,叫她心頭的愧疚更是深了。
“對不起……”
她輕聲低喃。
童枝兒想,這是她做過的最卑劣。也是最膽小的一件事情了。
往後的日子,童枝兒照常與方翠微、羅氏和童珠兒進到林子裡采蘑菇,童知信按照日子將采好的蘑菇送到一方酒樓去。
采完了蘑菇,童枝兒又去忙了別的事情,不讓自己閑下來。
日子在不知不覺中。漸漸地到了八月末。
這陣子,方翠微擔憂的厲害,瞧著童枝兒的時候,也是欲言又止的。
童枝兒狀若平常的生活,她自己不覺得有什麽變化,身為局外人的方翠微等卻是瞧得明白。
童枝兒清瘦了。
本來就小的臉,如今竟是比巴掌還要小。
方翠微知道她是因為什麽而憂心忡忡的。想要勸慰她,每每話到了嘴邊,對上童枝兒的笑臉,卻是什麽都說不出口了。
而到了八月末的這天……
“娘,咱們該收黃豆和花生了。”
低頭望著童枝兒亮晶晶的大眼睛,以及因為興奮而紅撲撲的臉頰。方翠微心頭的擔憂才算放下。
許久,都不曾見過童枝兒如此開心的笑容了。
“哎——”
方翠微笑容滿臉的回道,抬手摸了摸她的頭。
當夜,先把花生給收了,收完了花生。再收黃豆。
畢竟,扯花生的時候,還要刨地,將地裡面連根折斷埋著的花生給挖出來。
收花生,講究一個速度快。
童知信將收集的蒲草擰成繩子,帶到地裡,好把花生給捆起來。
童朵兒和周芸娘照舊是在家裡頭準備大家夥的飯菜,每到飯點,董平便是會過來,護著兩個人將飯菜給送到地裡,免得耽誤了農活。
童知信、童知德和方翠微主要負責扯花生。
童招銀和羅氏負責刨他們扯過花生之後的地。
童枝兒和童珠兒負責將童招銀和羅氏刨的泥土裡的花生給撿起來,丟到袋子裡面。
分工明確,兩家人又不是偷懶耍滑的,用了十天的功夫,便是將地裡的花生給收完了。
接下來就是收黃豆。
黃豆莖粗,且土地是那種比較厚實的土地,直接拔,沒一會兒便是會將手掌弄得很疼,而且她們的勞動效率也不高。
童枝兒去了一趟鐵匠鋪,將鐵匠鋪的老板按照她的設計圖,打造了鋒利的、專用來割黃豆的刀。
對了,說到鐵匠鋪,就不得不說一下童記鋪子。
在秦安離開的第二天,童記的三家鋪子,童記鋪子,童記燒烤店,童記錦繡坊,便是被知縣老爺派人撕了封條,說是查明了事情的真相,是有人嫉妒童家的聲音好,惡心的商業陷害行為。
童家的三個鋪子重新開張,童枝兒只在重新營業的第一天去了。
夥計還是店裡頭原來的夥計,只是少了一個帳房和管事。
童枝兒在青州開鋪子,童招銀是要去青州的鋪子做管事,童記得重新培養出新的管事來。
趁著不是農忙的三個月,童招銀通過觀察和考核,確定了能夠勝任童記鋪子的管事,告訴童枝兒和童知信後,兩人去見了這人一面,便是確定了童記鋪子新的管事————劉管事。
是以,童招銀便是清閑了下來,每日在家裡頭讓周芸娘叫他認字。
青州是帝國的一大城市,繁華、熙攘。童招銀深知,一個鋪子的管事,若是不識字,在這個滿是文人才子的地方。很難得到青睞。
一家鋪子想要客人多,除了靠賣的東西,也與鋪子的管事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
一個好的管事,說話、行事,叫人舒心,給人好印象,便會有不少的回頭客,而且也可以吸引新的客人。
等到農忙的時候,便將自己的事情放在一邊,幫著家裡頭乾活。
“堂哥。割黃豆的時候,你把刀稍稍往下斜一些,這樣能夠割的比較容易。”童枝兒一邊撿著眾人割好的黃豆,將其整整齊齊的摞在一旁的空地上,一邊指導著童招銀正確的割法。
童知信和童知德卻是不用提點。兩個人割得又快又穩。
童枝兒想,大約是兩人經常去樹林裡砍竹子,練出來的本事。
收黃豆不需要刨地,黃豆一割,捆了挑回家便是。
是以,收黃豆用的時間比起收花生來,減少了將近有一半的天數。隻用了五天便是收割完成了。
大黃豆,需要將黃豆植株給曬得乾乾的,這樣黃豆才容易從黃豆莢裡面脫落出來。
童知信、童知德和童招銀,將最後一天收的黃豆給攤在空地上曬,然後便是拿了連枷,跟著方翠微和羅氏。一道打第一天收的黃豆。
第一天的黃豆經過暴曬,已經很乾很容易脫黃豆了。
連枷是童枝兒讓木匠師傅做的,她小的時候見過自己的姥姥用連枷打油菜,便是記住了這種叫連枷的東西。
誰想,木匠師傅一看。便是知道了這是什麽。
原來,這個時代也有連枷,只不過因為童枝兒居住的村子,沒有人用得上連枷罷了。
木匠師傅是個行家,當即便是做了五把連枷出來。
得了這東西,童知信等人極是歡喜。
連枷用著方便,省時省力,比起去年的棒子,不知道好用了多少倍。
石碾沉,童枝兒怕石碾和牛,把黃豆給壓壞、踩扁了,到時候留種的少了,便是沒讓童知信用石碾。
大黃豆是件體力活,看天色,大約過不了幾天就會有雨下,童知信等人更是不敢歇息。
在他們將第二天收的黃豆打好之後,天上便下起了大雨。
一開始只是一粒一粒的,可漸漸地,卻是化作了瓢潑大雨。
好在,早就預料到了會有雨下,童知信將曬乾的其他黃豆放進了柴房裡,並沒有淋得雨。
下了雨,他們也沒有閑著,收拾了柴房,接著打。
如此陸陸續續的,打了二十來天,所有的黃豆才算是打完了。
期間,童枝兒、童珠兒和從私塾裡回來的童招福,等到了一年一度的撿花生日,便是一道出了門。
童枝兒的任務不只是撿花生,她也想找石膏。
石膏是做豆腐必不可少的東西,今年種了三十多畝地的黃豆,她都迫不及待的想讓方翠微等人做黃豆出來,吃上美美的豆腐了。
“珠兒, 阿福,你們撿花生的時候,幫著我找找那種白色的石頭。”
“好的,二姐。”
三人一路走,一路找,期間童珠兒和童招福發現了不少白色的石頭,可惜都不是童枝兒要的那一種。
如此找了幾天,依舊如此。
童枝兒有些沮喪,找不到石膏,她也沒有發現這邊有鹵水,豆腐就沒法做了。
“枝兒……”
董平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童枝兒抬頭,對上他俊朗的臉。他穿著灰色的長衫,背後是采藥的背簍,等湊近了,童枝兒便是發現背簍裡全是草藥。
“董大哥,難怪我這段時間沒見到你,原來你是采藥去了。”
“嗯,”董平笑了笑。瞧了瞧從左到右,童枝兒、童珠兒、童招福,道:“有心事?沒撿到花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