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華殿廊廡，一老一少，外加一個閑人，雖然看似辯論，但是並沒有到達劍拔弩張、唇槍舌劍的程度。

　　相反，他們言語之間倒是顯得風淡雲輕，這種節奏倒是朱厚照想要的。

　　聽太子直言自己不懂得掃天下的技巧之後，李東陽倒也拉下了臉面，主動向太子“請教”。

　　朱厚照頗為輕松地吐了一口氣道:“舉個例子，就拿李閣老剛才所說的‘谷賤傷農，米貴傷民’來說，如果掌握市場規律，注重發揮戶部的作用，其實，這樣的問題完全可以解決！”

　　朱厚照也許不知道他口中的市場、以及隱含在他言語中的宏觀經濟調控、市場調控都是十分高大上的東西！

　　“市場?”

　　“嗯！”

　　朱厚照點了點頭，但是心中卻有點懷疑，這李閣老不會連市場是什麽東東都不知道吧！

　　不過李東陽接下來的一番話倒是直接讓朱厚照不得不佩服這家夥還真是學識淵博。

　　“《周易·系辭》曾言:‘神農日中為市，致天下之民，聚天下之貨，交易而退，各得其所。’司馬光在《資治通鑒》中也曾言:‘神農日中為市，致天下之民，聚天下之貨，交易而退，此立市始。’殿下所言市場應該來源於此，但是市場瞬息萬變，波詭雲譎，根本難以把握其規律！”

　　朱厚照笑了笑道:“李閣老博學多才，本宮佩服。只是什麽東西賣什麽價，這些都是可以由市場決定的！沒有規律有時便是最好的規律，難道不是嗎?正是因為如此，官府才沒有必要過多地乾預！”

　　李東陽聽了朱厚照這番話後並沒有立即發表看法，朱厚照則是繼續打臉充胖子:“對於有些奸商蓄意囤積貨物，抬高物價，擾亂市場的做法，官府則必須得管，不然的話，民商皆傷！而茶米油鹽乃是老百姓們生活的根本，這些東西也最容易被波及到！所以這些東西的價格，官府一定要嚴加把控！這些應該也是戶部應該做的吧?”

　　聽完朱厚照的這麽一番話，李東陽徹底震驚了，他雖然貴為太子，但充其量也只是一個十三歲的孩童而已，他寥寥數語竟然可以把物價把控勾勒得如此清楚，李東陽想不佩服都不行！

　　“受教！微臣受教了！”

　　見李東陽如此坦然，沒有做作之味，朱厚照倒是頗為讚賞。

　　他咳嗽了兩聲道:“其實對於涉及國計民生的物品，必要的時候由官府出面，戶部牽頭對市場進行的調控可以叫做宏觀經濟調控，是有形的手。而對於靠市場自身規律，物價在合理空間內波動的物品，官府監視就好！不要什麽都乾預，這個可以叫市場自身調節，是無形的手！”

　　“宏觀經濟調控?市場自身調節?”

　　李東陽此時已經驚訝得幾乎說不出來話來，而劉瑾也是撓了幾次自己的耳朵，他雖然尚未對太子的話完全理解，但是仔細琢磨琢磨，還真是那麽一回事！

　　“供大於求，物價會下跌，供小於求，物價會上揚！這就是十分常見的市場規律！身為戶部尚書的李閣老平時難道不更應該研究這些規律性的東西，而不是拘泥於如何耕地養蠶嗎?”

　　“微臣慚愧！微臣慚愧啊！”

　　李東陽猛然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向朱厚照行了一個大禮。

　　這可把朱厚照給嚇了一大跳，他這也是略知皮毛，站著說話不腰疼而已，如果真正讓他去操作，不焦頭爛額才怪。

　　在讓李東陽坐下之後，朱厚照本來認為李東陽已經心服口服，但是李東陽就是李東陽，縱橫文壇、市場(戶部)、官場的綜合性人才的能力那絕對不是吹的。

　　他突然將話鋒一轉道:“殿下所說固然十分有理，但是這些市場規律又從何而來，難道是拍腦袋想出來的?”

　　“總結古聖先賢的研究！”

　　“那殿下說的是書本嘍?但是古聖先賢的研究又從何而來，也是拍腦袋嗎?”

　　“我勒個擦！真是老頑童啊！這人還真不好對付！我這馬上要被他給逼進死胡同了！不行，得趕緊轉移出去！轉移出去！”

　　朱厚照咳嗽了兩聲道:“那請問李閣老，八卦如何而來?”

　　李東陽笑道:“相傳三皇五帝之首的伏羲在天水卦台山始畫八卦，一畫開天。”

　　太極、八卦這兩樣東西一直都是朱厚照頗為感興趣的，他頗為輕松地道“那他又是如何畫出八卦的?”

　　“反正肯定不是拍腦袋！”

　　李東陽此話一出，廊廡內的三人皆是大笑了起來。

　　朱厚照道:“當然不是拍腦袋，肯定是根據大自然的規律推演陰陽變化，難道不是嗎?試問李閣老，他關注大自然的規律之時需要去學雞是怎麽叫的，狗是怎麽吠的，鵝是怎麽鵝鵝鵝的嗎?”

　　朱厚照邊說著還邊用手比劃著，廊廡內又是笑聲一片，這會兒倒是十分歡樂。

　　李東陽有些尷尬，但是還是頗為從容地道:“雖然沒有關注這些，但是他一定關注了太陽何時升，月亮何時落，百姓何時作，家畜何時休！試問殿下這些不是頗為具體的東西嗎?”

　　“臥槽！真是沒完沒了！沒完沒了！”

　　此時，朱厚照真想說李閣老，你這麽鑽牛角尖，最容易沒朋友！

　　但是他這時候哪有臉說他啊，他自己都在鑽著牛角尖呢。

　　眼見形勢對自己十分不利，朱厚照再次拿出撒手鐧:“李閣老所說的何時升、何時落等等其實都是規律的東西，你敢和本宮說太陽是從西邊出來的，月亮是在東邊落的嗎?天亮了，百姓們自然會耕作，夜幕降臨了，家畜也會休息，當然，像那些貓啊狗啊老鼠等逆存在的東西，可以直接排出在外！”

　　李東陽十分爽朗的笑聲飄入朱厚照的耳中之後，朱厚照見他手撫胡須又要開口反駁，他連忙道:“李閣老先別反駁，先等本宮把總結性發言給做了，免得本宮待會睡著了！”

　　見李東陽點頭，朱厚照打了一個哈欠道:“本宮的總結性發言是請問李閣老，是雞生蛋，還是蛋生雞?”

　　此問一出，李東陽頓時語塞。

　　朱厚照頗為邪惡地笑了笑道:“我們倆爭論的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的問題其實就是雞生蛋，還是蛋生雞的問題！這個問題本身沒有對錯，立場和角度不同，得出的角度自然不同！”

　　說到這，朱厚照還不忘補刀:“若是唐宗宋祖，秦皇漢武整天都糾結是先有雞還是先有蛋的問題，他們也不用治理國家了，開個養雞場得了！李閣老，您說是不是?”

　　李東陽聽了這總結性發言，也只能讚歎太子英明。

　　而劉瑾則是微微地搖了搖頭，太子明明都說沒必要繼續辯論下去了，結果最後一句話又厚顏無.恥地加了一句論據，相當於變相證明自己最初的論點是正確的！

　　李東陽這樣的老頑童碰到他這樣的小混.蛋，也只能是“殿下英明”、“殿下英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