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之間,所有人目光都落在地上那個翡翠涼果上。
那被咬了一口的翡翠涼果,露出白豆沙餡兒,看著依舊晶瑩誘人,可此刻落在眾人眼裡,卻好似散發著寒氣。
她們又一起看向甄妙。
甄妙看清了老夫人眼中的歎息,田氏眼底的竊喜,宋氏平淡目光中隱含的一點關切。
她站起來,走到桌幾旁,伸了手一指道:“你們夫人從早上到現在,還吃過、喝過別的什麽我不知道,不過這碟酥炸核桃仁,她也是動過的。”
這話一出,眾人面色各異。
尤其是田氏,身子忍不住晃了晃,面上飛快掠過一抹驚慌,所幸現在眾人目光都落在甄妙身上,倒是無人注意。
她悄悄松了口氣,心中又翻江倒海起來。
這是怎麽回事兒?廚房那邊一直有她的人,說這幾日嫣娘愛用那道名叫酥炸核桃仁的小食,她便示意在那道小食上動了手腳。
難道說,戚氏不是吃了甄氏送來的翡翠涼果動了胎氣,而是用了那道酥炸核桃仁?
田氏心中忐忑起來,不開口了。
老夫人盯著跪在地上的丫鬟,沉聲問道:“四夫人還用了那個?”
幾個丫鬟連連點頭:“用了,當時四夫人隻吃了一口,所以才沒想起來。”
“那你們再好好想想,四夫人還用過別的嗎?這一次再疏漏了,可不輕饒了。”老夫人淡淡道。
幾個丫鬟面面相覷,仔細想了想,皆搖了搖頭。
躺在內室的戚氏把這些話都聽在耳中,輕撫著小腹歎了口氣。
以她的性子。若是放在平時,早就出聲息事寧人了,可這一次,關系著她腹中孩兒,卻是不能了。
她太珍愛腹中的孩兒了,這是她和老爺的孩子。
曾經,她以為會和六郎相依為命一生。沒想到上天垂憐。讓老爺活著回來了,還給了她一個孩子,將來她的六郎。也會有一個一母同胞的兄弟姐妹了,這該多好。
所以,無論是誰想對這個孩子出手,她都是沒法輕輕放過的。
外間。氣氛越發凝重。
反倒是甄妙乾脆地道:“祖母,既然這些丫鬟們都說。四嬸隻用過翡翠涼果和酥炸核桃仁,那趁著太醫還在,就把這兩道吃剩的小食一起查查吧。“
老夫人沉吟一下,點了點頭。命人去請太醫。
太醫出來後,聽了老夫人的話,把翡翠涼果拿起來仔細打量著。又小心翼翼嘗了一口,並不急著咽下去。而是放在舌尖細細品味。
真好吃!
於是太醫又嘗了一大口。
眾人心都一沉,莫非這涼果真的有問題?
眾目睽睽之下,太醫又吃了一口,吃完實在不好再嘗了,因為再吃就沒了,隻得頗為遺憾地夾起核桃仁。
片刻後,他忽然眉頭一皺,停止了動作。
眾人跟著心懸了起來。
太醫望向老夫人,拱拱手道:“如果下官沒嘗錯,這道酥炸核桃仁裡,放了紅花汁。”
“什麽!”老夫人雖早有心裡準備,聽到“紅花”二字,還是一陣心驚肉跳。
放了紅花,那可不是誤食了什麽不利於孕婦的吃食這麽簡單了,這是有人故意謀害國公府子嗣!
“幸虧夫人服用的少,目前看來,倒是不打緊的。”太醫接著道。
老夫人沉著臉,示意丫鬟送太醫出去。
等太醫走後,內間突然傳來戚氏的低泣聲。
眾人忙走了進去。
戚氏抬了眼,眼圈是紅的,見到甄妙就落下淚來,又帶著無限的感激:“大郎媳婦,這次多虧了你。”
她後怕的撫著肚子:“若是這孩子出了事,我真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夫君失而復得,她似乎更禁不起任何失去了。
戚氏的情緒有些不穩定,她伸了手,似乎急切的想和甄妙接觸。
老夫人站在甄妙身後,輕輕拍了她一下。
甄妙忙走過去,與戚氏伸出的手相握,勸道:“四嬸,您可莫哭了,這樣的劫難都避了過去,證明這孩子福氣大著呢。”
戚氏緊握著甄妙的手,似乎心安了些,露出個淺淺的笑:“若說福氣,還是沾了你這嫂嫂的光。”
“戚氏,究竟是怎麽回事兒?”老夫人終於忍不住問。
戚氏看了同樣望著她的田氏和宋氏一眼,解釋道:“大郎媳婦嫌廚房送來的酥炸核桃仁沒她做的好吃,說要親自給我做,就沒讓我再吃。”
她說到這裡更是後怕:“所以兒媳隻吃了一口,若是平時,那碟子酥炸核桃仁會用了大半的。”
什麽,就因為甄氏顯擺手藝,就讓戚氏逃過一劫?田氏暗暗絞著帕子,銀牙都快咬碎了。
現在戚氏沒事也就罷了,可這酥炸核桃仁卻被查出來了,那禍水那邊也不知道怎麽樣了,可別打草驚蛇才好!
老夫人看著甄妙的眼神無比慈愛:“大郎媳婦,這次多虧你了。”
甄妙抿唇一笑:“肯定是祖母的福氣傳到孫媳身上,然後又傳到了四嬸這裡。今日若不是您惦記著四嬸胃口不好,讓孫媳送些涼果過來,孫媳或許還不會來這一趟呢。所以說到底,還是祖母有福氣。”
老夫人聽了大悅:“你這丫頭,嘴太甜了。”
甜的她心裡高興!
人不厚道,運不長久,反過來也是一樣的。
大郎媳婦福氣好,何嘗不是她心存厚道,心境開闊帶來的運氣?
隻盼她一直有這份心性,陪著她那越來越看不透的孫子,把這國公府的日子越過越紅火。
老夫人心情好了起來,可這事卻必須得查的,她看了一眼田氏:“田氏。現今你管著家,這廚房怎麽會出了這樣的事兒?”
田氏臉上發熱:“是兒媳的錯。只是兒媳實在想不到,會有那起子包藏禍心的,對四弟媳出手——”
老夫人對田氏有些失望,面上不動聲色,看向宋氏:“宋氏,此事你怎麽看?”
宋氏淡淡道:“老夫人。兒媳覺得。既然是特意害人,所圖不過是一個‘利’字。”
這意思很明白,想知道誰害戚氏。只看戚氏的孩子沒了,誰得了好處就是了。
老夫人看著三個兒媳和一個孫媳。
戚氏是四房,她有孕,和其他幾房沒有什麽利益衝突。至少明面上,她想不出來這孩子礙著誰了。如果說戚氏有孕對誰影響最大,恐怕就是府裡那位唯一的姨娘了。
老夫人按下了立刻傳來胡姨娘的心思。
現在沒憑沒據,任誰都不會承認的,更何況那樣精明的商戶女。此事唯有先從廚房那邊查起再說。
“宋氏,廚房那邊,就由你走一趟吧。”
宋氏似乎沒有意外老夫人把這差事交給她。淡淡應了,起身走了。
老夫人對戚氏道:“戚氏。那你好好歇著,我們先走了。”
“老夫人。”戚氏抬了頭,語氣堅持,“兒媳一個人躺著,也是胡思亂想,想聽聽三嫂查出的情況。”
她不是傻子,若真是胡姨娘動的手,哪怕對不起老爺,她也容不得了!
胡姨娘救過老爺的性命,不管是出於什麽目的,都讓老爺活了下來,單這一點,哪怕府中四房只有她這一房有姨娘,她也認了,甚至老爺對她偏愛些,她也能容,可只有一點,不能傷了她的孩子,這是她唯一、也是絕對不能觸及的底線!
老夫人點頭應了下來。
田氏見狀,心裡發慌,忙道:“老夫人,依兒媳看,此事恐怕和那位胡姨娘有關,不如傳她過來問問。”
“沒憑沒據,問什麽?”
老夫人剛說完,有丫鬟稟告道:“胡姨娘求見。”
“讓她進來。”
片刻後胡姨娘走了進來,田氏心一橫,先聲奪人道:“胡姨娘,四夫人吃的那碟子酥炸核桃仁,裡面摻了紅花汁,可是和你有關?”
甄妙聽了,暗暗翻了個白眼。
胡姨娘又不是傻子,這麽問,她能承認才是中邪了呢,二嬸平時看著沒這麽傻啊。
果然,老夫人一聽,也是一陣心塞,心道田氏身體這一差,連腦子也跟不上了。
胡姨娘瞪大了眼,撲通跪下來:“二夫人,妾不懂您在說什麽。”
她抬了眼,已經紅了眼眶:“老夫人,妾是聽聞夫人身體有恙,這才趕過來探望,二夫人說什麽紅花汁,還說和妾有關,這不是要妾的命嗎?”
田氏冷笑:“胡姨娘先別喊冤,和你有沒有關系,去查查就知道了。田嬤嬤,你們去西跨院查查這胡姨娘的屋子!”
她當然不是傻的打草驚蛇,而是要在宋氏在廚房查出什麽端倪來之前,先把這罪過按在胡姨娘身上!
雖然她不知道這摻了紅花汁本該端去嫣娘那邊的核桃仁怎麽到了戚氏這裡,廚房有沒有把一切不妥都處置好了,宋氏能不能查出什麽來,可也擋不住先找一個替罪羊, 才能保證萬無一失。
至於胡姨娘屋子裡有沒有紅花——
田氏心中冷笑,只要去搜屋子,那自然是她想要有,便能有的!
胡姨娘一看,心中大急。
她屋子裡當然是沒有紅花的,今日之事,她只是順手推舟,悄悄把兩碟子核桃仁換了一下而已,戚氏吃到的,本該是嫣娘那一盤!
但是田氏雷厲風行去搜她屋子,栽贓陷害那些事,她又不是沒經歷過。
如今之計,只有拖時間,拖到三夫人查出廚房的問題來。
胡姨娘狠了狠心,哭道:“老夫人,既然二夫人信不過妾,那妾只有一死證清白了!”
她說著就猛地衝向了那面無人遮擋的牆壁。
咚的一聲,隨後便是血花飛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