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紙轉了一圈回到雲英的手中,上面已是多了三個鮮紅的指印,有羅松的配合,這張契紙可不是李氏想借著身份就能翻盤的鐵證。本來雲英還想著找個人假成親來斷了關平的念頭,可如今李氏逼得這麽厲害,好像見不得自己過一天好日子,既然都逼到這份上了,嫁誰不是嫁,至少立夏的性子好,自己說什麽就是什麽,連岐山別莊的地契都能交給她保管,且他幾乎不開口說話,婚後的日子還不是自己說什麽就是什麽?
收了契紙,雲英鄭重其事地給楊氏行了個禮:“那就請三嬸婆明日跑一趟應下那門婚事吧。”
楊氏到現在要是還不知道雲英說的是立夏那就是個傻子了,今天中午那讓人到現在都還心肝亂跳的場景浮現在眼前,楊氏總覺得有哪裡不對勁,但她也知道,羅九壯、還有百家集那些她到處找的人家,沒一個能比得上立夏。而且立夏還會功夫,身邊那大漢看著比胡三還能乾,一個花匠能做到那樣也算不容易。再想到易三娘對立夏的介紹,楊氏很痛快拍腿應承下來:“這事兒包在我身上,只是這嫁妝……,三嬸婆家業大家也知道,只能給你準備幾套棉被衣裳什麽的。”
“三嬸子,就是應下這親事雲英也不會這麽快就嫁過去啊,到明年孝期滿都還八個月呢。這八個月我湊湊,看能不能幫著湊點啥出來。”村長夫人小心翼翼看了眼羅松,作為一村之長的老婆。這點小眼神她還是有的,既然羅松站在這兒,說什麽也不會虧待了雲英去,到時候在保長面前說兩句好話絕對比三五兩銀子劃算多了。
“哼,要是人家都拿不出什麽像樣的聘禮,你們的嫁妝小心被人給吃掉。”李氏摸了摸懷裡剛剛捂熱的銀子,決定回去時再去惡心惡心關平母子倆,這銀子嘛,她就不信賈氏那麽好臉面的人好意思往回要。不過那裡的銀子她回去還得摳出來才行。
第二天楊氏早早就去了鎮上,回來的時候滿臉喜色。連聲道成了成了。還說。易三娘轉告了男方的意見,六禮會一樣不差一一辦足,完了差不多就等雲英出孝期成婚。
接著,楊氏要了雲英的“戶籍證明”。喜滋滋回家去。等著改日去村長家先報個備。再交給易三娘帶回去讓風獨幽放神台上好好供供,心裡祈禱著一帆風順。
楊氏前腳剛走,雲英後腳就被弟妹圍在了桌子邊上。胡三和羅松雖然裝作在花園挑挑揀揀,實際上一雙耳朵豎得老高。
“六姐,你別嫁那麽遠……,七哥說了,家裡的東西都是你掙的,他不要。”曼兒昨晚上估計是蒙被子裡哭了,眼睛紅彤彤的看著像隻小兔子。
遠根抿著嘴一句話都沒說,只是看雲英的眼神顯然也帶著這意思。
“傻遠根,六姐還沒嫁人,這些東西就是咱們家的。什麽是‘咱們家’?就是我們大家啊,不止是我們姐弟三個,胡管家和胡蝶也有一份呢。”雲英給弟弟妹妹擦了眼淚,覺得沒白疼愛兩個這麽幾年,關鍵時候兩個竟然能做到這一步。
“那為什麽六姐不招贅?我們家的房子這麽多,分一些給胡管家,讓他娶你不就好了嗎?”孩子就是孩子,說出的話也帶著幾分天真,眼看著外面的胡三不小心劈斷了一枝含苞待放的紅梅,雲英扯了扯嘴角露出個苦笑。胡三何嘗不是她心裡最佳的擋箭牌,可惜從始至終,胡三都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漠然樣,哪怕他松了一點口,她又何必這麽被動。
“難道,你們都不覺得岐山別莊聽著耳熟?”雲英特意看向了胡蝶,照理說胡蝶和胡三在岐山別莊住了好幾天,難道沒聽過這個名稱?
“是啊,在哪聽過呢?”原諒胡蝶小姑娘此時茫然呆萌的模樣吧。人家兄妹倆是在岐山住過幾天,只是那幾天胡三多半昏迷著,胡蝶唯一能說話就只有胡伯家的啞巴胡嬸,找誰說話去。
胡三則鷹目一凝,望向了院牆外在冬日中也青翠一片的西山,莫非是那個“岐山”。
雲英用力撓了撓遠根的頭髮,這小子就是愛裝深沉裝成熟,一點都不可愛:“遠根你不是跟我去岐山掰過玉米嗎?怎麽回頭就忘了。”
遠根有了一點小小的怔楞,猛地回神:“西山上的望月谷?”平日家裡人說到那邊都是“岐山、岐山”的說,誰想到岐山就是門口那座西山呢。
“現在你們放心了吧?”雲英還以為依著胡三的精明和遠根的細心,指定想到了邊城其實沒那麽遠,誰料兩人倒像是關心則亂,竟然連那麽明顯的訊息都沒察覺。
“你認識風獨幽?”胡三不知道什麽時候站到了堂屋門口,輕擦手上的泥土,不知道心裡在想些什麽,羅松也好奇湊過來想要聽些端倪。
“嗯,我認識立夏,他大名正是風獨幽,所以也認識吧。”雲英想著立夏小院子裡那麽大堆藏書,直覺“風獨幽”這個名字可比“立夏”要拉風多了,也更適合他清冷的性子;當然,這必須是他不養花種草的情況下,要是在地裡和她一起給菜苗澆水,還是“立夏”叫起來順口。
“想嫁就直說,何必繞這麽大圈子。”胡三突然悶哼了一聲,轉身頭也不回地往前面一進院子走去。
羅松則嘖嘖歎了兩聲,“不管怎樣,我都覺得雲英妹子你選的不會錯。到時候看在你收留我這麽長時間的份上,我馬馬虎虎給你湊幾台嫁妝吧。”人都是有感情的動物,羅松和雲英亦師亦友,他是家裡最小的孩子,到這兒被哥哥哥哥叫著,相處下來真是把他們姐弟三人都當成了弟妹。
“你也不會虧,我這兒但凡你覺得稀罕的花草都是從岐山別莊花園裡‘偷’來的,為了不讓主人家知道,你改日回去的時候多帶些走。”雖然雲英在移栽時都留了“種”,但也怕岐山別莊的主人萬一知道這事兒了遷怒於風獨幽,倒不如先做了順水人情。
再說此時的百家集悅來客棧的包房裡,易三娘正一五一十將楊氏說的那些話給風獨幽及辛震、辛離講;無非就是楊氏一時高興多說了些雲英家裡的境況,並委婉請易三娘在風獨幽面前問上一聲,日後可否待雲英好些。
風獨幽其實不耐煩聽這些,他知道的絕對比易三娘的多,除了辛離之前的詳細調查,還有以前雲英斷斷續續的講述,他不難知道雲英這幾年是怎麽過的。只是不知道怎麽回事,他就喜歡聽人說雲英的事情,易三娘從楊氏那聽來的故事有鹽有味,可不像辛離那客觀直板的評論。
“這雲英的命可真苦,攤上了這麽一群吸血的親戚;日後風少爺家倒是好,沒這些雜七雜八的親戚,雲英也能過些清淨日子。”易三娘見風獨幽還是沒開過一次口,暗道可惜了,又說了兩句話,轉身告辭了出來。
屋內,辛離關了門就嘀咕了句:“風家的親戚更多,那腦子裡的東西門道更多。”
“少說兩句。”辛震輕聲喝止了他,回身去放包袱的地方取了個紅漆盒子,鄭重其事地將雲英的八字放在了裡面,回頭對正拿著一本不知名書籍看的風獨幽請示道:“少爺,我們拿到了雲英小姐的生辰八字,是該回去放在祖宗牌位前供著了;回頭屬下再讓胡嬸備了禮物送了你們二位的八字給雲英小姐家供幾日;沒什麽事兒的話再讓將軍找個官媒來納吉小定。”
風獨幽放下書,辛震輕輕瞄了一眼,眼中閃過一絲了悟,無他,他家少爺正看的那本書正是關於成親當中“三書六禮”的, 風獨幽正翻到後面的請期、迎親。
辛震了悟的是,終於知道急急忙忙逃回邊城的少爺為什麽又會慢條斯理的讓他找個“媒人”來說親,原來是顧及了雲英的面子。無媒為苟合,無六禮為奔,他是不想讓雲英被人歧視背負罵名。想不到,自家遇事冷漠的少爺還有心!幸好,他還有個做事情本來就不靠譜的義父在前面頂著,否則少爺這番行事日後傳到京城還不知道會引出什麽大風浪呢。
像是知道書籍泄露了自己正專注的事情,風獨幽冷冷地掃了一眼辛震,乾脆把書放到了懷中,掏了紙筆出來寫道:“待會兒我寫封信你明日交給她,我們先回了,你留下注意她身邊的人,改日我讓辛離換你。”
辛震看了後點了點頭,“屬下知道了。”辛震守在桌子旁邊,看風獨幽依然用炭筆在紙上寫了寥寥幾句話,便找了信封幫著裝上封好,這才扯了都開始瞌睡的辛離出了門。
也是在同時,羅家嶴的羅五嬸正扯著聾拉著一隻手的羅九壯,領著她八個壯實的兒子氣勢洶洶往李家村趕,才到安瀾橋就怎怎呼呼吼了起來:“羅大妞,你個喪良心的東西,你侄子是哪裡得罪你了,讓人打斷了他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