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否?
風獨幽在問及這個問題的時候心裡是緊張的。五月初五,在騰雲為五毒之日,但凡出生於五毒日的孩子不是被丟棄就是被殺死。他雖然出生於攝政王府也是不能免俗,況且,那時候攝政王還只是個在皇權下苟且殘喘的成王。
成王很愛成王妃,這一點京城人都知道。但他為了成王妃一個請求就把出生於毒日的長子生日改為五月初六,這事情怕是絕少有人知曉。本來瞞了也就瞞了,風獨幽那時候還只有小名風兒,打算等到他六歲請封世子時再取大名,其中當然也不乏有成王和成王妃的擔憂。
風兒小時候很聰慧,念書習字的天份讓成王夫婦欣慰不已。然而,成王妃卻是在之後再難受孕,且病痛不休,但若是病痛期間不再見兒子,又會很快轉好;如此反反覆複直到風兒五歲之時,成王妃把他送到了旁邊院子,閉門養病起來。
沒想到就是在完全隔絕了與兒子相見機會後,王妃懷孕了。高高興興的她養胎到了七八個月時,一次偶然機會見著趴在圍牆上偷偷窺探她的兒子,本想著起身讓兒子注意安全,卻不料腳下一滑,直接從涼亭滾落到了花園小徑。
就那樣,風兒親眼目睹了自己的母妃被鮮血浸染,在血泊中產下一子,結果倉促生下來的孩子隻苦了兩三聲便沒了氣息。氣急攻心的成王妃當時也不知道怎麽想的,直接就指著瘋狂跑向她的兒子又哭又罵。不準他靠近、不準他開口說話。
再後來,風兒他有了自己的名字“獨幽”,一個人幽閉在一處。這還沒夠,也是那一年,成王遇刺,命懸一線,以夫為天的成王妃竟然失去理智想要殺兒子以保夫命,要不是寧北川及時趕到,風獨幽或許都被自己的親娘所殺。
在那之後,寧北川帶著已經不會說話的風獨幽來了大西北。邊城的日子太混亂。寧北川就乾脆讓辛震和辛離陪著他住到了岐山別莊,這一住就是十五年。直到四年前成王榮登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攝政王之位,寧北川才送了他回京。
在京的這幾年,也不知道是風獨幽深居簡出還是攝政王夫婦運氣足的緣故。竟然大家都毫發無傷。
可否?
雲英拿著白紙黑字。感覺臉頰一陣陣發燙。風獨幽寫得太直白了。直白得讓她都覺得不好意思了,手微微顫抖,抬眼卻望進他深潭般的眸中漾著無盡的傷悲。連帶的,她的一顆心也跟著擰了起來。
可,倒是可!只是叫人怎麽說嘛?雲英無法,隻得伸手奪了風獨幽手中炭筆在他那句“可否”後面添了個秀氣的“好”字。
筆端剛剛已收,身前就是一黯,原來是風獨幽拿了裝金釵的小盒子來到了她面前不足兩尺之處。
“你……”雲英才剛剛開口,風獨幽已是打開了木盒,取了金釵揚手給她插在了後腦發髻當中。
“我為你插釵,你為我挽發。”風獨幽的聲音很清朗,一字一句慢慢念來就像是敲在雲英心上,臉上溫度灼熱地像是要燒起來。古代女子一旦成親,頭髮就要全部挽起來做成發髻,風獨幽這是在宣布主權嗎?她微微低著頭匆匆點了點,呼出一口氣退到了邊上木凳上坐著。
偏偏風獨幽似乎不知道她現在羞意大起,還注視著她紅透的俏臉問:“你怎麽了?”
雲英嗔了他一眼,伸手把他胡亂插頭上的發釵取了下來,“那好吧,這個就不用退了,不過這麽貴重的東西我也不能戴,就放著做傳家寶吧。”說罷,小心翼翼把發釵放回了盒子當中。
風獨幽勾唇點了點頭,這發釵並不是買的,而是寧北川拿給他的,說是按照他的身份,他的妻子至少都是五品命婦,這根發釵上的寶石就是身份的象征。
“原來這岐山別莊的主人就是你啊,能花這麽多銀子給你置辦這麽大產業,想必你們家也挺有錢,我會不會高攀了啊?”雲英早就看過盒子裡岐山地契包含了多少地盤,雖說風獨幽說得淒慘,但在窮了很久的雲英看來,能夠有這麽大片范圍土地簡直就是地主土豪。
“我毒日出生,我高攀你。”雲英家沒有因為風獨幽生辰八字生出麻煩來他已經覺得滿足了,再說了,銀錢在他的概念裡真的不重要,重要的反而是雲英對他的態度。
“毒日?我才不信那些呢。要是你真的克人,離叔和震叔怎麽沒事?我和你又不是沒相處過,也沒什麽問題啊,反而靠著你賺了不少銀錢,過上了好生活,你是我的貴人還差不多。”雲英本就是個隨遇而安處處為別人著想的人,現在定下了親事,當然又為風獨幽的心情著想了。
又嘰嘰喳喳找話勸了幾句後,雲英猛然想起半山上被拔掉的油菜苗,忙問了風獨幽是怎麽回事?
風獨幽猶豫了片刻,突然神色一正,一派正人君子嚴肅的模樣緩緩說道:“成親之前,你我不宜相見,今日例外也就罷了,今後有什麽事讓離叔回來一趟便是。”
他說話極慢,把雲英急得差點遞給他紙筆算了,可等他說完後,雲英又恨不得拿了紙筆丟他臉上:假惺惺,剛才拉我手的時候怎麽不說男女授受不親的?問你油菜苗的事情就要趕我走?
“土地我另有安排。”等了半晌,風獨幽才幽幽又補了這麽一句。
土地是人家的,反正收了油菜買了銀子也是人家的,現在人家要拔了油菜種別的,到這份上,雲英盡管心疼也不好再指手畫腳了。隻好怏怏提了個建議:“那隨你吧,不過油菜苗這樣浪費了也可惜,不如先把上面的菜薹摘下來拿去城裡賣掉,大過年的能見著點綠葉想必有些人是不會太計較價錢的。”
看了下天色,雲英可不想被家裡人當做失蹤人口看待,況且風獨幽這不識時務的家夥還說什麽婚前不宜見面,那她還賴在這兒幹什麽?伸手重新把桌上的東西收到包袱裡裝著,雲英向風獨幽告了辭。
看得出來,風獨幽其實是不想雲英走的,可之前的話是他主動說出口的,要他留人一時又放不下面子,拉鋸戰的結果就是他默默跟著雲英走了一路,直到都看到了雲英家的房子。
“好了,你別送我了,待會兒讓人看見了不好。”雲英也拿風獨幽的話給他堵回去,走到這兒雲英又才後知後覺發現好多事情原本都想到的也沒問出口,悶悶的為自己丟三落四的跳躍思維生氣。
風獨幽耳力好,隔著老遠都能聽見村裡還未停歇的嗩呐喧嘩之聲,細長的鳳目眯了眯,突然問道:“你傷心嗎?”
“啊?”雲英被問得是一頭霧水,“我傷心什麽?”
“他一點都不好,你不要傷心。”風獨幽還記得雲英說起關平時的親切口吻,心裡酸酸的。
雲英循著他的眼神看向李家村,終於理解了他口中的“他”是何許人也,重重搖了搖頭:“我才不傷心。一個娶妻就想納妾的人根本不值得我傷心。”
“明年夏天,這路就能修好。”不知怎的,風獨幽心情就突然轉好,嘴角上揚的弧度越來越高。
“你以後會不會納妾的?”雲英回頭打量了一番長相不輸關平,身家更不可能輸過關平的風獨幽,眼中滿是懷疑。
“銀子全都給你,納妾要銀子。”風獨幽的意思很明顯,我把銀子全給你,納妾是要銀子的,到時候還是要問你。
關平長那麽老實結果都不老實,又想起前世遭遇的那個渣男,他沒錢,可女人有錢倒貼啊!所以啊,這男人的話不能全信,雲英很理智地給風獨幽提了條件:“你說的哦,今後銀子全歸我管!”走一步算一步吧,防這個防那個的累都能把人累死。
“大丈夫一言既出。 ”風獨幽眼中帶笑,覺著如此表情的雲英真是可愛,能惹得他心癢癢、手癢癢。
“那就這麽說定了。”雲英緊了緊包袱,無意間觸及袖中一塊硬物,這才想起精心準備的回禮。金釵沒退出去,回禮那就肯定要送出去的。想著送風獨幽東西,怎麽都有一種初中時候塞情書的窘迫感,遲疑了好半晌,終於是鼓起勇氣掏出了獨特心形的荷包一把放到了風獨幽手中:“這個給你。”
說完竟是不敢看風獨幽臉色,捂著發燙的臉頭也不回往山下跑去,根本就不知道風獨幽拿著荷包沒來得及細看還跟在她身後護著她直到河邊,看她背影消失在河岸才展開身形回了山上。
辛離和辛震此時已經候在黃桷蘭山脊上,見他衣擺上沾著汙漬還一副神清氣爽模樣,兩人對視一眼,行禮時笑得合不攏嘴;不巧的是辛離行禮時還見著他手中捏著一個藍紫紅三色交加的奇形荷包,止不住“哦”了一聲。
風獨幽聽得這聲,迅速把荷包收到了衣袖之內,重重咳了一聲,回亭子裡用炭筆寫了雲英對賣菜薹的建議給兩人,指示了辛震立刻著手去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