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英在賈氏那裡得到肯定後悄悄地重新回到家,早起正挑水的喬木頭見她後皺了皺眉,張嘴正想問兩句什麽。雲英卻是搶在他前頭說道:“我去做早飯了。”
說罷,根本不管喬木頭什麽反應便自顧自做事去了。留下喬木頭一個人呆站在原地許久沒反應。陸續的,顧八娘、遠根和曼兒也相繼起身,洗漱之後,雲英的早飯已經做好擺在了木桌子上。www*ttzw*
肉湯加高粱餅子,這樣的夥食或許比起別人還不算什麽,但對喬木頭一家子來說,和分家之前可謂是天壤之別。顧八娘不知道也就算了,喬木頭卻好像從未發現其中有什麽不對勁,一直都心安理得的享受這一切,也不用他的腦子想一想,就憑他能給一家人這樣的生活嗎?也許,將來他會發現吧!
賈氏是掐著時間讓關平扶著她來喬家的,桌上的碗盤還沒來得及收拾,喬木頭也沒辦法避開,隻好不尷不尬地坐在原地。
“總算是趕著雲英爹在家了,”賈氏一副如負釋重的模樣,坐到了雲英送上來的板凳上,極是優雅地伸手整理了下衣擺,雙手在腰側放著微微行了個福禮:“小婦人腿腳不便,失禮之處還望二位海涵。”
賈氏本就生得不差,出身也別有隱情,今日盛裝打扮出來讓人眼前一亮。她穿了身折痕很深的八成新淺紫色夏裝。那式樣慢說是十裡八村,就是百家集那些衣裳也不如她身上的繁複。平常挽在布巾下的發髻今兒一絲不苟得梳成了墜馬髻,還簪著一支成色不錯的銀蘭花簪。耳朵上各掛了個銀質挖耳杓。
往那端端正正一坐,通身的氣派立馬就能讓人自感形穢。這還是喬木頭夫妻第一次正面見著賈氏。顧八娘這幾個月只是路過關家的院子遠遠地瞧過一兩眼賈氏。向來自恃容貌的她也不得不承認,賈氏縱然年齡大些。皮膚差一點,但看上去那股味道比她曾經在春草紡見過一次的保長娘子還要讓人害怕得不敢直視。
之前賈氏在村裡這麽些年也只和相鄰的董家有些來往,就連上街采買也是關獵戶一手包辦,加之男女有別,喬木頭自打知道鄰居是誰後可是連走道都遠遠繞著走,現下被賈氏堵在家裡真是連頭都不敢抬一下了。
賈氏從小奉行的教條便是“行得正,坐得直;君子坦蕩蕩,小人戚戚焉。”除去和關獵戶這一段事情外,無論什麽時候她都無愧於心。坦坦蕩蕩。見著喬木頭夫妻的模樣眼中飛快地閃過一絲不屑,神情倒是愈見篤定。
“
前些日子來了幾趟,雲英爹不在家,顧妹子又身子不舒坦。本想去找了喬二嬸做主的,又想著你們如今分了家,有些事兒還是得你們當家做主撐起來,今兒才趕緊趕在雲英爹出門前過來一趟。
”鄉戶人家大都膽小怕事,喬木頭更是當中翹楚,賈氏這兩句話頓時將喬木頭夫妻倆鎮在了當場。
“娘。”關平看了眼一旁正幫著遠根和曼兒擦下巴上油漬的雲英。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更讓喬木頭夫妻心裡如同裝了十五個吊桶,七上八下。
“平兒稍安勿躁,娘既然都來了。保管讓你如願以償。”賈氏安撫著有些著急的關平,對他使了個眼色,“你自去按娘安排的做吧。娘在這兒和你木頭叔好好說說。”
關平倒是依言面露喜色地便走了。喬木頭和顧八娘心裡更見忐忑,還是顧八娘比喬木頭有出息些。經過了最初的震懾,現在見著關平偷瞄雲英的眼神。心裡突然升起一種奇怪的感覺,也覺得多了些底氣,清咳了一聲喚醒了呆滯的喬木頭,首先笑著問起了賈氏的來意。
“放心,是好事。”賈氏放緩了臉色,微微歎道:“本來我想著等我們家平兒將來高中的時候給他尋一門門當戶對的親事,誰料這孩子就是死心眼,覺得你們家雲英人雖然長得不怎樣,好在照顧我這病人還算盡心,生怕一來二去的沒親沒故白讓雲英做事寒了你們家人的心。”
“所以?”顧八娘心裡其實已經知道了賈氏的來意,只是雲英的事情昨兒才在老院子有個定說,現下一時不知道該怎麽回話了。畢竟不是雲英親娘,顧八娘隻好看向了喬木頭。
喬木頭想著老院子那邊的決定自然不會忤逆了李氏等人的決定,況且關家又是不能輕易招惹的存在,自然而然得就打算開口拒絕。
可沒等他拒絕的話說出口,那廂賈氏就像事先知道他想說什麽似的,突然在袖袋裡掏出了一個錢袋,倒過來往身邊放竹筒茶杯的椅子上一倒。
銀光閃過,椅子上已是多了不下五六個亮閃閃的銀餜子,這幾個銀餜子被仔細地清洗過,表面泛著鋥亮的銀光,在晨光下的簡陋小院裡出現簡直有些格格不入。
“我們家雖然不是什麽大戶人家,可我兒畢竟是個或許將來能做官的童生,不管是想要聘妻還是納妾也不能虧了女家不是?”賈氏纖長的手指雖然帶了繭子,可在銀餜子上拂過之時還是帶給人一種驚心動魄之感。
喬木頭活了這大半輩子都沒見著過這麽多銀錢,年初喬木頭揣著五兩銀子上顧家給聘禮的時候每一步都走得戰戰兢兢,身邊還有個喬齊壓陣,就算是如此也讓他的小心肝整整跳了好幾天,所以回家後不管李氏問他什麽都有些恍恍惚惚。
賈氏倒出來的銀子其實並不是太多,但勝在她在送來之前都用以前習到清洗白銀的法子細細擦洗過,十兩銀子看上去往往比別人拿出黑乎乎二十兩銀子還來得耀眼,她就不信顧八娘不動心。
賈氏並未去研究喬木頭的神情,專心又帶著誘
惑地對顧八娘表了態:“說實話,平兒對雲英的心思以後是否一樣我不敢給你們許下什麽承諾,但只要有小婦人在的一天斷斷不會讓雲英吃苦受罪。這些銀子算是給你們家下的聘禮,想先聘了雲英進我們家門,以後兩個年紀再大點小婦人再另作安排。”
鄉下人家,“童養媳”這個說法由來已久,且百家集不少的村落也有人送了自家的女兒給別人做童養媳的;但為了個童養媳出手就十兩銀子的賈氏絕對是第一人。
“這個……雲英這孩子的事情她奶另有打算……”天知道,顧八娘說這番話的時候心裡有多矛盾,以至於被她幽怨眼神盯著的喬木頭都愧疚地埋下頭去。
“喬二嬸?她和雲英可都隔了輩分?而且男婚女嫁都是父母之言,沒聽說過分了家的爺爺奶奶還能做了孫女的主的。”賈氏一臉故作的驚詫,微微皺了眉,重新將銀子裝袋:“未必然你們家明面上分了家,實際上戶籍根本沒分出來?”
顧八娘羞愧得都快將頭埋到了地裡,睡誰讓男人沒本事沒擔當,現在被人看不起了吧,而且白花花的銀子啊,難道不要?念及此,忍不住伸手推了喬木頭一把:“木頭哥,我畢竟是孩子後娘,有些事情不好多說。只是想提醒你,要是雲英被人牙子帶走連個消息也不準我們打聽,若是就近配了關平這孩子,好歹我們還能時常照看著。”
說了這麽多冠冕堂皇的話其實一句實話也沒有!雲英在邊上看著顧八娘聲色俱佳的表演不動聲色地收拾了碗筷去灶邊刷碗,她相信賈氏既然來了肯定就會幫她解決了這次危機的。而且她也相信,顧八娘和喬木頭敵不過白花花銀兩的誘
惑。
其實顧八娘心裡還有一個算計。經常去鎮上交繡活的她可是聽說了關平的神童之名,不少家有些許恆產的婦人在春草紡時都會議論著有關平這麽個女婿的好處。喬家人沒一個善茬,與其與虎謀皮倒不如實打實的好處抓在手裡。
喬木頭的眼睛一直盯著顧八娘收回銀兩的動作,腦子裡也是算了一筆細帳。賈氏給的銀錢足足有十兩銀,除去李氏要的能剩下五兩之之多,這個買賣怎麽做也是劃算的。
看清了這夫妻倆眼中的貪婪,賈氏篤定地將銀袋放在了椅子上,接著提起了條件:“若是你們覺得能行的話現下就立即去村長家草擬了戶籍變化的協議,以及給兩個孩子定下一紙婚書,至於是娶妻還是納妾都放在以後再說吧。”
如此還有什麽不能行?喬木頭在顧八娘又假惺惺地問了些問題後,猛地一拍大腿,點頭同意了此事。從屋裡找了戶籍出來,接過賈氏遞上來的戶籍便大步流星地出門去了;這事情劃算,他打算等辦了再去老院子報信,想必會被李氏好一陣誇讚的。
危機解除,雲英在灶後洗碗的動作也歡暢了幾分,按照賈氏和喬木頭的約定,從定下婚書的那刻起,雲英就是關家的人了,她要帶著她的行禮搬出草棚子,去關家的泥瓦房裡生活,以後的吃穿住行自有關家負責,再無喬木頭半分乾系。
其實就在此時,另外還有一行人也正急急忙忙得往李家村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