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年,雲英沒少一個人往返百家集與李家村,甚至更遠的地方她也孤身一人闖過,所以並未覺得說這話有什麽不妥。
可關平不同,身在繁華的朝日城將近四年的時間,又有身邊無數人灌輸的思想理念,久而久之,他也覺得雲英這樣的青蔥少女就該謹守婦德,謹記,當即就有些不快,皺眉追問道:!org
“齊叔還在鎮外等你嗎?”
“哪有?都什麽時候了齊叔怎麽還會在?不是有山路能走嗎?”雲英滿不在乎大咧咧地回了一句,伸手推了推面露擔憂的遠根,囑咐道:
“遠根你趕快進去吧,六姐就是想給你說不用擔心考試的銀子,我都掙著了。”
“六姐……”比起三四年前,遠根不是什麽都不懂的青澀孩童,早熟的他看人臉色的功夫日益進步,雲英都沒看出關平的不愉,他卻是直覺關平在生氣,想著自己姐姐可是關家的媳婦,卻當著關平在這裡說她掙著銀子給自己考試,抿了抿嘴,突然轉向關平道:
“姐夫,我六姐掙銀子供我們念書很辛苦的。”大意是你可別忘了你能有這麽一天,我六姐功不可沒,你可別欺負她。
“這……”關平果然心一軟,也推了一把遠根:“
姐夫都知道的,你趕緊進去。”
看著遠根有些沉重的背影消失,雲英都還有些懵懂,轉身對關平嗔道:“關平哥。你有沒有覺著遠根老氣橫秋的,一點都不像是快十歲的小孩兒。”
“你在十歲的時候像十歲的小孩兒嗎?”想起雲英背著一個大背簍艱難在山路上行進的身影,想起雲英炎炎烈日下在辣椒地裡揮汗如雨的勞作,想起她為了毒紅果能賣銀子背地裡不知道嘗過多少,關平的神情慢慢轉柔。理了理背後的包袱,領先往出鎮的方向走去:
“雲英,我們回家吧。”
“好,”雲英抬腳跟上,摸了摸懷裡的銀票,嘴角一直維持上翹。可出鎮後不久。她就笑不出來了。
關平雖然不會像賈氏那樣從雲英的頭頂說到腳底板。但他會引經據典告訴她一個女子不能單身在外走動,關家如今門庭不一樣,有什麽需要買賣的可以拖了村子裡的人辦理,無需雲英親自出馬。
再來又是關於西山那片地。如今的出產足夠關家暫時的開支。雲英這樣的小姑娘大可以將事情全交給短工去做。沒必要還去地裡曬得不成人形……
關平不愧是即將參加會試的秀才,教訓人都時不時帶著幾句晦澀的詩文,聽得雲英頭暈腦脹之余忍不住回了一句:
“關平哥。這些我都知道了,以後會注意的。”本來,雲英是很想回他一句:要是我不出門掙銀子,家裡和你的開支要怎麽應付?只是想著關平就要會試,再說了他一切囉嗦不過都是出於關心罷了,也就勉強壓著不快改成了應承。
“注意便好。”關平滿意地點了點頭,也轉了話題:“娘的身體還好吧?今年地裡的收成怎麽樣?”
“婆婆的身子還是老樣子,就是總念叨著讓我去娘娘廟多布施點銀錢,也好讓你這次能順利高中。”雲英說到這兒頓了頓,並未和關平說賈氏說的“布施點”可不是一星半點,幾乎能抵得上旁人地裡一年的收成了。也幸得她西山那塊地種的東西都能比別家佔先一年,這才能多多收入一些,但按照估計,這些銀錢隻堪堪夠關平這次去京城會試的數目。
只聽了雲英回答半截的關平也挺高興的,“娘的身體多虧你悉心照料了。”話鋒再次一轉,“玉米今年收成不怎麽好吧?”
“嗯?關平哥怎麽這麽說?”雲英的地裡除了玉米還套種了紅薯,倒是沒打算靠著玉米再發一筆橫財。玉米今年的價格比去年低了一半多,好在產量不錯,若是留著吃食,相信李家村的人沒人會餓肚子。雲英只是奇怪遠在朝日城念書的關平怎麽知曉此事。
關平呵呵一笑,有些得意道:“百家集的消息傳得有些慢了。你不知道,原來皇上在騰雲五十六年會試後便讓人試種了‘黃金樹’,後來大概是聽了什麽消息,將之命名為‘玉米’。今年也傳到朝日城了,大量種植之下,家裡的玉米價格肯定會受到牽連。”
“關平哥說得真好。”雲英見著如此意氣風發的關平也是有心給他點信心,並未說出真實的情況,反正他這兩年基本是個甩手掌櫃。不,甩手掌櫃都不算,他隻管伸手問了賈氏要銀子,交學費、食宿費、報名費。想著投資之後的高額回報,雲英再次在心裡告誡自己要加油。
兩人聊著天,二十來裡的山路隻走了一個時辰,過安瀾橋時天色才剛剛變暗,正在村長家門口乘涼的眾人抬眼便看見一前一後進村的兩個年輕人,頓時紛紛招呼了起來:
“關小哥回來了啊?難怪雲英今天下午不在呢,原來去鎮上接夫君去了?瞧兩個恩恩愛愛的小模樣,什麽時候請村裡人喝一頓酒啊?”
在村裡人看來,雲英和關平如今就差一頓拜堂酒。童養媳是不需要大定小定什麽的雜七雜八規矩,給男方省下了大筆銀錢;但同時,童養媳的地位在夫家也不會高。
然而,這一對放在關家可不同。關平雖然接著兩屆會試都铩羽而歸,但五十六年那次是他剛剛得了秀才功名,就算再神童那也不可能半年不到的時間學完之後的課程;五十八年那次會試,關平的學識倒是人人都誇的,只是到京城後大病了一場,雖然堅持上了考場,但最後還是和舉人失之交臂。
明年騰雲六十年,上頭可是有告示貼到了各個鄉鎮。這次的舉人會比往年多錄取一批,關平可是百家集上至書院山長,下至每個學生眼中的熱門人選。因此,雲英算是童養媳,那也是人家舉人老爺的童養媳,身價自然不同。要是關家再能拿出點銀兩疏通疏通,給關平捐個官兒做做,雲英可就是官夫人了!
關平是真真正正少年人一個,聽著這樣的調侃臉上一熱,不知怎的心裡就生出略微的不快,李家村的人,向來就沒放在他眼裡。加快步伐轉上回家的小路,沒聽到身後有腳步聲,回頭就發現雲英不知道什麽時候停在了村長家門口,正和村長媳婦說著什麽,不由高聲喚了一聲:
“雲英,天晚了,回吧。”
待雲英小跑步追上來,關平接著埋怨道:“以後少和這些人打交道。咱們關家門第不一樣,別平白墜了名聲。”
“都住一個村裡,平日裡李家嬸子也幫我不少忙,剛才她只是問我玉米糊糊能不能加菜而已。”這點上面雲英不怎麽讚同關平的觀念,可關平和賈氏向來以如今的“門第”自豪,她勸了好幾次也未能扭轉這二人的思路。
“三姑六婆的就想聽些茶余飯後的談資,還是少接觸為妙。”關平板著臉訓斥了一句。
“知道了。”雲英這時候卻是想到剛才村長媳婦在她面前的抱怨。喬遠福雖然住鎮上有了靠山,可臨到考秀才的時候喬榔頭還是回家衝李氏伸了手;要的也不多,只是半數十五兩銀子。
喬家也種了玉米,不過因著喬成銀和喬石頭的謹慎,今年才開始種植而且面積還不大,聽說為了喬遠貴考秀才已經賣掉了一大半,因此甘氏和穆氏聯合起來和小李氏吵了一架。誰知道這一架沒吵得她們倆分到好處,反倒是把喬榔頭一家給引了出來,這下子,喬成銀夫婦倆又要為難了吧。
關平這次回家要待到明年初,正月十二出門回縣學, 然後同縣學同窗一起奔赴京城。待在家裡這段時間當然也不是白待,除了要閉門苦讀之外還得訪訪師長同窗。
當晚,這些安排當著賈氏和雲英的面一說,雲英的麻煩事又來了。
賈氏也是知道家裡的銀錢有限,但想著兒子出門尋訪師友連禮物都得自個兒拎著就覺得心疼;想她記憶中的那些學子書生們,誰身邊不是有一兩個侍候的仆人的。於是乎,一夜沒睡的她第二日一大早便招了雲英到正房,下達了一個嚴肅的指令:
得給關平安排侍候的下人!最差,也要配備個書童。
“書童?”雲英有些為難地看著賈氏認真的面龐,在嘴裡咀嚼這兩個字。
“是啊,其實這書童早該在平兒考上秀才的時候就開始尋摸的,只是百家集這麽點大的地方哪裡去買個識文斷字的回來。”賈氏理所當然的點了點頭。
雲英心裡糾結,嘴上繼續無意識地跟著念叨:“還要識文斷字?”
“正是。平兒也在朝日城待了這許久時間,改日你和他出門看看能否遇上合適的人選;實在不行……”說到這兒,賈氏突然猶豫了下,“實在不行,平兒這次去京城就讓遠根跟著吧,好歹也能漲幾分見識。”
讓遠根跟著?雲英一下子從瞪大了杏眼,黑葡萄似的眸子滿是震驚:“婆婆,你說什麽?”轉眼掃了一圈,慶幸曼兒今早還未從喬全家過來,否則雲英真不知道該如何自處,她真的很難想象,賈氏會說出這樣的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