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英自己都挺佩服自己堅韌不拔的強大內心,竟然在被關家母子相繼懷疑後還能睡著,而且睡得很香,一覺到天亮。
又是一天炎熱的酷暑,睜開眼睛輕嗅室內小米蘭的清香,雲英開始自省己身。她這個人思想懶惰、許多事情都不喜歡用腦袋去分析,但並不代表她就真的遲鈍得連關家母子越來越明顯的變化都感受不出來。
她很念舊記情,也很重諾言,這是刻在骨子深處的性格,即便是再活一世也無法改變。四年前要是沒喬家伸手,以她那時候人輕言微根本就不可能在喬家“自贖己身”,搞不好還把辛苦積攢起來的那些銀子都貼出去。這個人情對她來說算得上再造之恩,她一直以來都覺得,等關平金榜題名那日,人情才算是兩清。
拉過了chuang下小錢箱點了點,除了分開放著岐山別莊的銀兩,她的私人存款只有少少的二十兩銀子,哦,加上昨晚上丟在裡面的三百兩銀票,合共就三百二十兩。
看著這三百兩的銀票,雲英又不免對李府多了幾分怨念,要不是去那麽一趟,哪裡惹來這麽多麻煩。
她在房裡都還沒自怨自艾完,外面竟然就響起小梨清脆的驚呼聲:“遠慧姐姐,你怎的這麽早?”
的確還有些早,透過花窗看看外面的天色,雲英估摸著現在不會超過早上八點,這麽早就從鎮上趕過來。還不是普通的趕啊!
正想之間,她的門扉上傳來了兩聲叩響,隨即便是喬遠慧低低的吩咐聲:“苕花,開門。”
雲英將手裡的木箱子推回原位,起身拉開了房門,“幹什麽?”
話音都還沒落下,喬遠慧便仗著身高體長的優勢從門縫間硬生生擠了進來,轉頭塞給了小梨一個還算精致的銀簪子,“小梨妹妹,真是麻煩你了。你自去忙去吧。我和妹妹有些私房話要說。”
待得小梨剛剛退下。雲英便直接送客:“我和你能有什麽私房話說?你要是想說私房話找你正經的姐姐妹妹去。”
喬遠慧背著將門壓上,臉上笑容盡去,“正好,我和你也沒什麽私房話談。既然你不想和我好好說。那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
喬遠慧昨晚上一宿沒睡。半夜三更的裝著肚子疼告假出了李府。使銀子賄賂了馬夫直奔李家村,還想趕著早點回去,也沒閑工夫和雲英繞彎子。直接肯定道:“你在偏門那撿到過一個玉佩吧?你要多少銀子肯把玉佩讓給我?”
“你給多少銀子我都沒法讓,因為我根本沒有什麽金佩、玉佩。”雲英隻覺得頭大,怎麽成了千夫所指。
雲英的態度看上去很強硬,喬遠慧眼珠兒一轉,又采取了哀兵政策,大眼睛眨巴兩下,泫然欲泣的模樣能心疼死一大幫男人,“苕花,你知道當年該誰進李府做丫鬟嗎?”
不等雲英搭話,便又自己答道:“是你啊!李府本來是想買了你回去做個粗使丫鬟的,是我覺著你年紀小,沒辦法在吃人的大宅院中生存;這才頂替你做了別人的奴才。別看姐姐人前風光無限,其中的苦楚只有親身體味了才知曉。這幾年來,姐姐不知道吃了多少苦頭才有了如今的地位;可貼身丫鬟又怎麽樣?做了一輩子還是別人的奴才,主子想讓你怎麽樣便怎麽樣?”
一口氣說了這麽多,喬遠慧見雲英並未因此動容,又加了一把勁:“而且做人奴仆的一輩子也翻不了身,可現下,有個大好的機會能讓姐姐一躍成為人上人,要是你願意幫忙,等姐姐事成必然不會虧待於你。你是想讓遠根念書考科舉吧?姐姐可以給遠根出學費考試費;你想給曼兒找個老實可靠的好人家還是達官貴人,姐姐事成後必定都能做到的!”
說真的,雲英都覺得喬遠慧的條件讓她動心了。可是她也抓住了其中最主要的重點:成事!成什麽事?
雲英不是藏話的人,想到便問了出來,“那你要我怎麽幫你?”
“很簡單,你把玉佩交給我,我去還給三少爺,就說是我昨晚睡不著找了一夜撿到的;他一定會感激不盡的。”喬遠慧算計李長海可不是一天兩天了,可以她的身份哪裡有理由單獨面見李長海。昨兒想到可能是雲英撿到了玉佩,喬遠慧便打起了這個施恩望報的主意。
“可是我沒什麽玉佩啊!”雲英雙手一攤,這就愛莫能助了。
喬遠慧正沉浸在對未來的美好暢想中,雲英這句否定頓時就像給了她當頭一棒,打得她頭暈目眩、火上心頭;眉頭一皺,臉色從紅變白再變紫,咬著貝齒惡狠狠低吼道:“苕花,你可別給臉不要臉!你不就是想讓關平考個舉人嗎?我告訴你,人家關平攀上大主顧了,自然有人給他出錢出力,不管你做多少也比不過人家動動手指頭;你還是識相點和我合作倒還能有一條活路走。”
“喬遠慧!”雲英也火了,幾步上前拉開了房門:“大清早的跑到我家裡來狂吠,你該回去吃藥了吧你,亂七八糟都說的什麽!趕緊給我滾!”
喬遠慧美麗的面孔徹底扭曲,指著雲英就大聲吼道:“你最好再想想清楚!要是想清楚的話就來李府找我,要是想不清楚,你明天就等著被抄家吧。”
“我現在就可以打開天窗說亮話,我喬雲英行得正站得直,沒什麽好想的。”雲英說到這兒的時候頓了頓,瞧見賈氏和小梨、關平和小馬都在屋內探頭探腦,臉色沉了沉,抬高了聲音繼續說道:
“你們家三少爺丟了東西那是他自己沒看護好!事情沒經過調查就胡亂攀扯,我倒是想問問,這就是你們大戶人家的家規嗎?哦,對了,大戶人家不是都挺講究物品精美牢靠嗎?我建議你出來胡亂咬人之前仔細用你腦袋想一想,你們家少爺那什麽玉佩究竟怎麽弄掉的?要是這麽容易掉,他還戴著招搖個什麽勁兒。”
雲英連珠炮似的一段話不但是說給喬遠慧聽的,更多的還是說給賈氏和關平聽。遇到個什麽事情就先入為主判她死刑,想想都憋屈。昨晚忍住不發作不代表她就吃了這啞巴虧。
雲英指桑罵槐的招數並不高明,賈氏如何聽不出來,初初都還覺得有些愧疚,可轉眼想起雲英拍在桌上的三百兩銀票,她的心又沉了下去,事到如今,雲英竟然還狡辯!沉著臉,吩咐小梨開了房門,賈氏慢慢踱步到了門邊,端了嚴肅的架子斥責道:
“大清早的都消停點,吵吵鬧鬧成何體統!關家可是書香門第,並非市井集市,能任你們隨意呼喝。遠慧姑娘,你要是想回家探親,我們這兒你怕是走錯了道。雲英,你給你堂姐指指路。”
“哼,我自己知道怎麽走!”喬遠慧哪裡禁得住被人這麽下面子,甩了甩袖子,大步出了院子,也不知她突然看見了什麽,轉過頭幸災樂禍的大喊了一句:“苕花,關平考一回可就要好幾百兩銀子,指甲縫裡漏出一點點那也足夠養活別人一大家子了,你想必不會做得太絕吧。”
不知道喬遠慧為何突然這麽說,雲英張了張口本想說一句“關你什麽事的”,誰知愛惜名聲的賈氏斷然回道:“李家村誰不知道咱們關家仁善,有難必伸手,這就不勞遠慧姑娘多心了。”
“呵呵呵,那就好,那我可要為關家多多宣揚一二了。羅三爺、羅三婆,您幾位可是聽清楚了?”喬遠慧在外問候了誰幾聲,語調中的戲謔讓院中的賈氏皺眉不已,轉眼深深看了雲英一眼:“外面是有哪個客人到了,你先去看看。”
不用雲英出門看,院門口已是出現了一雙穿著粗麻衣褲的老年男女,一人手中牽著個流鼻涕的小孩兒,身後還跟著個掏鼻孔的十來歲少年和一雙眼睛進門就左右“掃射”的十二三歲小姑娘。
“這兒是李家村關家嗎?”打頭的老頭佝僂著腰,腳上蹬了一雙農戶自製的草鞋,露出的腳趾頭髒得看不出原色來,微微抬頭,露出缺了門牙漏風的牙chuang。
“你們幾位是?”聽喬遠慧叫了“羅三爺”, 賈氏確定自己不認識這一家子人。見得這一行人進門後雙目放綠光的小家子模樣,賈氏不滿地皺了皺眉。
“這是關家吧?苕花在嗎?”老頭掃了一眼站在院中的老少幾個,目光在丫鬟小梨和雲英之間打轉。
“苕花是我們家人,老丈您是哪位,找苕花有什麽事兒?”賈氏瞪了小梨一眼,只知道往後縮,連下人的本分都忘了吧。
進門的一群人卻是誤會了賈氏的這個眼神,他們只知道羅五嬸回家後說了多少“苕花”如今的好日子,又在門口聽喬遠慧開口閉口就是幾百兩銀子的;心肝噗通噗通亂跳之余可是打定了主意抓著這家子不放手。
雲英穿得就像個下人,反觀十五六歲的小梨,一身細棉衣服,頭上還插著銀簪子,想當然耳就是他們羅家有出息的外孫女了。老頭想通了此節,當即一個眼色丟出去,頓時,那白發凌亂的老太婆帶隊首先哭了出來:
“苕花,姥姥的好外孫女,你可要救救姥姥這一大家子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