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薛莉莉盯著電腦,她想從網上找到可以治療腎病的好方法,“尿毒症”、“腎衰竭”、“透析”、“腎移植”,看到這些字眼兒令她毛骨悚然,她的手微微發抖,實在不想再看下去,但一想到陳善文的妻子,想到她的樣子,她咬咬牙,決定堅持找下去。
陳善文滿臉憔悴的回來了,一進門就癱倒在沙發上,雙手使勁揉著太陽穴。這些日子,他白天忙工作,晚上住在醫院裡照顧妻子,已經累的快支撐不住了。
“你今晚不照顧她了?”薛莉莉問道。
陳善文點了點頭。
“她能照顧自己嗎?”
“她說能,非讓我回來休息。”
薛莉莉走過去坐到他身邊為他揉頭,“那你就好好休息吧,要不我去照顧她。”
陳善文無力地睜開眼睛看著她,“不用,你還是不要去了。你在幹嘛呢?”
“哦,我正在網上找關於治療腎病的方法,有幾家醫院治療這種病效果挺好的,我都記下來了,我給你拿去。”薛莉莉剛要起身,被陳善文拉住了。
“不用了。”
“為什麽?”
陳善文緩緩地搖了搖頭,“已經去過很多大醫院了,結果都是一樣的。”
“可、可如果這幾家醫院確實治的好呢?再試試,也許這幾家醫院能有好方法”
“沒用的。”陳善文說著,把薛莉莉拉到自己身邊坐下,眼神異常溫柔,薛莉莉已經好久沒有看到這樣的目光了。“謝謝你莉莉,你是個善良的好姑娘。”
“幹嘛這麽說?我不希望你就這麽放棄,你應該有信心,萬一出現奇跡呢?再說,你妻子還沒放棄呢。”
陳善文苦苦地笑了,“其實她早就放棄了,要不是我堅持,她也不會來這兒的。”
“什麽?她怎麽能這樣?”
“從醫生給她判‘死刑’的那一天,她就想放棄治療,我死活不同意,軟硬兼施,最後隻好用孩子威脅她,我說孩子不能沒有母親,難道你想讓咱們的孩子失去母親嗎?聽了我的話,她才同意繼續治療的。”陳善文說著,聲音有些哽咽。
看著他,薛莉莉無聲地流出了眼淚,“咱們再試試吧,我看網上說,可以換腎的。”
“什麽都想過了,她是獨生女,沒有親人可以給她提供腎源,大夫說,就怕還沒等到合適的腎源,人已經……”
“呸!什麽狗屁大夫,咱們現在就找,我就不信找不到!”薛莉莉氣呼呼地罵了起道。
陳善文拍拍她的手,“莉莉,你冷靜點兒,不像咱們想的那麽簡單,如果可以,大夫早就有辦法了,過兩天,我就要把她送回上海了。”
“什麽?為什麽這麽快就回去?還沒有治好呢。”
“她想孩子了,她說與其在這兒耗著,不如回家多陪陪孩子,走的時候醫院會給她多抓一些藥帶回去。”
“是她自己著急回去嗎?”
陳善文點點頭。
“你應該勸她,把她留住。”
“我勸過她,不過中醫是要長期吃藥的,她說總呆在這兒也沒有用,不如回去休養,定時抓藥就行了。我想她說的也有道理,就同意了。”
薛莉莉無能為力地垂下頭,突然又說道:“善文,把她接到這裡吧,我走,讓她住下,把孩子也接過來,這樣她又能治病,你們一家三口還可以團圓,不是很好嗎?”
“莉莉?”陳善文皺起眉頭,似乎不太相信,“你……你是真心的?”
“當然是。”薛莉莉眼裡含著笑,良久,眼神又變的黯淡下來,“我早該離開這裡了,這裡不屬於我,我知道,其實這套公寓是你為你妻子準備的,我說的對嗎?”
陳善文看著她沒有說話,眼神中閃現出一絲愧疚。
看到陳善文的樣子,薛莉莉完全明白了,自己說的一點不錯。“如果她知道你為她在這裡買了公寓,一定會高興的。”
陳善文卻沒有高興,而是一臉平靜。“你錯了,你不了解她,即便我給她一座宮殿,她也不會開心的。”
“為什麽?”薛莉莉不明白他的意思。
陳善文笑了,卻又帶著一絲無奈,“她是個中學老師,這輩子她隻喜歡兩樣東西,一個就是孩子,她在孩子和她的學生身上傾注了所有的心血,直到把自己累病。另一樣就是書,她最喜歡一個人靜靜的看書,有時她能從早看到晚,隻一盞台燈、一杯清茶,就能讓她心滿意足。金錢、財富,似乎對她來說沒有任何價值,她從不在乎這些東西,所以我掙再多的錢也不會讓她開心,她就是這樣一個清心寡欲的女人,一輩子與世無爭……”陳善文滿含深情地說著,他不僅愛他的妻子,更多的是欣賞。
薛莉莉聽著,不由得感到羞愧,自己只是個女人,而她不僅是女人,更是個天使,與這些世俗的東西格格不入。“我明天可以再去看看她嗎?”她問道。
“你?”陳善文看著她,有些犯難。
“你放心,我會小心的,在她面前我無地自容,我是真心的想看看她,可以嗎?”薛莉莉的眼神是真摯的,充滿熱情的。
“你、你真的……”
“如果我敢傷害她一根汗毛,你就殺了我。”她再一次的懇求,她心裡明白,即便自己不這樣說,如果她敢傷害他的妻子,陳善文也一樣會把她撕成碎片。
2、
“你真的要走嗎?”薛莉莉問道。
“是。”何雅君輕輕地回答,臉上總是掛著淡淡的笑容。
“為什麽不再多治療一段時間,萬一能治好呢?”
何雅君搖搖頭,“很多事情不能強求,還是順其自然的好。”
“你說的我不明白,我只知道,生命只有一次,不能隨便就放棄,只要堅持下去,也許就能出現奇跡。”薛莉莉倔強地反駁。
何雅君笑了,笑的依然那樣優雅而溫和,“說的真好,而且很有道理。”
“那你為什麽還要放棄?”薛莉莉似乎在質問。
何雅君坐到她的對面,溫柔的注視著薛莉莉,“莉莉,看到你這麽年輕健康,我真為你高興,你說的對,生命是很寶貴,但也是有限的,我有丈夫,有孩子,所以我的生命不屬於我一個人,當生命快走到盡頭的時候,與其把孩子放到一邊,讓丈夫為你操勞奔波,不如用剩余的時間多陪陪孩子,讓丈夫過的輕松一些,這樣不是最好?”
薛莉莉很認真的聽著,似乎在思索著她所說的話,良久才搖著頭說道:“不,我不同意,生命就是自己的,是父母給的,你沒有權利把它分給任何人,哪怕自己最愛的人,你這麽想,只能說明你太善良,太願意為別人付出,甚至自己的生命。我是個俗人,沒有你這麽高的境界,但我敢說,大多數人都不會同意你的說法,你要清楚,如果失去你,他們會痛苦,只有你活著,他們才會幸福……”薛莉莉哽咽了,她感到喉嚨像被什麽卡住了,說不出話來。
何雅君的眼裡閃出了淚光,她依然含笑地看著薛莉莉,“莉莉,謝謝你,你說的我都明白,我想活下去,我的丈夫需要我,孩子也需要我,但事實就是事實,無論是好還是壞你都要面對,我也曾努力爭取過,不願放棄任何希望,不是為我自己,而是為我的丈夫和孩子,但到了沒有任何希望的時候,就不能再讓親人和你一起痛苦了,你要在有限的時間裡,去好好的愛他們,多給他們留下一些快樂的回憶,而不是痛苦的結局。”何雅君說著,輕輕地擦去了眼角的淚水。
薛莉莉滿臉淚痕地垂下頭,她從沒有聽過這麽悲戚的告白,面前的女人是多麽深愛自己的丈夫和孩子,當她知道自己也許很快就要永遠離開他們的時候,她的心情會是什麽樣?這是多麽大的打擊,但她並沒有被擊垮,仍然那樣樂觀,那樣平靜,這足以說明她是堅強的,勇敢的。
薛莉莉擦擦眼淚,從書包裡拿出一條淡綠色的絲巾,“何姐,這是我特意為你選的。”她把絲巾捧到何雅君面前。
“這……我的……”何雅君有些疑惑。
“你借給我的那條我想留下做個紀念,這條是我特意選的,也很精致,希望你喜歡。”
何雅君接過薛莉莉手裡的絲巾,感動地笑了,“莉莉,我從心裡謝謝你。”
薛莉莉垂下頭,淚水再一次流出來,愧疚、難過,在她的心裡交織在一起,她怎配接受何雅君的道謝。忽然,她猛地抬起頭,淚眼望向何雅君溫和的面容,她再也無法忍受,就像個罪人正在面對被自己傷害而又不知情的人。“何姐,我……”
“怎麽了?”何雅君看到她的樣子有些吃驚,“莉莉,你有什麽話跟我說嗎?”
“我對不起你,我……”薛莉莉話到嘴邊又停住了,她終於恍然大悟,心裡暗罵自己:“天呐,你要說什麽?你瘋了!你要讓她馬上死嗎?”
“對不起我?什麽對不起我?”何雅君更加疑惑。
薛莉莉用手捂住自己的嘴,驚恐地看著她。
“你在說什麽呢?”何雅君追問著。
“哦,我、我是說,我原先總是不好好工作,總給善文,哦不!總、總給陳總找麻煩,覺得很、很對不起陳總和您。”薛莉莉說的語無倫次,她心裡明白,何雅君是不會相信她的解釋的。
何雅君看著她,笑容消失了,眼神不再溫柔,而是一種懷疑,甚至有些敵視地看著薛莉莉。
薛莉莉嚇壞了,她還沒見過何雅君的這種眼神,那樣冰冷,那樣攝人心懷。她使勁回想著自己剛剛說過的話,到底哪裡說漏了?竟讓何雅君的眼神變的如此冷漠,如此可怕。
何雅君的眼神漸漸的溫和下來,嘴角露出了淺淺的笑容,“是嗎?沒關系,工作上的事,難免會出現問題,你用不著自責什麽。”
薛莉莉感覺自己的身體終於融化了,剛才的她就像被凍成了冰塊,從裡到外都是冷冰冰的。
“莉莉,徐伯伯還好嗎?”何雅君突然問道。
“啊?”薛莉莉再一次怔住了,“徐、徐伯伯?挺、挺好的。”
何雅君又看向她,眼神裡再次充滿懷疑,但只是一刹那,可薛莉莉卻看得很清楚。
“是嘛,那就好,他是善文的恩師,沒有他的幫助,善文不會有今天的。”何雅君說的心不在焉,似乎正在考慮其它的事情。
薛莉莉從心裡長出一口氣,她懊悔自己的冒失,她看不出何雅君是否已經懷疑她,她是個讓人琢磨不透的女人。
“莉莉。”
“啊?”薛莉莉又是一驚。
“謝謝你。”
“謝、謝我什麽?”
“其實我是替善文謝你,你是他的秘書,是他身邊最親近的人,他平時的飲食起居少不了麻煩你,這些本來應該是我做的,卻讓你替我做了大部分,所以我要謝謝你。”
“何姐!我……”薛莉莉不敢再往下說了,因為她不知道自己又會說出什麽不該說的話,眼淚已經流到了她的嘴角。“不,你不要謝我,我不值得你謝,我什麽都沒有做。”
何雅君輕輕地擦去她臉上的淚水,“應該謝,你是個好姑娘,心地善良,以後……以後,如果你還在這個公司的話,希望你能幫我照顧善文,我會感激你的。”
“何姐!”薛莉莉撲到何雅君身上,大聲哭起來,“何姐,你一定要活下去,一定!”
何雅君撫摸著她的頭,就像姐姐正在疼愛著自己的小妹妹,眼淚滴落下來,“我會,我會。”
薛莉莉拿起書包走到病房門口,依依不舍地看著何雅君,“何姐,我走了。”
何雅君微笑地看著她,“走吧。”
薛莉莉剛走了兩步。
“莉莉!”何雅君突然在身後叫住她。
薛莉莉連忙轉過身,“何姐,什麽事?”
何雅君眼含淚水,薛莉莉第一次見她這樣激動,“何姐,你……”
“莉莉,以後……以後善文就多靠你照顧了,他是好人,如果他有什麽地方做的不好,求你看在我的面子上,原諒他。”
“何姐……”薛莉莉不明白她為什麽會這樣說,但何雅君的眼神讓她無法拒絕。
“何姐,你放心,我會的,再見。”薛莉莉說完衝出病房,她要馬上離開這裡,再多呆一分鍾,她會崩潰的。
醫院的一個角落裡,一個女孩兒坐在那裡正在傷心地哭著,身邊走過的人都在看她,有人同情也有人疑惑,在這種地方哭並不奇怪,因為每個人的親人大部分都是在這裡永遠離開的。
薛莉莉不在乎別人的目光,她隻管自己哭著,悲傷、難過、愧疚、懊悔,所有的一切都化成了淚水。
眼淚確實是個好東西,它可以衝刷所有的悲和歡,以釋放內心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