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故舊
兩旁的棕椰樹不住的往後飛退,今天的天氣的確不錯,合著陽光的海風在汽車高速行駛的狀態下強勁的吹打在兩人身上,刺激而不寒冷,仿佛飛翔一般。
這是張明月私人的小車,就象俗氣的言情小說中一般,這是一部火紅的法拉利,而鐵笑天駕駛的那輛“公車”此刻正靜靜的停在別墅的小車庫裡,張大小姐認為,今天它不適宜擔任承載的工作。
今天是星期天。
坐在駕駛位上的並不是鐵笑天,他現在的姿勢無比輕松,斜著身體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一隻手橫過汽車坐椅的靠背伸了過去,把玩著張大小姐的發梢——他已經調整了這個微妙的轉換:下屬——朋友,或者:奴仆——情人,其實這樣的轉換的過程大概是需要若乾表情加很多不經意的小動作組成,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讓張明月張小姐個人很自然的、不自覺的、從潛意識裡加以承認的過程,接受這個存在,盡量不讓她忽然有種突然的感覺。應該要有這樣的一種效果:她邂逅的是一位很有成就的——比如說:某位華裔歸國青年科學家、藝術家、音樂家或者某個國內省部級官員的公子。
從某種科學的角度來說,這是一種高明的催眠——一種融入在現實中的、使人的思想狀態無法分辨出現實與浪漫之間的距離的催眠,這是由用各種各樣的肢體語言、面部表情或者很精巧的活動瞳孔而不斷的對對方加以暗示的工作。達成的效果應該是——或者換一種說法,人們通常把這樣的狀態叫做“愛情”——一種不可理喻並且無法解釋的事物。
鐵笑天正是這樣一個成功的實踐者,這不比在街頭追逐心儀的女孩或者在課堂上向某個女生遞情書——這是一向專業性很強並且難度很大的任務,鐵笑天其實根本不明白自己是如何做到的,仿佛冥冥中先有了某種程序,他只是充分的使用了自己身體的各個部件,漂亮的將這個程序完成而已。所以這並沒有讓他有任何快感——征服感或成就感。
汽車已經駛出了城市的中心區域,鐵笑天忽然感覺路面有些不對,他疑惑的看了一下正在駕駛的張明月,張明月嫣然一笑,放緩了車速,按下按鈕,把頂篷緩緩降下一部分,轉過頭來:“這條路是我們俱樂部自己出資修繕的。”她有些得意的打量著這條高標準的公路,“這個俱樂部我們有百分之四十九的股份。”鐵笑天微微搖頭,聳聳肩膀——這樣既表達了自己的態度又沒有任何具體明確的意思,瀟灑而含蓄——女人們通常喜歡男人這樣。
俱樂部的大門並不太奢華,不是鐵笑天想象中的那麽肆無忌憚的闊氣,觸目的是一堆又一堆的花盆、看似隨意擺放的花盆——並不象某些城市的路中心或者標志性建築旁邊擺放出標語或者“奮鬥”之類畫面的花海,這裡的花給人一種很自然的感覺——穿行在一片碧綠的原野欣賞身邊的野花的感覺。這是用貨幣在鋼鐵水泥裡堆砌出來的感覺——鐵笑天搖了搖頭,苦笑著想,理智的人看來是無法享受藝術的,除了利害關系之外,自己現在好象無法沉浸在任何“意境”裡面。
兩人跨出車門,立時就有一位穿著得體的英俊青年走了過來,微笑著向兩人頷首:“鮮花一樣的天氣,早上好!”就當鐵笑天以為這是張明月的朋友的時候,張大小姐傲然的點點頭,青年微微鞠下躬去,“很榮幸為您服務!”說完跨進汽車——鐵笑天摸摸下巴,苦笑不已,連“代客泊車”都搞得花裡胡哨,的確是有點意思。
走進大門,寬闊得象體育館一般的大堂裡只有幾位漂亮的小姐,看見兩人,立時迎了上來,“早上好,兩位貴賓!”其中一位圓臉的小姐還調皮的擠了擠眼睛。
鐵笑天已經調整過來,愕然的看著擠眼睛的小姐,在記憶裡回憶這位“熟人”,忽然恍然大悟,這大概是所謂“人性化”服務的一部分吧??!當然,對著這麽一位漂亮可愛的少女,沒有任何人會因突兀而發怒的。他並沒有象張明月般只是點點頭就作罷,微笑著向這幾位小姐示意,“早上好!”
“您的會員號?!謝謝您!”
“0001、0002!”張明月有些俏皮的朝鐵笑天吐了吐小舌頭,“0001是我老爸,不過裡面的資料和認證我都有,”她一邊和鐵笑天耳語一邊伸出一隻小手,輕輕巧巧的按進一個電子儀器上。
“歡迎您的光臨,張先生和張小姐裡面請!”想來無論無何先進的電子音效都無法象人的聲帶一樣富有感情而悅耳吧?!雖然是致歡迎辭,但這台機器發出的聲音仍然是那麽呆板。
鐵笑天有些好笑,隨手撫過大理石瓶砌裡的鮮花,抽出一支仍帶著晨露的鮮花,環手插進張明月潔白的絲質t恤前襟上:“不要告訴我,這能代替早餐!”聲帶逼出最溫柔最富有磁性的聲調,鐵笑天輕輕吻過她的額頭——剛才的那台電子身份認證儀器的聲音讓他有些尷尬,所以他采取這樣的方式來避開這種尷尬,轉移張明月的注意力——雖然不知道她會不會因為這個外界的提示而影響催眠的效果,但是——鐵笑天是一個非常謹慎的男人。當然如此,如果他不謹慎,早就被中村正雄或者小林元二送到天堂去泡上帝的女兒去了,所以歷史是:中村先生在地獄裡教授日語,而小林前輩大概現在正為地獄計算機網絡而奮鬥吧?鐵笑天忽然微笑於心——這是時時刻刻處於焦慮和思索的他唯一讓自己開心的笑話——他還是需要短暫的放松的,根據生理科學,人的身體到底不同於機械,雖然他早已機械化了,但還是要防備疲憊和緊張引發的崩潰——有大量的科學數據證明,這並非是不可能的事情。
他出自內心的微笑顯然感染了張明月,並且起到了百分之兩百的效果,她用手輕輕撚著這朵玫瑰的花莖,滿臉迷醉的把頭倚在鐵笑天的胸膛上,巧俏的櫻唇回吻著鐵笑天的臉頰,鐵笑天感覺敏銳的皮膚忽然有種麻麻的感覺,感覺張明月的小舌頭刺激著他的神經,他心中松了一口氣,不知道是發自內心的微笑比蓄意的做作更富有殺傷力呢還是戀愛中的女人蠢苯如豬?!——或者兩者兼而有之吧?!
兩人都還沒有早餐,想來張明月是不會做早餐的,所以鐵笑天早上起來沒有看到她的表現——如果她會的話,應該是會自己下廚的,她是一個聰明的女人,而一個聰明的女人一般都會選擇這樣的方式來表達自己的愛戀。
鐵笑天早就看出來了,這個所謂的“夢飛翔俱樂部”根本不是純粹的“音樂俱樂部”,鐵笑天想,這裡應該是出自張董事長那個天才般的商業頭腦,這裡應該是張董事長為s市乃至gd省“上流社會”提供的一個社交平台和一個高消費場所——既可以賺取高額利潤又可以擴大自己的商業影響,同時為自己建立廣袤的人脈關系,一石三鳥。這是一個很有前景的項目。鐵笑天想,那麽,這裡的服務就應該應有盡有而且質量不低。
當然,這個推測是很理性的,所以是正確的。兩人很快坐到了“聽雨軒”——這是“夢飛翔俱樂部”數個餐廳裡其中一個餐廳的名字,整個餐廳從牆面和到屋頂都是用高質量——高強度和高純度的建築玻璃構成的,明媚的陽光從各個方向散了進來,但是一點都沒有耀眼的感覺,因為不知道源頭在哪裡的水流時刻不停的在頂棚和三面牆壁上流過,所有的陽光都經過了它們的天然過濾,坐在餐廳裡的人們都應該會有魚一樣的感覺——感覺自己象清澈無比的小溪裡的遊魚,因為到處都有那種若有若無、無時無刻不在閃動遊走變換無方的淡淡的陰影——這是“水的影子”,張明月隨意點了幾樣點心,交叉著纖細的手指,對桌子對面的鐵笑天說:“這是最健康的陽光——所有的水流的厚度都經過了專家各方面嚴格的測試,既保證了陽光的質量又最大限度的過濾了有害的光線,”她怕“只有初中文化程度”的鐵笑天聽不懂,補充道:“陽光裡有一種……那個……看不見的光……對皮膚和身體是有害的。”
鐵笑天有些好笑,禮貌的微微頷首,帶者些許欣賞的意味看著張明月,眼神裡都是讚許和鼓勵。不知怎麽搞的,原本張明月是有些得意的,她帶著居高臨下——人類認知上的那種居高臨下的態度來對鐵笑天說話,現在卻覺得自己象面對著一位教育自己的多年的老教授一樣,自己的話象在課堂裡回答他的提問一樣——她不明白怎麽會有這樣的感覺,或者她根本沒有這麽想……意外?——鐵笑天給她的永遠都是那種心靈的錯愕,這個男人永遠都是那麽神秘莫測,雖然他坐在自己面前,但是他永遠都讓自己捉摸不透,永遠讓自己的充滿好奇,他仿佛是一個寶藏,足夠讓自己用一生的精力去發掘。
鐵笑天移開眼睛,餐廳裡稀稀拉拉的坐了幾桌,坐在他們這桌斜對面是位大約三十多歲的女人,她的面前攤著一本厚厚的書籍,鐵笑天微微運目,他發現這個女人正在閱讀一本德文版的專業著作,這時,穿著質料不錯的黑色西服的侍者輕輕的走了過來,給那個女人的杯子裡斟滿茶水,她把書本微微一合,輕聲音道謝,鐵笑天看清了底下幾個單詞——他不太懂德文,但大量的閱讀讓他還是可以看懂一些有限的德文詞匯——一些熟悉的詞匯映如眼簾——“馬……馬克思,資……《資本論》”,鐵笑天有些頭暈,遠遠出乎他的意料,如果這是一本歌德的詩集他是一點也不會奇怪的。他仔細的觀察著這個女人的面容,這次倒沒有意外,這個女人面目皎好,皮膚白皙,她凝目閱讀的時候神情專注,秀氣的鼻梁不時的微皺,整個面龐帶著一股濃濃的書卷氣,如果當她出現在首都b大的課堂上,為自己講授某些科目的話,鐵笑天是一點也不會奇怪的。
張明月有些奇怪,她調皮的伸出手來,在鐵笑天眼前晃了晃:“霖,你在看什麽?!”她順著鐵笑天的目光望去,忽然有點生氣,帶著些許醋意的嬌慎,“喂,你在看什麽?!”她加重了語氣。
鐵笑天微笑著回過頭來,凝目看著張明月,“陽光明媚,清茗一盞,展卷晨讀,真是讓人羨慕!”他當然不會正面對著張明月解釋些為什麽看那個女人的理由,實際上這也有些荒謬可笑。
張明月撅著小嘴巴,哂笑道:“切,你知道什麽?!”她忽然有些神秘的橫過大半個身子,附到鐵笑天耳邊,“你猜她是什麽人?!”鐵笑天微笑著搖頭,“她是咱們s市前黑幫老大的遺孀,現在s市一個著名的大黑幫的老大。”她有些鄙夷的撇撇嘴,“你知道她以前是做什麽的麽?她以前是在街上賣魚丸的,所以現在的名號就叫‘丸婆’!!!”
鐵笑天眼前一黑,即使有老三及時的調節,他也有點管不住心跳的感覺。意外!這年頭真是再厲害的眼光也是靠不住的,什麽事具有什麽可能性真是不可推測,誰能想得到,一個黑社會著名黑幫的老大居然是這麽一個象大學講師的女人;誰能明白,一個黑社會黑幫的老大,居然會在晨光中凝神斂目的閱讀馬克思的《資本論》?!
如果有一萬個人,那絕對會有一萬個意外。
看著鐵笑天目瞪口呆的樣子,張明月不無嫉妒的撇撇嘴,“別看她現在一副……那個樣子,誰知道她是不是裝模作樣的裝清高。”
裝清高也好,扮樣子也罷,鐵笑天忽然對她有了濃厚的興趣——這次不是出於視覺上的興趣,而是出於利益上的,看能不能找到利益的共同點,從而尋求合作的可能。
早餐上來了,精致的景德鎮瓷器裡攤著煎成玫瑰色的雞蛋,很能引起人的食欲,鐵笑天輕輕戳破了帶著油光的表皮,鮮美的汁液緩緩流出,看來大師傅的手藝也是相當不錯的,而且做得很用心。
他微笑著拿過裝滿果汁的瓶子,給對面的張明月斟滿,陽光下的果汁橙黃橙黃,反射著同樣的光線,給人一種新鮮健康的感覺,侍者走了過來,放上幾塊松松軟軟的麵包,果醬和黃油已經開封,擺在桌子中間一個精美的竹編籃裡面,只需要自行擠上就可以了。
張明月面前的水果布丁已經澆上奶油,此刻她正叉了一塊蘋果,卻不送進口中,只是拿在手裡欣賞,面對著一堆食物,她好象都沒有感興趣的對象一般,忽然伸手叫過侍者,“我還要魚子醬!”
穿著質料考究的黑色西服的侍者有些驚訝,張明月有些不悅,“怎麽,不可以麽?!”
“當然可以,您的願望就是命令!”侍者彬彬有禮,微笑著回答。
鐵笑天咬了一口麵包,漫不經心的抬頭看了看侍者。忽然再次目瞪口呆,口裡的麵包差點掉出來,呆呆的不能置信的看著面前的侍者,心中湧起一股古怪的感覺。
這個侍者居然是馬然,自己在首都第一個認識的人、首都b大學計算機系、湖南老鄉會的會長馬然,那個待人誠懇、熱情善良的馬然。
鐵笑天忽然清醒過來,尷尬的看著用驚奇的眼光看著自己的張明月,他揚揚手裡的麵包,苦笑道:“這裡的麵包很不錯,只是合著煎蛋味道怪怪的。”他不好意思的笑笑。
這顯然不是一個令人信服的理由,當然,張明月也不會刨根就底的要求鐵笑天為他為什麽會對另一個男人驚奇做一個解釋,生活中這樣的小插曲很多,聰明的女人都知道尊重她所愛的男人的**。所以她現在是一副釋然的樣子,點點頭:“是的,早上起來,很多人的味覺會有些問題,不過等下就會好的。”
馬然狐疑的站在桌子邊,眼前的這個氣質高貴,舉手投足都十分優雅的男人給他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模模糊糊的好象有種莫名的熟悉,他忽然看見張明月不解的目光——他認識張明月,這是領班要求記憶的貴賓,據說也是這裡的老板之一,他反應過來,推了推鼻梁上的深度眼鏡,微微鞠躬,“那麽,請問兩位還有什麽其他吩咐沒有?!”
他忽然有點好笑,瞎子也能看得出來,這個男人當然不是有錢就是有勢,要不怎麽會坐在這裡,他感慨的想,自己怎麽會有這樣的朋友,如果有的話,自己這個首都b大學的計算機專業碩士,怎麽會屈從高額的工資,跑到這裡做侍者呢?
張明月放下叉子,微笑著對鐵笑天說道:“潤霖,其實我們對這裡的侍者要求很嚴格的,大概都要求從國內名校畢業的、本科學歷以上的人來擔任——我們認為,服務是一項很需要耐心、很需要職業精神的工作,更重要的是,這裡的一草一木都耗費了大量的資本,為了與這裡刻意鑄造出來的環境相配, 我們認為這裡的工作人員也應該擁有與之相適應的氣質!”
鐵笑天皺了皺眉頭,“這是一種浪費,對社會資源的不負責任!”
“不,潤霖,我們隻對市場負責任!我們按經濟規律辦事!”張明月嫣然一笑:“這裡的最低級的侍者的工資都不會比國內教授們的平均工資低——我們的標準是所在地為國內省會城市以上的大專院校的標準,為體現‘人本管理’理念,我們曾經為確定工資聘請調查公司做過調查。”
鐵笑天微笑著點頭,似乎是同意她的解釋,心中咒罵,這又是一個狗屁邏輯,歸根到底,還不是一個商業手段,想滿足來這裡消費的部分混蛋蒼白脆弱而無恥無聊的虛榮心而已。雖然如此,鐵笑天也不得不承認這是一個提高俱樂部品牌地位的一個有效手段。
他看著馬然職業化的步姿,心中思索,根據自己對馬然的了解,這是一個值得信任的人,——掌握了現代化信息技術並且值得信任的人。眼下,這個人顯然陷入了一個困境——經濟上的困境,如果有人能把他拉出這個困境,他會怎麽回報呢?
這是一個好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