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待身安運泰時,風中燈燭不相宜,不如收拾深堂坐,庶免如瑤靜處明。
琉璃邊走邊看著簽文,柳眉緊蹙,一遍遍地咀嚼這其中滋味。解簽的說,這是個中簽,中性的定義就很模糊了,說好也行,壞也可……這根本是在糊弄人嘛!
說什麽,靜處安身,待命守時,動惹非福,守舊為優,根本不懂其中意思。琉璃甩甩頭,抿嘴一笑,既然不懂,那麽少爺說過,天公疼傻人,又何必庸人自擾呢!
於是,她大步流星往回趕,心中惦念著謝堯羽早將與之一路的六姨太忘了個乾淨。
臨近石泉巷子,太陽已是高高升起,春日的午後暖陽讓人酥軟乏力,忍不住,琉璃打了個哈欠。柔中帶金的光揮灑進蠢動的巷子,參差的影子,漫天飄散的飛絮,全數落在了湧動的街道上,被過往的路人匆忙地踏在腳下。
隱隱地,空氣中傳來似蜜的花香,仿佛所有人都被這種罕有而高貴的想起震住了,頓時,喧囂嘈雜全無。
琉璃回過頭,看清數米開外一駕精致華貴的馬車迎面而來,馬車飛翹的氈頂呼啦掛一車燈,大大地書著“謝”字。這才想起,今天是謝家莊大少奶奶,明月公主進宮探親的日子,難怪一大早府裡上下都是行色匆匆,雜亂一片。
火光電石般,一個大膽的想法竄進腦海,心跳騰地加快。
見馬車臨近,琉璃深吸口氣擋在了路中央。
“大膽!何人敢不長眼!”謝寶五短身材,綠豆小眼望著天,鼻孔朝著馬車前方的琉璃,哼哼道:“可知道車上是誰?!”
如若平日,琉璃定大咧咧地啐他一口:“你姑奶奶我!”。不過換成今日,琉璃規矩地欠欠身道:“寶大哥真是貴人多忘事,今早還在後院茅房門口見過,這麽快就忘了。”
謝寶這才看清來人,嘴巴不自然地抽搐了幾下,想下馬車顯顯威風,無奈自己天生不足,龜靈人格,短腿架在馬車上離地面甚遠,紅著臉乾笑幾聲說:“琉璃妹妹,今個明月公主進宮,時辰可是看好的,耽擱不得!”心中滿是憤恨,痛苦的童年記憶浮上眼前,娘說,濃縮的才是精華。就算是謊言,就算是騙騙自己,多少也能讓自己活得更有信心一點。可這萬惡的女子,從小便是惡嘴一張,給他娶了個寶龜娃的綽號也就罷了,還不忘與九少爺一起譏笑於他。這幾年,他們二人年歲見長後,稍稍好些。可那言語便是那帶刺的刀子,捅進去抽出來還帶了血和肉,剜了個大洞,怎能長出來?
“我有幾句話要對……”
容不得琉璃說完話,謝寶眼中精光一閃,鞭子奮力抽向馬兒,馬受驚抬腿奔騰,琉璃還來不及躲閃,馬車一撞便吃疼地倒在了街中央,惹來嘲笑紛紛。
“謝寶!停車!”馬車內,一個緩慢而矜持的聲音響起,光是聽聲音便能想到主人不凡的氣度和尊貴的身份:“外面可是琉璃?”。
謝寶依言停下馬車,一面應聲,一面幸災樂禍地看著摔倒在地滿臉是灰的琉璃。
忍著疼,琉璃站了起來,雙眼如火地看著謝寶,恨不得煮了吃了都嫌臭!手掌被地面的小石子劃破了皮,滲出血絲,負手身後,不卑不亢地對馬車裡的人說:“琉璃見過明月公主。”
“有什麽事走進點說。”皇甫明月掀開車簾,含笑道。琉璃這丫頭雖隻與她見過幾次面,可不知為何,看到她總忍不住想與她親近,內心總是充滿了好感。
琉璃趕緊上前直入正題:“請公主帶琉璃進宮。”
“可是為了九弟之事?”
“是!”
“那我幫不了你,九弟的事貴妃已經想盡了辦法,我怎能幫得上忙。”
“可是……琉璃想試試!”
“不行!皇宮容不得你胡鬧。”從小,因為母妃是廢後,自己在深宮受盡嘲諷和排擠。雖然嫁出了冷酷宮闈,可皇宮中的規矩可是不能壞的。
“公主,明月絕不亂來,隻是……隻是想著,就算是賠了琉璃的腦袋也要救少爺啊!”琉璃不甘心地哀求。
她,她真的好熟悉。
明月定定地看著她的臉,低垂眼瞼沉吟片刻道:“上來說話。”待琉璃利索地爬上馬車,明月沉聲吩咐謝寶駕車向皇宮出發。
“到了宮裡,你必須跟著我。見機行事,不得亂來,能成便成,不能成絕不要亂動。否則,到時候賠上的可不是你一條命。”明月不安地叮囑她。眼皮跳個不停,當琉璃一上馬車,自己已經感到有些後悔了。
為什麽會不忍拒絕她?!
是因為那個女人吧!
因為她是那個女人在宮中最愛的孩子,所以她受到父皇無條件的寵愛。漸漸地,長大後發現,父皇看她的眼神永遠都是複雜的,仿佛透過她在看那個女人,有深切的愛和錐心的恨。小的時候不懂,長大了,懂了,最愛的父皇卻走了。
她曾夢見過那女人,面容柔美,含笑如花,自己仿佛還是嬰孩,她抱在懷中,溫暖而柔軟。父皇在時,那女人永遠是皇宮裡的禁忌,連那好看的蓮荷也遭罪全拔。
她到底是誰?恐怕誰也不知道, 甚至有人說那不過是父皇的蝶夢一場,時日久了,那女子便成了傳奇。父皇一死,所有的傳奇也就灰飛煙滅,不見了蹤跡。
但當鳥兒飛過天際,還是會有影子的,有些人,永遠都走不出她的影子了。
“明月公主,你在想什麽?”馬車雖大,可人家到底是個尊貴的公主,與她坐一起,光是那攝人的貴氣也把自己顯得渺小自卑了。琉璃垂下頭,看著自己沾滿紅泥的繡花鞋,大紅四季花沾上泥土,蔫耷耷地光鮮全無。
“我在想……我在想你很喜歡九弟嗎?”情愛是為何物,那謝家莊的大少爺冷氣森森,成婚多年,相敬如冰!
“他是我的主子!”當真這樣嗎?心虛回答的同時,心裡的另一個自己開始拷問自己。
“哦,我懂了。”明月點點頭,其實她不懂,即使為他冒險生下孩子她依舊不懂,為何自己比不想一個名伶惹他憐愛。
一路上,明月不再說話,琉璃見是無趣,坐在舒適柔軟的馬車內,一番顛簸,連日的疲勞一擁而上,不須多時,她呼呼地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