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何斌從福州歸來,與張偉一起賄賂打發了頒旨的綿衣旗校,原本依何斌的意思,得快些趕製好公服、朝服、常服,然後帶陳永華施琅等人至福州保舉,一來可以寬熊文燦之心,二來可以振台北士氣,然後再攻擊荷蘭,可收事半功倍之效。
何斌原本是普通的市井小民,後因家境貧寒跟隨鄭芝龍在海上奔波,憑著心機膽識,終博得了豐厚家財,又隨張偉至台北,數年恍惚過來,已是一人之下,數十萬人之上,除了沒有正式的官誥,已是尊榮之極。現下又做了指揮同知,雖說只是從三品的武官,見了知府也只是平禮相交,家裡娘子早已喜不自勝,已將三品夫人的行頭定好,待何斌頭頂烏鈔帽,身著三品武官的補服,玉帶官靴喜氣洋洋的返家,當真是恨不得立刻便攜著娘子在台北七鎮四處逛上一圈。
他回台三日,除了與張偉一同送走了綿衣旗校,又力言暫緩攻台南外,整日價在府大宴賓客,呼朋換友,又與在台北衙門供職的來台舊人一共商議保舉的官職人選。什麽同知、僉事之類,這些人到也是不敢想,至於經歷、吏目等六七品的小官兒,到是人人眼紅。這數日來無數人來尋何斌,敘舊喝茶拐彎抹腳者有之,直來直往索官者有之,撒潑胡鬧者有之,據理力爭者有之,成日階在何府中攪鬧,何斌初時尚覺得有趣,乾脆齊集在府中一同商議,後來見各人吵的不成模樣,剛做官的新鮮勁兒又已過去,想起施琅、陳永華根本不見蹤影,就連張偉亦是消失數日,心頭納悶,不免自嘲一番,便吩下人備車,偷偷從後門溜出,向張偉府中而去。
待到了張偉府前,卻聽張偉家人言道:“我們爺說了,若是何爺來了,便請到鎮遠軍中尋他。”
何斌無奈,隻得又令人驅車趕往鎮遠軍中,他到不嫌跑路,只是在心中暗想“朝廷建的是台北衛所,這鎮遠軍的名號,需得提醒志華,不可再用。”
不一會功夫馬車便駛至軍營門前,自有小軍通報,不消一會功夫,便有人持著火牌返回,何斌注目一看,卻原來是金吾衛的一名司馬,那司馬見何斌看他,便跪地行了一禮,笑道:“給同知大人請安。”
何斌一時想不起此人姓名,卻知道他是馮錫范帶了來吧,為人甚是沉穩幹練,乃是馮錫范的得力臂助,便含笑將那人扶起,嗔怪道:“你行禮便行禮,還叫什麽同知大人,這官職是哄著朝廷和百姓的,咱們自已乾嗎也弄起這些來。下次千萬不可如此。”
那司馬咧嘴一笑,回道:“這到不是小人們做怪。是張爺有令,待同知大人來了,一定要以官職相稱。”
何斌聽得那司馬如此說,雖面情上仍嘻笑如常,肚裡卻道:“張志華這可算是著人損我了。”
當下便不再多說,便令人將營門打開,等了半響,卻見那營門分毫不動,何斌怒道:“怎麽回事,為甚這營門半日不曾打開?”
那司馬見何斌生氣,立時便斂了笑容,答道:“回大人的話,張鼐將爺有令,除持有火牌印信之人可進軍營,其余人等皆不得入營。大人若是進營,需下車獨自步行。”
何斌聞言氣極,心頭如被火油烹煮一般煎熬的難受,一陣陣煩悶之感襲來,差點兒便要揮手毆擊那司馬,好不容易平複了情緒,向那司馬冷笑道:“很好!那張鼐還是我看著出息起來的,想不到現在當真威風的緊,軍令一下,令行禁止,若是有一日令你們砍了我的腦袋,只怕你那腰刀立時便揮到我脖子上了吧?”
見那司馬坑哧坑哧不敢答話,何斌跳下車來,怒道:“虧我還是什麽鳥同知大人!頭前帶路,我看看張志華如何向我解釋!”
那司馬不敢多嘴,小心翼翼帶著何斌進了營門,立時派小校飛奔去通知在營的張偉知道,待張偉迎上前來,何斌已氣忽忽行至節常門前。
見張偉仍是身著庶人衣袍,身後施琅及鎮遠諸將皆是身著普通皮甲,唯有自已已換了大明的三品武服,原本興師問罪的心,卻突然冷卻下來,想一下自已卻是太過熱衷,被他頑笑一下到也無妨。
張偉卻不知道何斌原已動怒,見何斌身著嶄新官服,乃上前笑道:“同知大人來啦,小的們可是有失遠迎。”
何斌原已熄滅的怒火立時被張偉點燃,他一時說不出話來,只是顫抖著手指向張偉,口中喃喃念道:“你好……你好!”
張偉見他情形不對,忙正容道:“廷斌兄,這是為何?”
“為何???”
何斌咆哮著道:“我何斌是有些熱衷,不過同意歸附朝廷也是你張志華同意之事,何苦如此取笑於我!想我在福州冒了性命危險,難不成是為了今日被你羞辱麽!”
說罷拂袖轉身,便欲回頭返回鎮北,張偉大急,忙拉住了何斌衣袖,道:“廷斌兄,你我相交數年,難不成幾句笑語便生小弟這麽大的氣?”
“幾句笑語?”
何斌轉頭怒道:“在那營門處你便命那金吾司馬取笑於我,然後又擋我的馬車,令我步行進營,折辱於我,現下又當著諸將的面取笑我,志華,你此番未免太過份啦
!”
“金吾司馬如何敢取笑你?”
張偉怒道:“來人,適才是誰在營門處值班?”
“不必裝腔做勢,不是你令他喚我同知大人麽,這不是取笑是什麽?”
“唉呀!兄誤會大了!這確是我之命令。不過卻不是為了取笑於你,是即日起,軍中所有人等皆需喚我為指揮使,喚你為同知,待我們保舉施琅為同知,張鼐
、周全斌、劉國軒、馮錫范為都督僉事的呈文批複回來,軍中稱呼便立刻更改,不得拖延。這番舉措,也是為了讓朝廷放心,自即日起,也不準再自稱鎮遠軍,隻準自稱是台北衛所軍士。”
何斌聽到此處,胸中怒火已熄了大半,雖是身體仍兀自氣的發抖,人卻已是冷靜下來,便又問張偉:“志華,你做的很對。我原也想提醒你快改了這鎮遠軍的稱呼。你自已也想到了,到省得我多嘴。只是你在搗什麽鬼,乾麽令人不準我坐馬車進來,一定要我步行。”
“嘿嘿,到不是防你一人,你可曾看到我的馬車和其余閑雜人等?”
何斌回頭四顧,整個軍營除了軍士外,再也看不到任何一個平民的身影,狐疑道
:“這是為何?”
張偉將何斌手臂一拉,笑道:“別急別急,我們剛從節堂會議出來,原本要通知你來,不料你這幾日忙的昏天黑地的,就沒有喊你……你反到自已過來了,也好,這便同我們一起去看火炮!”
何斌聽得張偉說他“這幾日太忙”,禁不住老臉微紅,便任由張偉一拉,向那營北的放置火炮的營房而去,待回頭看看施琅,卻見他向自已略擠擠眼,故意走上幾步官步,何斌頓時火大,向施琅警告兩眼……兩人這般眉來眼去,不一時便到了營房,待看守小軍將營房大門推開,各人便魚貫而入,只見整整八十門四輪火炮整整齊齊排列在營房之內,何斌詫道:“上回演武還隻共有五十門,怎麽這麽點時間便造成了八十門?”
“廷斌兄,哪有把全部實力擺上台面的道理!台北炮廠這半年多來拚了命的鑄造,好在台北便有鐵礦,硝石硫磺之類也管夠使用,我又不再要求後裝炮彈,改為前裝,這樣工藝便省了許多事,若不是我堅持要用開花炮彈,改用實心彈,只怕現在一百門炮也鑄了出來。”
施琅此時方開口道:“還有,咱們這些炮都選用優質鐵材鑄造,不比大明的那些銅炮,重量上便輕便了許多,雖只是千斤左右,射程應該還在三裡開外,而且都是花花彈,這一炮打過去,立時便時數十人倒地了。”
又皺眉道:“盡管如此,一門炮也得配三十匹馬,才夠使用。現下雖是一直從內地購買馬匹,仍是遠遠不足。”
張偉道:“此次攻打台南,也不必將火炮盡數帶去。隻帶三十門便夠了。此番沒
有辦法使用馬匹,隻得用人力推拉,好在不需行軍,多使些人手便是了。”
何斌聞言詫道:“那你何必這麽著急鑄出這麽許多來?”
“廷斌兄,咱們去打人家,總也得防備人家來攻打咱們。若是我們在台南得手,卻讓荷蘭人打下台北,那可就是得不償失了。是以,我令炮廠多鑄出來,是要在台北港口碼頭附近,修建炮台。前些日早便令人用米漿大石建好了炮台,隻待將這些火炮運去,澆築好地基,便可以使用了。”
“那咱們這台北便算是萬無一失了?”
“除非荷蘭人從國內調來大兵,不然的話,自然是如此。”
施琅皺眉道:“有一條大哥你沒有想到麽?咱們的火炮只是野戰用的六磅炮,而
荷蘭人戰艦上自然會有大型火炮,射程遠在炮台火炮之下,那咱便只是被動挨打,如之奈何?”
“這我自然是想到。炮台是以堅石鑄成,荷蘭人的大炮就是先打著炮台,也造不成什麽大的威脅,咱們又不想打沉它的船,隻待它駛近,方才開炮還擊。雖說是被動挨打,到底炮台要比木船結實,只需擋住它們不得靠近就是了。那荷人屢次攻澳,歷次皆是敗在澳門炮台之下,是故台北建炮台之事,刻不容緩!”
說完嘿然一笑,道:“我自來台灣那一日起,便無一日不考慮與荷蘭人的戰事,現下總算是諸事齊備,你看這眼前的火炮,還有隔壁倉庫裡儲備的火槍、彈藥,糧食被服帳篷醫藥,以我訓練有素之威武之師,以敵五倍之兵力,此戰務必全勝,方能不負我的一番心血,諸位將軍,你們可明白了?”
見諸將無不應諾,張偉又道:“施將軍適才也說了,台北水師經過那英國人的幫助,諸般海上航行炮戰之法無不嫻熟,必能擊敗荷人水師,襄助咱們的步兵,運兵的船隻也已齊備,今夜便令兵士分批上船,待明日一早,便可船發台南!諸將,各自去準備罷!”
見各人應諾了出門,張偉又向何斌笑道:“現下可明白了?明兒便要兵發台南,今日哪還能容外人進來。”
“志華, 我不是與你說了,待咱們去過福州,再打不遲。”
“廷斌兄,不是我有意與你做對,實在是將令一發,改期不吉。我早已與諸將打過招呼,待你一回來便兵發台南,各人早已做好了準備,前幾日果尉以上校尉以下皆已知道消息,若是改期,士氣如何?軍心如何?為將者不可朝令夕改啊!更何況福州之事雖重要,到底不過是綿上添花之事,待打下台南,全台盡在我手,那時候再加官進爵,也是美事一樁麽。”
說罷一笑,又道:“至於廷斌兄這幾日府內混亂情形,到是值得沉思。咱們這點基業不過是剛剛開頭,這便開始擺功爭利,將來若是有什麽變局,那還不立時便跨了麽!依我的意思,這幾日所有到你府中要官做的,咱一個也不給,有怨望不滿的,難不成高傑的巡捕營是吃乾飯的?”
“我知道了,總之這名義可變,實質仍如當初,可對否?”
“哈,廷斌兄總算是明白了!做大事者,需防五音惑耳,五色迷目,這官威官服享受起來是好,不過咱們可沒到那享受的時候,不可不慎哪!”
何斌歎一口氣,道:“不必多說,總之依你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