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第二天悠悠醒轉,卻見那與他一同搏命的老兄下身仍是血淋淋一片,人早已死的通透。他知道自已此時仍是未離危險,因不顧疼痛,勉強又換了傷藥,立時又疼暈過去。
如此幾次三番,待他在這不透風的密室中過了十余日後,下身的傷口已然凝結,插入的鵝毛管子亦已拔出,已可透著小口撒尿。他在心中長出口氣,便知道自已成功自閹,已是一名標準的太監了。
掙扎著起身之後,將事先準備好的行狀裝好,又換上一身新衫,敞開大腿,向那皇城方向一步一搖的晃去。
待到了皇城之外,正見著一隊兵士來回巡邏,因見他是白身之人,雖有頭巾又無佩服,銅符,並將他攔住,不給入內。
這楊易安卻是胸有成竹,隻斜著眼向那帶隊的果尉噗嗤一笑,傲然道:“你敢攔我?你可知道我要做什麽?”
那果尉卻從未見過如此膽大之人,這幾日南京城內風聲鶴唳草木皆兵,那些平日裡放言無忌的書生儒士們都噤口不言,並不敢四處生事。此人只是個秀才打扮,卻是如此豪橫無禮,卻一時摸不清他的底細,隻得吃吃道:“你是何人,來此到底要做甚?”
楊易安本欲明說,左顧右盼一番,卻又甚覺不便,因鬼頭鬼腦的將那果都拉到一旁,見左右無人,便將褲子褪下,讓他仔細瞧了,又將原由細故一一說了,這才穿上褲子,站在一旁洋洋自得,只等那果尉處置。
那果尉初時見了,先是一驚,繼而竟是笑不可遏,卻又不敢大聲,隻得強咬著嘴唇,噗嗤有聲。
那楊易安見他模樣,卻是大怒,因道:“你竟敢如此?若是漢王收了我,只怕我誅你全家,如同割草!”
他雖是大言炎炎,在當時人的眼裡,卻也並非全然是虛詐之辭。明朝自中期以後,閹人勢大難製,每一朝都有一權閹出現,呼吸俯仰之間,決人生死。便是朝中士大夫,亦需仰權閹之鼻息。自萬歷在全國各處派遣礦稅太監之後,雖是為害全國,卻也使無數貧門小戶見識到了太監的赫赫聲威。於是那些貧苦自不能養活兒女者,多半在小兒年幼之際自行閹割,送往皇宮,希圖富貴。也有那鬱鬱不得志的成年之人,毅然自閹以求入宮的。這麽多年下來,明朝的太監總數早有立國時的幾千人暴漲到近十萬人,饒是如此,每年仍是有大量的良家子弟與那些流氓無賴紛紛自閹,任你是皇帝三令五申,宮中不再收人,亦禁人自閹,卻仍是無法阻止這股子風氣。
就是在不久之前,那魏忠賢還是以健壯男子自閹入宮,到後來貴為九千歲之尊,起因便是當年在自已褲襠的那一刀。如此的引誘之下,自閹之風又如何能已幾道令旨而停止?
張偉自定鼎南京之後,立時將舊明的所有太監一並逐出,一個不留。雖柳如是赴南京後,亦是不肯再招太監,只是招募些健壯婦人,幫著從內廷宮女做些灑掃擔水的重活。至於來往安全,傳令,便暫且有由內廷禁衛及侍講學士們來行。張偉本人到沒有覺得如何,到是幾個舊明大臣紛紛進言,要張偉從舊宮內待中選取一些年少太監回宮伺候,到也會方便許多。以他們看來,只要制度定好,讓太監在皇宮內以備灑掃粗使,卻也不無不可,卻是不知張偉一來是知道太監不管如何監管,因其接近帝王,總是會影響政治。此類人身體殘破,心理扭曲,只怕一萬人也出不了一個好的,況且殘人身體以供使喚,這是讓一個現代人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的,是以不管各人如何勸諫,此事卻是決不肯行。
他的想法這小小果尉自然不知,因明朝末年自閹以求富貴之事甚多,其間亦有不少成功者。張偉的宮掖中現下沒有一個太監,若是感其摯誠,收留這個自割的家夥,將來大富大貴,亦未可知。因急忙斂了笑容,向楊易安正色道:“這位先生,這原是我的不是,現下就送你往宮裡去,收或不收,便不是我的乾系了。”
楊易安傲然道:“這是自然,諒你一個小小的軍官,能有什麽法子。也罷,頭前帶路,我這便去求見漢王殿下。”
那果尉雖是心中鬱鬱,卻是不敢怠慢,隻得當真在頭前帶路,將這閹人一搖一擺的由天街帶往禁宮方向而去。
待到了宮門處,那守衛的禁衛卻也不敢怠慢,當下一層屋的往上稟報,一直傳到內廷當值的巡城禦史之處。為防著禁宮內各侍衛領班們溝結做亂,雖都是心腹武人,卻又以文官領巡守宮城之事,是以舉凡宮門處有何異動,最終還是歸那巡城
禦史該管。
“漢王,臣有事啟奏。”
張偉正在與一群前來理論的文臣耆宿們說笑解釋,正忙的不可開交,卻見巡城禦史入得殿來,向他跪下行了一禮後,便起身奏事。
因知道此人必是無事不來,忙笑道:“有事便快說,沒有這裡都是些老先生在說話!”
“回漢王的話,奉天門外有人求見。”
張偉一聽大奇,卻是不知道是何方神聖求見,竟惹的這人親自來回。因又命他詳細說了,待聽到那楊易安掀開衣服,讓漢軍果尉親視傷口一事,想想此人的行徑,竟是抑止不住的暴笑。
殿中各人原本是在十余日前便求見張偉,商議遣送犯官並宗室家口十余萬人赴呂宋一事。張偉知道他們名曰商議,實則是來尋他打擂台,鳴不平來了。是故推三阻四,一直隻推著忙,不肯召見。待後來求見的人越來越多,眼看再不好生撫慰一番,勢必要激起眾人憤怒,萬般無奈之下,也隻得將各人召將進來,詳加解釋。
此時正被攪的頭痛,卻被這禦史進來一鬧,場中原本凝滯嚴肅的氣氛立時大變,不但張偉仰天長笑,便是那些個老夫子們,亦都是禁不住笑將起來。
各人笑上一氣,那張慎言主管刑部,卻先皺眉向張偉道:“漢王,定鼎南京之後並沒有禁民人自閹的詔命。此人雖絕不可收用,卻也不好治罪。”
鄭瑄等人亦同聲道:“此風斷不可長,請漢王將此人訓誡逐出,並詔有司宣諭天下,日後凡有敢行此事者,必交法司究辦。”
他們都是老成謀國之言,原以為張偉必定首肯。卻聽得張偉道:“此事不能如此罷休。需重重懲戒,以儆效尤!”
張慎言躬身道:“漢王,此事不可如此。不知者不為罪,漢王不可以一已之私而壞天下人法,請漢王三思。”
“這個自然,然尚書可為我思一良策麽?這半年來,攜家口土地投充,求為皇莊者絡繹不絕;獻美貌婦人女子者充斥南北,奇珍異玩珠寶古董,乃至地方特產者比比皆是;現下竟又有如此殘父母之軀,博君王歡心者,若是狠加恁治,有心人以為有機可乘,日後再有人如此,如何是好?”
他這番話一說,殿上各人立時面面相覷,不知道如何是好。那吳遂仲原本並不發言,想著一會勸張偉收留些原舊宮內的太監以備使喚,現下卻無論如何不能開口了。
張慎言知道張偉所言是實,這一年多來不論是各地的地方官員、豪門巨紳,還是平頭百姓,尋常商賈,統統的把世上飛的爬的,走的跳的,但凡是世上有的,歷經千辛萬苦尋了來,巴巴的獻給張偉,以希圖上寵。卻都被張偉嚴辭訓斥,一概不收。現下這些人不獻禮物,不報祥瑞,卻又獻上自家土地,願為皇莊。張偉正沒理會,卻又有人割了自已,願為太監。若是不狠狠刹一下這股風氣,還不知道要鬧出什麽亂子來。
沉思半響,方向張偉答道:“既然如此,先將此人以擅造宮禁之罪斬首。然後由漢王頒布法令,再敢如此者,一律如例如置。”
張偉點頭道:“就是這麽著。若是今日隻將此人趕出了事,只怕日後還有麻煩。”
見各人都被此人引開精神,他忙站起身來,向眾人笑道:“今日說了半天,也好早晚的了,大家請回,若是再有話說,我必定接見,再來詳談就是。”
他轉身欲溜,卻見徐光啟顫顫巋巋步上前來,向他道:“漢王……”
張偉忙擺手道:“徐老先生,今日已遲,若還有話說,不妨等到明日,如何?”
見他仍是不依不饒,隻得立定身體,正色道:“各位的話我都聽進去了。左右不過是說流放呂宋太過狠心,放至台灣,或是海南可也。況且這些人多半心懷異志,放到呂宋也是禍害其實不妨事!”
他邊走邊說,語速極快,也不等各人能否聽清,隻一個勁說道:“那呂宋土地肥沃,地廣人稀,不過兩三百萬的土人居住。幾年前呂唯風便開始命土人少兒穿漢服,說漢話,寫漢字。最多不過一二十年,那呂宋國的青壯土人便與漢人無二,發至那裡,又有何苦處?一年四季,都是溫暖如春,又有種種特產水果,那椰子我還每年命人送來飲用,再有銅、金等礦藏,這是多好的地方?”
見徐光啟聽的發楞,張偉又笑道:“老先生,改日等新送過來的椰子到了,我必定差人送到你府上,讓你嘗嘗看!至於防著那些人做亂,到也不怕。他們去萬裡之遙,沒有宗族,沒有鄉黨,雖然有心為亂,卻都並非是舊識,力量卻是比在內地小上許多,縱是有禍亂,也比在江南鬧起來更好一些,可對?再加上有漢軍和廂軍,還有土人傭兵,還怕這些人不成!不妨事,不妨事的!”
各人被他的話說的心曠神怡,這呂宋一時間竟好似成了天堂一般。待醒悟過來,卻見他已出了殿內側門,被一眾禁衛擁著往後廷去了。
各人同時苦笑,知道些事雖然做的忍心,張偉卻勢必再難更改決心。張慎言悻悻道:“漢王何其太忍!”
又道:“還有下文。昨兒漢王派人正式行文下令刑部,日後凡可判絞又或不絞,可判十年重刑,或是判流涉三千裡以上刑者,概發至呂宋墾荒!我原說要駁回,看現下的情形,漢王決心以下,此事又是軍令,非是民法,連禦史台也是無法可想。”
徐光啟原本是今日前來諫言的諸人之首,此時心中已被張偉說服。又隱隱然知道他近日有意派兵圖北,唯恐江南生亂,是以一定要把這些亂源根除。
因歎口氣,向張慎言道:“做大事者,有時候便需如此。你也不必再與漢王頂牛,他也有不得已的苦衷。況且,呂宋國向慕中華上邦,成祖年間甚至請求過內附歸屬一事,成祖因路遠難製,謝絕了事。今漢王有無敵水師,又何必不將這幾百萬的生民,遼闊富庶之土地收為我有?”
見有人不以為然,並不服氣,他又道:“漢王以戰起家,乃開國之君,與後世守成之主不同。切不要以好大喜功,不該開邊畔一事來勸他。象他這樣的創業之主,絕然不會偏安於江南一隅之地,竊竊而自喜的!”
說罷,轉身向殿外行去。待到了殿門高階之上,卻見一隊禁衛軍士正拖著那楊易安往宮外行去,顯是要拖他去殺頭。徐光啟卻是視而不見,隻咪著眼看向西面的斜陽,按劍長歎道:“丈夫當提三尺劍,平定天下!惜乎,吾老矣,卻是不能助漢王一臂之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