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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竊玉》回72
青峰之麓,只見一個氣勢恢弘的莊院,重樓廣廈,簷牙高啄,如巨龍盤踞,襄首奮翼,好不莊嚴肅殺。此時星月高懸,寒夜正央,隱隱見得高牆矮堵的輪廓,陡增幾分蕭索陰森之氣。

 那莊院前庭,此時正燈火通明,人頭攢動,只見屋前廣闊的院落裡,牆垣塌毀,石地坍陷,擺放的近百張團桌俱是殘缺不堪,觥籌碗碟散落了一地。庭院正中有一無比突兀的大坑,有十數尺之徑,坑中的泥壤色成焦黑,還有絲絲青煙升騰,仿佛天外飛石殞落此處,轟砸出來的一般。一眾家仆奴婢在棼亂的什物間穿梭,將堂內哀號呻吟的傷者抬到後院中去安置。

 江州俠隱梅開二度,喜帖廣發天下武林。堂堂江南第一大莊,本該喜慶歡宴的時刻,卻是這一番紊亂淒冷的景象。

 莊北一處黝暗的池塘,菡萏簇聚的石亭之中,有一頎秀身影負手鵠立,夜色如墨,卻藏不住那雙凜凜生寒的眸子,一瞬不瞬的射出砭膚透體的光芒。晚風突來,襴衫飄颻,那人緩緩闔起雙目,面朝身下那一片含苞待放的荷花,懨懨的問道:“可是失手了?”

 “屬下無能!”黑暗中有人喘息粗重的答道,“屬下本已將那女子帶到林北五裡以外,半路卻殺出一武藝奇高的男子,除卻屬下一人逃脫,余眾皆命喪他手,那女子也定已被那男子帶走。屬下有負主人所托,萬死難辭其咎!”那黑暗中人言訖,伸出右手並食中二指便向自己太陽穴疾戳去。

 忽而一道勁氣於丈外射來,擊在那人右腕之上,透骨而出,又將那人身後院牆轟下一角。那黑衣人渾身痙攣,汗下如雨,卻緊咬雙唇,忍痛跪道:“謝主人不殺!”

 石亭中那人慵懶的道:“現下廢你一臂,算是小示懲戒。你速帶堂內其余人馬,前去麝山。莊內之事,我另有安排,用不著你們了!”

 “屬下……得令!”話音甫落,那黑衣人已不見,原本藏身之處幾支花枝顫動,隨風脫下幾片葉兒來。

 “關西七霸都不是一合之敵麽……”石亭之人仰首看向蒼穹,嘴角泛起一絲似有似無的笑意,“事情,好像越來越有趣了?”

 “二公子,二公子!老莊主醒了……”月門之外一個小廝氣喘籲籲的喚道。

 “哦,我馬上就過去!”那人雙目閉成一線,厲芒閃現,聞得那小廝遠去,慢慢的將雙手十指骨節哢哢拗過,衣袖一拂,徑從那池塘上一掠過去,身形翩翻,輕如飛絮,水面上留下一圈漣漪,一輪一輪的蕩漾開來。灰蒙蒙的天宇上,月輪掩入雲層中去,光華隔斷,霎時這本便幽暗的小院顯得無比的陰冷……

 “三叔,四叔!”黃書彥匆匆從回廊中走出,見到在房門前焦急徘徊的兩名老者,忙打禮喚道,又見呆呆立在一旁神情驚惶的黃文信,雙眸一冷,卻不動聲色的掩飾過去,恭敬的喊了聲:“大哥!”

 “彥兒!”那被喚作三叔的老者見黃書彥前來,神色一緩,複又歎道,“公羊先生適才給兄長把過脈,道他傷勢頗重,筋骨兩傷,境況堪虞啊!”

 “父親!”黃書彥頓時悲泣失聲,癲狂般撲向房門,卻被那兩位老者拉住,“彥兒!兄長才服下公羊先生調配的湯藥,如今正在昏睡,不可前去驚擾!”

 黃書彥聞言跌坐於地,痛苦不已,過了片刻才掙扎起身,揩拭去臉上淚痕,哽咽對兩位老者道:“稟兩位叔叔!前院內所有負傷的武林同道現在具已安置停妥,前來營救那女子的黑衣人行蹤詭秘,小侄已派莊內好手在方圓十裡以內尋找。現下風雨欲來,存貨不宜出倉,小侄也已加派人手在貨棧防范。”

 兩位老者聞言頻頻頷首,讚許道:“彥兒你辦事最是周全,時下是多事之秋,翰翼山莊裡裡外外務必好生打點!”

 黃書彥俯首稱是,瞥見兩道嫉恨的眸光射來,抬頭看去,黃文信正緊盯著自己,目光陰鷙,臉上陰晴不定。黃書彥雙睛一睩,絲毫不加搭理,滿臉戚容的道:“兩位叔叔且先回去休息,小侄便在屋外再陪陪父親!”

 “彥兒你孝心可嘉,勿要太晚,明日還有很多事情需要打理!”兩位老者言罷便轉身朝回廊行去,忽而頓足對黃文信道:“信兒,你過來!”

 黃文信正為留與不留心中躊躇,聞得兩位老者喚他不由猛驚,今日所有事端都是他一人引起,想必這番前去少不了一番責罵,頓時誠惶誠恐,囁嚅應了聲便跟隨而去。

 雲破月見,這院子裡冷輝灑落,如同打著一層嚴霜一般,讓人覺得一陣刺骨的清冷。陣陣喧囂聲逐漸隱去,適才千人嘩喊奔突,雞飛狗跳的景象恍惚從未發生過一般,整個莊院仿佛一汪深潭死水,沉寂得沒有半點漣漪。黃書彥小叩著庭中石凳,聽著那咚咚的聲響,驀然露出一副詭異的笑容,淡淡的道:“公羊先生,時候差不多到了吧!”

 一道灰白的人影從一旁突然閃現出來,卻是一個容貌清臒的老者,一步一步走近,卻聽不到半點足音。“此時藥效已經發作,令尊通體筋脈悉數封閉,已如廢人無二。老夫隻勸你行事當萬分謹慎,此時關系甚大,不可出半點紕漏!”

 黃書彥飄然一笑,道:“公羊先生有言在先,家父垂危,朝不保夕。此時死去也不過是傷重不治,斷不會有人生疑。更何況公羊先生醫術通神,所使靈藥發作後自行消融,不會留下蛛絲馬跡,又何須多慮呢!先生放心回去少事休憩,過後前來驗屍便可!”說罷兩道森森目光投來,仿佛冰箭一般。

 “此事謀劃已久,牽連甚大,老夫不過略略提醒罷了!”公羊正微驚,旋即恢復冷靜,壓低聲音說道。

 “先生可轉告王爺,翰翼山莊萬億家資,千余莊眾,悉數聽憑調遣!”黃書彥冷冷說罷,推門而入,“倒是先生你,此去山東尋找七色寶鑒之事未果,且思量思量如何向王爺交待!”

 進屋後,卻見青木鏤花大床之上,躺著一個須眉發白的老者,發出一聲一聲細弱蚊蠅的呻吟,正是顯赫一時的翰翼山莊莊主黃源永,只是此時他氣息急促,矍鑠面貌已變枯槁容顏,毫無往昔威風八面的模樣。

 黃書彥慢慢走近,喚了一聲父親,便見那老人緩緩的睜開雙眼,用混沌的雙眸看了他一眼,沙啞的喚了聲:“是彥兒啊!”

 “是我,父親!”黃書彥畢恭畢敬的行到床前。

 “唉!”黃源永長喟一聲,喉頭髮出一陣霍霍聲響,感傷曰,“為父成名數十載,一路血雨腥風行來,不料到老時卻敗在一個乳臭未乾的女娃手裡,一世英名毀於一旦啊!”

 “今夜一役,那女子多半已經暴斃,孰勝孰負仍是未知,父親切莫妄自菲薄!”黃書彥道,神態澹然,波瀾不興。

 黃源永試著動了動身軀,發現渾身乏力,一根手指頭都挪動不得,複又籲歎:“終歸是老了麽?……外面現在如何了?”

 “莊內莊外之事彥兒已經安排停妥,父親毋須掛心!”黃書彥走得更近,床頭的燭火頓時匍匐下去,焰尖抖動個不止。

 黃源永看向帳頂,似在自言自語道:“我對信兒滿腹期待,未料他有如朽木不可雕琢,若非他辦事不利,何來今日變故。反倒是彥兒你,老成幹練,精明果斷。若非長幼有序,黃家百年家業還是傳到你手上令人心安啊!”

 黃書彥附耳聆聽,一動不動。

 “為父自幼便對你頗多苛責,也疏於教導,嘗引以為咎!為父有朝一日西去,你切忌要盡心盡力輔佐大哥,振興我黃家基業!”黃源永偏過頭來,話語中藏不住殷殷期待。

 “父親此時是神教砥柱,中興大業還要靠您一手支撐,切莫言不吉之事!”黃書彥依舊用不急不徐的語調道。

 “神教……神教……我黃源永一生臥薪嘗膽,隻為神教大興,一統天下,倒頭來卻是鏡花水月,空夢一場!”黃源永吟到傷心處,不由得老淚縱橫,雙眼迷霧一片,過了半晌才嚅嚅道,“彥兒!神教雖受巨創,然根基未損,卷土重來重振雄風還系在爾輩身上!”

 “彥兒銘記於心,光複神教無一日或忘!”黃書彥輕聲作答,雙目卻是寒光一閃。

 黃源永老懷大慰,歎道:“終歸還是你堪托重任,為父以前卻是虧待你了!”

 “母親生前做下不潔之事,孩兒非黃家血脈,身份卑賤,自不敢奢望父親垂青!”黃書彥一字一字冷冷說道。

 “你……你如何得知……”黃源永猛然大驚,瞪圓了雙目追問道。

 “父親莫問,孩兒如今卻還有一事不知,當初與母親有染的究竟是何人?當年所有知曉此事的人,連同母親在內,事發後或死亡或失蹤,孩兒實在是無從得知!”黃書彥猛然抬起頭,面龐在搖曳的燭火下扭曲不堪,一半映在光亮處,一半藏在黑暗中,眼睛瞪得如同魚目一般,黃源永從他瞳仁中看到自己的影像,登時怵然。

 “那人……那人也已被我殺掉了!”黃源永厲聲答道,語聲已不自覺有些顫抖。

 “哦,如此!”黃書彥慢慢直起身,“你在我幼時對我動輒鞭打,那一道一道的傷口到現在還在隱隱作痛,父親你知道麽?大哥睡的高床軟枕,我卻被你吊在柴房的橫梁之上;大哥吃的山珍海味,我卻餓得跟家中養的獵犬爭食……這些,我還記得!開始我不明白,為什麽你要這般對我,後來得知自己身世,方才明白……任憑我為黃家做下莫大的貢獻,到頭來你還是隻倚重那草包一個!”

 黃源永看著他面無表情的說出這一切,驀地感到一絲心悸:“你,你……”喉頭髮出一生呵的長嘶,仿佛將聲帶扯裂了一般。

 黃書彥一把將黃源永從床上揪起,猙獰的在他耳邊笑道:“神教!神教!讓神教見鬼去吧!我黃書彥要打自己的江山,做自己的皇帝!明教那群酒囊飯袋統統給我去死!”

 黃源永長大了嘴,鼓圓了眼睛,卻一字都說不出來,又聽黃書彥陰惻惻的道:“你知道你今天為什麽會打不過一個小丫頭麽?中了毒,知道麽?我要人下的!哈哈……哈哈!你知道現在為什麽分毫都動彈不得麽?中了毒,知道麽?也是我要人下的!老而不死是為賊,你再活下去,孩兒我哪有出頭之日!今天你的傷其實無傷性命,不過你還是活不過今晚了!”

 黃書彥狠狠將他擲到床上,雙手中指曲,拇指叩,陰陰的笑道:“你傳了那草包幾十年點螢指,他還是不會呃!你沒教孩兒,孩兒卻學會了,你要看看麽?”說罷將雙手轉向黃源永丹田之處。

 “畜……牲!”黃源永雙瞳睜得鬥大,面孔扭曲著,半天才罵出這二字,卻見黃書彥雙指一彈,猛然覺得腹下一痛,眼前的燭火慢慢的,慢慢的暗了下去,直至溷濁一片……

 黃書彥從院落中走出,捋了捋凌亂的發絲,撣了撣衣襟,從月門走出時給守在院外的兩個莊仆打了個手勢,那二人低頭會意。黃書彥猛抽了幾口氣,忍住要大笑的衝動,徑從回廊中走遠。

 此時,莊內另一處閣樓,窗紗上燈火搖曳,聽得裡間有打罵聲,婦人的哭喊聲。

 “你這臭婆娘,平日看你挺靈光,關鍵時候卻蠢得跟豬一樣,我是讓你扮村姑,不是讓你扮婊子!今日這些禍事都是你這賤貨一人惹出來的!”

 “好人……嗚嗚……好人別打了!奴家痛啊,痛啊!奴家今日不過想演的真切一點,沒想到,沒想到……啊,啊,別打了!”

 “還指望老子納你作妾,今日便打死了你!”

 黃書彥在屋外聽了片刻,冷笑一聲,伸手在屋門上叩了叩:“大哥!大哥!”

 內間黃文信聽見,喝罵了聲:“賤貨,呆會再來收拾你!”整了整身上衣衫,走到外間將房門打開,見黃書彥便頤指氣使道:“你不好好做你的事,跑到這裡來做什麽?”

 “大哥且來這邊說話!”黃書彥附到他耳邊,神神秘秘的道。

 “有話便在這裡說!”黃文信猛得把他推開,粗聲粗氣的說道。

 “大哥,麝山,”黃書彥環顧周遭,佯作小心的道,“麝山被人搶了!”

 “什麽?”黃文信聞言,頓時大叫起來。

 “噓!”黃書彥示意他噤聲,“且這邊來說話!”

 二人到隱蔽處,黃文信便忙不迭的問道,“麝山被搶了,被何人搶了?”

 “被我搶了啊!”黃書彥嘴角一咧,無比詭異的笑道,見黃文信滿臉錯愕,又指向一旁道,“大哥且看那是誰?”

 黃文信順勢去看,卻見一白衣女子從花叢中慢慢走出來,看清她面龐,頓時嚇得魂不附體,“你……你……”只見那女子緩緩拔出佩劍,一道白光驀然在自己眼前閃現,變得無限大,無限亮,黃文信覺得脖子一涼,繼而一熱,便什麽都再也不知曉了。

 “殺人啦!來人啊!”那白衣女子自己大聲呼喚起來,喊罷朝黃書彥投了個勾魂奪魄的媚眼,雪袖一拂,朝著人聲喧嘩處翩然飛舞過去。

 今日筵席騷亂後,黃書彥將武林中地位尊崇者安置在西院,其他小門小派的安置在東院,便是黃文信住所附近,是以方才那白衣女子一陣叫喊,雖然引出近百人來,卻都是些武功不濟事的烏合之眾。那女子在人堆裡打了個轉,直讓所有人都看清她面龐,方才縱身一躍,從院牆處躍了出去,聞得幾聲慘叫,想是屋外值更的莊眾遭了毒手。

 人群中爆發一陣喊聲:

 “是她!是昨晚行凶那個妖女!”

 “抓住她!抓住她!”

 ……

 一霎時狹小的院落裡如同煮沸的湯水一般,震天價響,成百人爭先恐後從那院牆處翻了出去,場面亂不堪言。

 黃書彥也從一旁跑出,氣喘籲籲的道:“快追!快追!大哥被那女子殺害了!”

 當下又有數十人從牆上翻了過去,前去追趕。晨曦初現,薄霧迷蒙,只見一片人頭攢動。哭聲,喊聲,叱罵聲,此起彼伏,響起一片。

 東廂一眾高手聞得喧鬧, 紛紛著衣趕來,卻見黃書彥抱著一具屍首號淘大哭,當下詢問究竟發生了何事。

 黃書彥張嘴啊了片刻,方才忍住痛哭憋出一句來:“大哥,大哥被昨晚那個妖女殺害了!”

 周樸崢聞言卻是一怔,須眉抖了幾抖,追問一句道:“果然是昨夜那個女子?”

 黃書彥抬起頭,眸光微蕩了蕩,涕泗縱橫的道:“是……是她……方才很多人都見到了她面目!”

 “我見到了!”

 “我見到了!”

 “就是那個妖女!”

 人堆裡頓時響起亂糟糟的一陣應答聲。

 “父親……父親……”黃書彥忽而放下屍首,定了一定後,便撥開人群亡命般奔跑起來。

 眾人緊隨其後,還未到黃源永所在的房舍,便聞得一聲撕心裂肺的哀號:“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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