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都城西,洛水東流,小橋流水,雪後晚晴,相映成趣,如夢似幻。
徐子陵來到的時候,師妃喧已經在那裡等著了。
她正俯視清流,仿佛千百年前就已經在那裡一般,靜靜,佇立不動。從她美體散發出的天香氣息,更讓這片地方雅淡起來,有若仙境空化。師妃喧,這絕世美女,仍作男裝打扮,但說不盡的天顏驚世,甚至還有一分女孩子穿上男裝儒服後獨有的俊秀儒雅,簡直讓人魂牽神引,不可自止。
聽到徐子陵由遠及近那輕微的腳步聲,她抬起頭,嫣然一笑,於殘陽之下,於冰天雪地之中,於清溪輕流之上,簡直讓人疑踏仙境。
“寒山惟白雲,寂寂絕埃塵。草座山家有,孤燈明月輪。石床臨碧沼,鹿虎每為鄰。自羨幽居樂,長為世外人。”她柔美如天籟的聲音,以一種帶有音樂般的動人語調,於這荒野之中娓娓誦來,實具有無與倫比的感染力。
殘陽,半霞,荒野,雪郊,清溪,輕流。
微風,疏林,小橋,美人,玉唇,低語。
似乎寒山白雲,孤燈明月,都因出自她的香唇輕輕吟詠之後,而有了新的意義,那本來孤高落寞幽幽寡歡的詩句裡,竟然展現出超乎俗世的意象境界,那感覺美得令人窘息。
徐子陵心中暗哼,又來精神力感染,不錯,又有進步了。
剛剛自婠婠那個小院子裡出來的徐公子已經受了一整天婠婠那絕世之魅的影響,雖然初見師妃喧讓她引得心神微微一顫,但是馬上就恢復過來了。
如果不是配合著讓她得意一下,徐子陵倒想開口說兩句絕倒的,讓她無語。
徐子陵看向師妃喧,而師妃喧則伸出玉指擺擺表示歡迎。又把目光轉投到溪水清流之中去。兩人的目光雖然輕輕一角,但徐子陵暗歎,這一下已經足讓天下男子為之折腰。溪水沒有什麽古怪的,但因兩人同時凝注著下方流動不休的溪水,兩人身上的氣息竟然又藉之微妙地聯結起來。
這是與婠婠最不相同的地方,師妃喧可以借用境物來增加她的精神感染力。而婠婠則無視天地的一切。
此時太陽漸下,余暉染紅了東都洛陽城郊的天際。
兩人佇立於橋上,似各有心事,久久不語。
“師仙子似乎有事找我?”徐子陵最後微微一笑,道:“不如等我也把當年偷聽白老夫子教學時學來的古詩,吟詠來回應你的詩吧!”
“是否你每次吟詠詩文都要先找一個人作借口來引開別人的注意?”師妃喧轉過頭,微笑道。
“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孤舟蓑立翁,獨釣寒江雪。”徐子陵不看她,緩緩地道:“這樣的生活,是不是更加出世一些呢?濁世滾滾,亂戰四起,仙子涉足,若雪降地。不知我說的師仙子會否同意?”
師妃喧沒有答他。靜靜而立。
“孤雲將野鶴,豈向人間往。莫買沃山洲,時人己知處。”徐子陵轉頭看向師妃喧道:“這是一個詩人勸一個沙門高僧歸隱的詩句,師仙子也能願聽我勸否?”
師妃喧沒有以美目迎接他的眼神,隻秀眸深注地凝視著下方的流水。
她側臉的輪廓美得令人呼吸頓止。仿若天地靈秀,盡萃於她臉龐完美的線條上。
“請再勿以仙子稱呼妃喧。”師妃喧忽然清淡而自然地道:“妃喧乃出家之人,雖然帶發修行。但終是沙門之比丘尼,徐公子何不改稱其它?”
“名字叫什麽你那麽看重。這不那是執著?”徐子陵微微哼道:“那我叫你師尼姑好了。”
“叫什麽原來並不重要。”師妃喧微微一笑道:“如果妃喧總是覺得徐公子稱呼有些古怪的東西在內,所以特地一試,果然,原來徐公子對妃喧頗有成見呢!怪不得勸妃喧放下世俗之事,歸隱山林。”
“你們尼姑和尚什麽的出家之人,不是都躲在山林裡不問世事嗎?”徐子陵淡淡然道:“好像除了雲遊和傳法之外,沙門的人一般很少涉足世間。那師尼姑你找我什麽事?想化緣?沒門!”
徐子陵自懷中掏出一個乾癟的錢袋,倒出三四個銅錢,在手上拋了拋,依依不舍地放了回去,又小心翼翼地放入懷中,拍拍,才安心地道:“你看我窮得是不是很厲害?”
“看來黃金公子快要變成銅錢公子了。”師妃喧難得露出一絲兒女之姿,嘻笑道。
“那你還想向我化緣嗎?”徐子陵一聽大笑道:“要人可以,要錢?那可是萬萬不能!”
“徐公子是否因為目前有了爭霸世間的資格。”師妃喧忽然又轉口問道:“所以才急急勸妃喧歸隱,不要管公子在洛陽之事呢?”
“好心沒好報。”徐子陵氣憤地道:“我看你這個尼姑似乎不怎麽想著精進佛法,天天跑來跑去的,不知到何時才能涅槃彼岸,所以想催你快些回去勤修,勇猛精進。沒想到你以小屁女子之心,來度我這個肚餓人之腹,真是好心遭雷劈啊!”
“如此多謝徐公子了。”師妃喧失笑道:“只是妃喧此次出世,本身也是修行的一種。非妃喧懶惰,更非妃喧屏棄佛法而務俗事。”
“你這次入世是不是為救世人可以舍身成仁啊?”徐子陵驚喜地問。“就像跟那個什麽薩陲太子舍身飼虎佛主割肉喂鷹一樣,是不是為救迷惘世人可以舍己為人呢?”
“雖然無法如佛主般慈悲善德。”師妃喧玉手合十道:“但此也乃妃喧心中所願、所求、所行。”
“我也是世人之一。”徐子陵一聽,更加驚喜了,道:“而且近來迷惘得厲害,那個師尼姑你是不是可以先照顧一下我,先拯救一下我呢?”
“徐公子想怎麽樣?”師妃喧忽然笑了起來,笑容於殘陽晚雪之下如有金光點點輝映,讓人一看即神魂飛天。翱翔於九霄之外而不自知何境。她輕拉衣袖,示出柔長如玉完美無瑕的纖臂,笑問道:“徐公子是想妃喧割一塊肉來喂你這個大老虎,還是想自己在上面咬一口呢?”
她柔手如玉,含笑道來,香軀因笑微顫。更是誘人心魄飛散而不自知。
饒是徐子陵,也讓她這一個出奇之招誘得輕輕一愣。
“我看看。”徐子陵湊近那玉臂。左看右看,點點頭道:“看樣子還不錯,既然師仙子舍身飼我,那我就不客氣了……”
徐子陵張口欲咬,可是還沒有來得及碰到那玉臂,那蘭花之指早在他的額頭上彈了一記。
“你還真想裝傻啊?”師妃喧笑嗔道:“徐公子怎麽一見妃喧,就喜歡捉弄妃喧呢?莫非這就是上天給予妃喧於塵世的修行考驗?不過說起來,也只有徐公子如此無禮,膽敢向妃喧如此放肆。”
“我怎麽放肆了?”徐子陵受到了冤屈地大叫起來,道:“明明是你請我咬的,我以為你喜歡讓人咬。所以想幫一下忙,誰不知你竟然冤枉好人!”
“誰也不會喜歡讓人咬一口。”師妃喧失笑不止。道:“倒是有人像個大老虎一樣,喜歡咬人。”
“錯。”徐子陵糾正道:“我不是喜歡咬人,只是喜歡咬你而已!”
“此話怎解?”師妃喧看了徐子陵一眼,忽然奇問道:“莫非徐公子以戲弄妃喧為樂?還是借此考驗妃喧之修禪定力?請徐公子明示一二。”
“都不是。”徐子陵大搖其頭道:“因為原因有二。一,你看起來長得還行,馬馬虎虎過得去,然後皮膚也不錯。味道想必不會太差;第二嘛,因為你是個尼姑。光會動口不會動人,任我欺負,不像別人女孩子一看我張口就一拳頭過來。你說,我不咬你,我咬誰去?”
“……”師妃喧無語。
“看來你離真正的禪定還差很遠啊!”徐子陵一看忽悠得差不多了,又連忙往回補鍋,道:“佛家講戒定慧三字真義。首先戒律你們做得就不夠了,而且定力更差,至於最後的慧悟就更不用說了,簡直天差地遠。”
“徐公子對佛門中事真是洞釋明見!”師妃喧一看徐子陵準備跟自己論佛法,微微帶驚訝和好奇,不過還是清淡一笑道:“正因為戒定慧不足,妃喧才會修行於世,以堅吾心,以韌吾志,以定吾行。徐公子如有真解道出,何不指點妃喧一二?”
“我才不會班門弄斧。”徐子陵一副我是吝嗇鬼的樣子,一本正經地大搖其頭道:“師妃喧姑娘,我似乎跟你不是很熟,如何能把真正的好東西指點於你呢?哼哼,除非……”
“除非如何?”師妃喧笑問道。
“你讓我咬一口。”徐子陵開出條件,而且還是獅子大開口地那種。
“兩個字。”師妃喧伸出纖纖玉指,朝徐子陵一比,回答道。
“不是同意兩個字吧?”徐子陵微帶驚喜地問。
“差不多。”師妃喧搖頭道:“但並非同意。”
“那是願意?”徐子陵越想越美妙。
“也非願意。”師妃喧還是搖頭。
“那就是拒絕了!”徐子陵一副失落得我要投河的樣子。
“絕非拒絕。”師妃喧含笑而道。
“那是請咬二字?”徐子陵太驚喜了,他欲伸手向師妃暄,一邊大笑道:“那我不客氣了……”
“是討打兩個字!”師妃喧蘭花指一彈,徐子陵的額頭又中招。
可是她的手來不及收回,便讓徐子陵於電光火石之間抓住了,徐子陵氣呼呼地張大嘴巴,露出了雪白的牙齒,惱道:“你一個小屁女子還敢打人,反天了是不是?我要不給臉你是一個小,我將你倒吊起來打屁屁,你敢打人?”
“我沒有打人。”師妃喧的玉臉飛紅,不過卻微哼道:“我打的只是老虎。徐公子記得妃喧是比丘尼最好不過,快放手,休得無禮。”
“我只是看看日後改正我的這個身體是不是還過得去。”徐子陵微微一笑,道:“你知道,買東西都要先看看貨色的對不對?看來你保管得不錯,保護得更好!”
“世間眾多男子,唯一能讓妃喧保持不了劍心守一之境地,便是你這個讓人哭笑不得的徐公子了。”師妃喧收回手後微微一笑道:“也是妃喧唯一忍不住動手的人。只因你自己太過可惡,怪不得別人。徐公子總是一見妃喧,即千方百法想引開妃喧的注意力,分散妃喧的精神,讓妃喧忘卻始意。難道徐公子有未卜先知之能,知道妃喧有事要找你?”
“我很想自己能未卜先知。”徐子陵大笑道:“可是沒那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