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公子近日操勞過度,身體不適。”宋蒙秋站起來向尚秀芳抱拳致禮道:“如果尚大家不嫌棄,本人代大公子作一劍舞,不知尚大家意下如何?”
“‘操勞’過度是吧?”徐子陵一聽,即大笑而對王玄應道:“大公子抱病出席,真是難得,難得。宋將軍有心獻舞,誰能拒絕?不過可稍竭一下,門外似有人欲進稟告,若是軍情,如何能怠慢?何不先等尚書大人處理過正事再來歌舞呢?”
徐子陵一開口,眾人才發現廳外多了一個士兵,正傻楞楞地看著尚秀芳,整個人把前來稟報的事忘到九霄雲外去了。
“何事?”王世充站起來輕喝一聲。
“張鎮周將軍的……”那個士兵讓王世充的威嚴嚇了一大跳,才如夢初醒,結結巴巴稟報,不過剛一衝口而出,又覺得不妥,於是連忙住口不語,拿眼睛去看王世充,生怕他怪責下來。
“子陵。”王世充向徐子陵招手道:“來與我一起聽聽細節。尚大家請見諒,軍戎生涯粗卑,不敢驚擾尚大家冰心,請稍安坐,本公與徐公子去去就來。”
尚秀芳聽了連忙謙讓。
徐子陵朝歐陽希夷使了個眼色,後者微微點頭,表示明白。
玲瓏嬌此時卻忽然帶點擔心地看向徐子陵,不過眼中那光芒一閃而沒。小臉又再度恢復到原來的冷漠無情之中去。
徐子陵離座而起,與王世充一起到另一邊的偏廳去聽取軍情要聞。廳裡眾人則稍一騷動,但隨即讓尚秀芳的氣質所引,紛紛又自外的軍情中脫離開來,再暢談起*來。就連死裡逃生逃過一劫的王玄應,此時也變得活躍起來。
“尚大家請見諒。”王玄應向尚秀芳抱拳致禮道:“近日偶感風寒,咳咳……本公子醉心歌舞已久,極喜婀娜多姿的美人纖舞,對傳說中可以於掌中輕舞的趙飛燕一直感傷於懷。引以為終生之憾,不過但見尚大家的歌舞之後,此憾再無剩余……”
王玄應洋洋洋灑灑,對尚秀芳進行了之前就準備好的長篇大論的讚美。
“妾身與漢宮飛燕相比,不足而言。”誰不知尚秀芳卻並不太領情,不過她越是此般模樣,就讓人更覺得珍貴難得,難發心生愛慕之情。尚秀芳那明眸一剪,長睫微關,輕淡地道:“漢宮飛燕之舞,卓絕高明,其匠心巧意,獨創纖掌飛舞,其輕如蓮,其形似柳。其神似風,其意如夢,觀者無不感染其中,而妾身之舞,乃不過順應潮流之舉,其中大多歌舞來自於胡人之曲舞,拾人牙惠,無絲毫創意,不敢言喻!”
“尚大家歌舞冠絕天下,誰人不識?豈能太過謙!”王玄應又笑問:“本公子對燕樂潮流深喜,只是不知其中萬一。望尚大家為我們解惑。”
“大公子所言極是。”宋蒙秋此時歸座,也附合王玄應道:“請尚大家微開金口。解大家心中之惑。”
“既然如此,那麽妾身獻醜了。”尚秀芳隨口答道:“所謂潮流。就是以新為美,以奇為佳。胡樂本身未必勝過我們中土源遠流長的音樂,但卻可供我們借鑒。如天竺、龜茲、疏勒、安國、高麗、高昌和康國的音樂都各有特色異采,尤以龜茲樂境界最高。在妝朝齊、周時傳入,便出現不少把胡樂變化改編成帶有濃厚外族色彩的佳作。”
她以天下第一舞姬的身份說出內行的話,登時惹起大家一陣由衷讚美之聲。
玲瓏嬌乃龜茲人,見尚秀芳對自己族人的音樂評價甚高,大生好感。
宋蒙秋一聽,忽然把目光轉向大廳外,王世充與徐子陵兩人大步而入,而原來那個士兵則不知所蹤了。
“咳咳……”王世充微咳一聲,壓底聲線,道:“尚小姐請見諒,本公招待不周,甚是抱歉,大家繼續喝酒取樂,不必為我等小事擔憂,有徐公子在此,天下大事可定。”
“尚書大人過獎。”徐子陵微微一笑,並沒有回到座位上坐定,而只是與歐陽希夷又打了一個眼色,然後向尚秀芳微微致意道:“尚小姐暫坐,本人有瑣事要離開一陣,尚小姐見諒。”說完,也不等尚秀芳回答,便飄然離去。
“好小子,總是神出鬼沒的。”歐陽希夷大笑,頭轉向正杏目異彩漣漣瞧著徐子陵離去的玲瓏嬌處,神色微沉問道:“小姑娘聽了小姐的話似有所感,不知是哪裡人?以小姑娘如此身段,依照老夫看來,小姑娘也像是個樂舞的一流高手呢!”
“前輩過獎。”玲瓏嬌連忙施禮道:“奴家雖是龜茲人,但對樂舞只是九流低手,不敢在尚小姐此等行家面前提及歌舞二字!”她的說話頗帶謙遜之意,而且似乎不太願意在這個話題上多談自身。
“哎呀。”尚秀芳微微動容輕笑道:“原來這位姐姐是以曲舞稱著的龜茲人,真想不到呢!幸好妾身沒有過份班門弄斧,否則就會惹得姐姐見笑了。”
尚秀芳的動容輕笑讓歐陽希夷又一陣輕微歎息,良久,才從黯然的回憶掙扎出來,接口又向玲瓏嬌道:“聽說貴國有種吹管樂器叫篳篥,以木或竹製成,上有九個按指孔,管口處插有蘆哨,音色嘹亮淒怨,在草原上吹奏又如泣如訴,頓挫抑揚,圓轉不斷。不知小姑娘可懂得吹奏?”
此時的廳門外,依然空無一人出現,徐子陵一去不複返。
玲瓏嬌不知在想什麽,似乎有些心事,正要回答。但旋又搖頭道:“晚輩不懂。”
“徐公子不在自然不懂。”楊公卿乃老江湖,只看玲瓏嬌的神情,便知內情。他微笑道:“徐公子若是回來了,肯定玲瓏嬌姑娘合奏一曲便懂得了,哈哈!”
眾人聽得真切,一看玲瓏嬌小臉飛紅,無地自容,個個都隨著哈哈大笑起來。
“尚大家。”楊公卿岔開話題。去問尚秀芳道:“近百年來,自外域傳入的樂器,不知凡幾,除夷老剛才所說的外,廣為流傳者尚有琵琶、五弦、笙篌、笛、胡茄、角、羯鼓等,秀芳大家認為比之我們的琴、瑟、笙、鍾、方響、拍板分別在什麽地方呢?”
“楊將軍太客氣了。”尚秀芳謙虛道:“妾身在眾位高雅名士之前,如何當得大家之稱。不過楊大將軍問起。妾身試言一二。大抵一種樂器的產生,均在某一程度反映該民族的生活習慣和特性。西域各民族大都過著逐水草而居的遊牧生活,更由於苦寒之地特稀材寡,也因而影響到樂器的形製。外域的諸多樂器,首先要攜帶方便,故形體較小;其次是由於多在荒野曠地吹奏,故響亮清越,音可遠傳。比之我國形體大而不便、古意罄然,變化卻少的樂器。便顯得特別新鮮活潑和狂野。”
眾人一聽,深覺尚秀芳不愧為天下第一舞姬之名,見識的確卓識過人。
正當大家熱掌如潮時,一人急射而來,直撲大廳。
“世充兄。”來人赫然便是可風道人,只見他滿頭散發,一身羊道袍處處破裂,隱隱然還有血跡滲出,讓眾人錯愕不已。可風道人一進大廳,便狂噴出一口鮮血。身形搖搖欲墜幾欲倒地,但他強撐著大喊道:“有……有刺客。快走!”
眾人一聽,大亂。
歐陽希夷一震面前之桌,將面前那張紫檀木的案桌震得四碎,挾著一大片酒菜碗碟木屑之類,拋向半空。
他那雄偉高大身軀如山般撲出,擋在王世充與尚秀芳兩人的面前,腰中的巨劍擎於那虎臂之間,如雷般大喝道:“大家不要亂,尚書大人和尚小姐!”
“就憑你!”一聲冷笑如針般刺入耳鼓,一人自屋頂上震開瓦片梁簷而下。在泥塵滾滾木石四飛之中,那人如巨雕般撲下,雙手帶著漫天黑光,似乎絲毫也不懼歐陽希夷的巨劍雷霆重斬,把手中的黑光與巨劍互轟在一起,發出震天的巨響。
與此同時,無聲無息之間,一隻巨大得直徑達五尺外開的圓形大鐵鈸,鋒沿處密布利齒,於廳外以極高速斬殺而來,畫出一道美妙又恐怖的弧線,以驚人的就事陀螺急轉而至。等眾人發現,已經是太遲,那仿佛連空間也可以割裂的飛鈸勢如破竹地斬殺而進。
更讓人心膽俱裂的是。
一個黑影飄飄而下,仿佛從天而降,以驚人的高速和駭人準確度降落在橫向疾飛的圓鈸上,足尖點正圓鈸核心處,像仙人騰雲駕霧般乘著旋鈸飛來,令人歎為觀止又心膽俱裂。
與之前黑光相拚之後的歐陽希夷,身形不退,但縱如山般沉穩的虎軀,也禁不住微微一晃。
而與他相拚的那人,手中的黑光盡散,化作一條齊眉之棍,隨著身形倒射於牆。不過此人功力也極之渾厚,以棍點牆,隨手把歐陽希夷的儔劍罡用榻卸在身後的牆壁之上。‘轟’一聲,牆壁崩塌,轉眼間,他又有若烏蟒出洞一般,配合著那個踏鈸飛來的超強高手夾擊向歐陽希夷。
一道金光於大廳之後射了出來, 不過卻非迎向那個踏鈸飛來的超絕高手,也不是迎向烏蟒出洞般的黑衣人,而是與此時於廳外不知何時已經進來的一人手中的那碧玉杖相擊在一起。
那碧玉杖輕顫,卻震得那道長虹般地金光點點破碎,露出手握井中月的徐子陵來。
刀杖相交,一震之下,徐子陵整個人倒射在廳堂之中的支柱之上,把那一人合抱不過的巨大石柱半個撞崩掉,石粉漫天。不過那使碧玉杖之人也微微一滯,停竭不前,甚至還極輕微地咳嗽了兩下。眾人此時才回轉過神來,紛紛刀劍齊出,保護王世充與尚秀芳。
歐陽希夷巨劍斬空,劍氣如罡,硬憾那極速飛斬而來的飛鈸。不過飛鈸之人那人渾身忽然湧現一片碧波般的真氣,刹那間將整個大廳化作大海之濱,掀起驚濤駭浪,有誓要將全部人淹沒其中之意。
另一邊,那個使齊眉棍的黑衣人把手中之棍化作噬人烏蟒,順波而來,惡狠狠地噬向歐陽希夷。
廳外此時風聲雷動,一柄開山巨斧勢不可擋地威烈重斬向正急急救援而去的徐子陵那後心之處,顯示出其早已蓄勢以謀久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