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發美人眼尖,首先看見正盤在自己旗杆之下的徐子陵。
她沒有躲避,相反,她毫不遲疑地策馬迎了上去,一雙美目深深地注視著正閉目安坐的徐子陵。她身的後四人一看,一個個先是有些愕然,接然有些驚惶,那個健婦拚命打馬而出,趕在那個長發美人的前頭,與另一邊那個濃須大頭的矮子一起,一左一右地夾護著長發美人。
“你是什麽人?”那個濃須的大頭矮子暴喝一聲,聲音有如沉雷遠播,隆隆作響。
徐子陵理也不理他,連眼睛也沒有睜開,只是輕輕地問;“誰是沈落雁?”
他的聲音很輕,就像一陣若有若無的輕風。
可是相距二十丈的長發美人偏偏聽見了,她示意那醜陋的健婦稍安匆燥,又上下打量了徐子陵一眼,聲音柔柔地道:“公子要找落雁嗎?不知公子有何賜教?落雁與公子素昧平生,公子又在此等特殊的情形出現,容易引發雙方誤解,還請公子道明來意。”
“你,就是沈落雁?”徐子陵睜開眼睛,看了那個長發美人一眼,又輕輕地閉上了眼睛,過了好一會兒才道:“你,要不要跟我走?我家需要一個掃地澆花打雜管理家頭細務的丫環,我看你挺合適的。你,要不要跟我走?”
“混帳,我家小姐身嬌肉貴,乃為萬金之軀,你敢出言相辱?”那個濃須矮子暴怒,大吼一聲,聲音震天響,道:“我看你是找死!”
雖然那個大頭矮子的聲音轟轟響,可是徐子陵眉毛也不動一根。
這種人沒有理會的必要,他需要的是聽到她的聲音,那個叫沈落雁的長發美人的答覆。
“我倒是想為公子效勞。”長發美人微想了一下,大眼睛一轉,道:“可惜落雁已經答應密公暫時幫他澆花掃地管理打雜了,在這裡先行謝謝公子的美意。如果日後有機會,落雁一定到公子的府祗之上拜會公子,保證隨公子的喜好,而聽憑公子的差遣也不一定。不知公子府地何處,他日落雁也好登門拜訪哩!”
“你既然不想來。”徐子陵冷淡地道:“我又何必告訴你我住在哪裡?既然你非要幫那個李密,非要那麽死心眼,那我走了。”
“走得那麽容易嗎?”那個矮子和那個鐵塔般的巨漢早就躍躍欲試,一看徐子陵站起來轉身要走,馬上衝過去,左右夾擊,四隻拳頭分擊徐子陵兩邊要害,雷霆萬鈞般破殺過去。而那個健婦,則伸手讓弓箭手們準備,一旦發現徐子陵想逃跑,就馬上發亂箭射殺。
徐子陵沒有逃跑。
他甚至沒有睜開眼睛,在那個手臂更長拳頭更大威力更猛的巨漢那巨拳就要轟到他的臉上時,他的腳步忽然一滑,在那一刹那,他的眼睛又睜開了,這一回,裡面閃爍的不是清冷的星光,而是瘋狂的血霧,在那翻騰的血霧之中,一股赤色的閃電隱現……
“啊……”
在徐子陵的口中,爆發出比那個大嗓門的大頭矮子更加震憾一百倍的吼叫,有如一個洪荒怪獸自黑暗中跳出來,擇人而噬一般。他的虎臂一伸,將那個極高大健壯如牛鐵塔一般的巨漢抓了起來,就像抓一隻小雞般抓在手裡,再一把將那個巨漢按在泥土裡。
還不等那個巨漢掙扎,徐子陵高抬起一隻腳,兜頭兜腦地一腳踩下,將那個巨漢整個人都踩到泥土裡去了。這時那個矮子的拳頭到了,他的拳頭雖然不大,可是威力卻勁霸,它挾著風雷嘯吼轟在徐子陵不設防的胸腹之間,發出一聲震天的巨響。
“轟……”徐子陵的身體讓他打得就像一隻蝦米般彎曲下來,大頭矮子暗喜,另一拳又破空而至。
可是等徐子陵的身體彎曲到最彎不能再彎的時候,他的身體忽然反彈,就像拉圓的弓那樣,不過方向相反,他的身體一下子反彈變直,又向後折去,等那腰折到快極限時,又猛地反彈回來……他的雙手,重重地砸在正莫名其妙的矮子頭上,將他整一個人砸到腳下的泥土裡。
徐子陵的腳動了。
他一腳飛踢在那個矮子的下巴上。
等那個矮子牙齒崩碎口血爆射地激飛出去時,眾人發現踢他的徐子陵不見了。
他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出現在那個已經飛了出去的大頭矮子的另一側,正做著一個擊打的姿勢等著矮子飛過來。隨著他一記上勾的重拳,那個大頭矮子馬上改變了方向,直射空中。
空中有人,徐子陵。
他又已經在天空之上等著那個大頭矮子,還有他的腿。
他一個翻旋的鞭腿,重重地劈在那個大頭矮子的身上,將那個連連慘遭打擊已經人事不省的大頭矮子轟成一隻隕石,直衝大地。
地上有人,徐子陵。
他早已經在地面上等著那個正急墜而下的大頭矮子,張開雙臂,像是迎接一個知己好友般迎接矮子的回歸,用他的雙手,和肩膀。眾人聽見那個大頭矮子的身體在徐子陵的肩膀上發出一陣令人嘔吐的聲音之後,再聽見另一種更加讓人亡魂俱冒的聲音。
那是全身骨頭的碎裂聲。
還有腦袋的爆破聲。
全身骨頭碎裂的自然不會是徐子陵,而是那個現在不具人形的大頭矮子。
腦袋爆破的卻不是他,而是另有其人。
那個正暈頭轉向自泥土裡爬出來還弄不明白怎麽回事的鐵塔巨漢。他讓徐子陵將那個大頭矮子的身體當作棍棒,重重地往他頭上一砸,結果,他除了重新深深地陷入泥土之中外,還樂開了花。
當然,樂開了花的不是他的黑臉,而是腦袋。
徐子陵隨手扔掉不成人形不知死活可是相信就是醫回也是浪費藥材的大頭矮子,輕輕地擦拭一下臉上飛濺到的血汙,讓那張血紅的臉變得更加殷紅。此時,他的眼睛已經恢復清明,重新變回天上那明亮的星星,雖然今晚的天空的星光暗淡,可是徐子陵眼中的星光閃爍,清明無比。
他衝著大家淡淡地笑道:“大家看得還滿意吧?如果不滿意,下次我再改進改進打法,保證讓大家滿意非常,不過,下次可要收錢了,看戲不能不給錢是不是?就像看貼不可以不回,看書不可以不砸票一樣。”
“你殺了他們?”長發美人面若冰霜地責問道:“為什麽?”
“你哪隻眼睛看見我殺了他們?我沒有,最少正在我敢保證,他們還是活的。”徐子陵聳聳肩,一個閃身躲過十數支飛射而來的勁矢,在地面上輕巧地翻了三個跟鬥,再向那個長發美人飛撲了過去,如虎擒羊。
那個醜陋的健婦大吼一聲,揮動雙錘迎上,那個看似不會武功的儒服男子,也揮劍電刺而來,只有那個長發如瀑的白衣美人,緩緩地自頭上拔下一根三四寸長的金簪,素手小巧地一翻,遙遙指著正破空而至的徐子陵。
徐子陵身形忽然一滯,出奇地停留在半空,再伸手在擊盡攻勢的巨錘上一震。
那個醜陋的健婦大吼一聲,爆盡全身的氣力相接,硬撼。
可是她在一記硬憾之後面帶恐意,她驚惶失措地扔下手中的銅錘,身軀猛向身後的長發美人撲了過去。
不但是她,就連那個儒服男子,也同樣揮劍向長發美人那邊攻去。
原因很簡單,因為徐子陵已經站在了長發美人的面前,他的一雙血手,正伸到了她粉嫩的小脖子間,似乎隨時都要往下掐,那血紅的魔手,正滴淌著鮮血,似乎隨時都會奪走那個長發美人的生命。
長發美人的金簪,正在徐子陵的嘴巴裡咬著。
她的本意是刺他的咽喉,可是他張大了嘴巴,一口咬住了那奪命的金簪。
看見那個長發美人被製,這一下,沒有人再敢動了。
因為長發美人是他們的統帥,他,掌握著他們統帥的生命,用他還在滴淌著別人鮮血的雙手。
“最後問一次。”徐子陵吐掉金簪,帶點冷淡地問道:“你,跟不跟我走?”
長發美人沒有說話,只是搖了搖頭,異常堅定地。
雖然她的性命就在他的掌握之中,雖然他語帶威脅,雖然他也許手一動,她的性命就會香消玉逝,她的魂魄就會永眠於地,從此悄無聲息,悄無生氣。
“你不怕死?”徐子陵問。
“怕。”長發美人還是搖搖頭道:“我很怕。可是如果你要殺我,就算我再怕,也沒有用,如果你不想殺我,我又何必怕?”
“你怎麽知道我一定不會殺你?”徐子陵又問。
“因為我是沈落雁。”那個長發美人忽然微微一笑道:“如果我連這一點都看不出來,那我還叫什麽俏軍師沈落雁?我還留著一雙眼睛做什麽?不如挖出來喂狗算了。再說,如果我連這一點眼力都沒有,你也不會來找我對嗎?如果我連這一點眼力都沒有,你也不會一再地問我要不要跟你走了!”
“手長在你處。”長發美人笑眯眯地道:“如果你要殺,早就殺了,何必等問了再殺?所以,你根本就沒有殺我之心,既然有沒殺我之心,我又何必怕呢?”
徐子陵收回一雙血手,附掌道:“有道理。不過殺人之心根本不需要有,隨時隨地都可以起。”
他一個轉身,向那些看見情況好轉正稍稍有松懈的青衣武士們衝去……等長發美人氣急敗壞地衝上來製止的時候,那十幾個讓徐子陵偷襲成功的青衣武士們已經全部身首異處,頸血噴灑,人頭亂滾了。徐子陵帶點冷意地看著憤怒地衝過來的長發美人,道:“我不殺你,不等於不殺別人。如果你覺得你可以護得住你所有的士兵的話,那就大錯特錯了。”
“為什麽?”長發美人憤怒地嘶吼,她的聲音因為憤怒而尖利道:“為什麽你要迫我?你是誰?你這個魔鬼,你到底是誰?為什麽會如此的心狠手辣?”
長發美人憤怒得不可抑製,一巴掌向徐子陵的臉上扇去,‘啪’一聲打在徐子陵的臉上,不是因為她速度太快,而是徐子陵沒躲。徐子陵帶著冷漠受了她一巴掌,長發美人有些發呆,她意想不到自己可以打中,而且更想不到他會站著不動讓她打。
“他們比我好不了多少。”徐子陵一巴掌還過去,將長發美人扇倒在地上,淡漠地道:“兩個時辰之前我看見他們在殺害無辜的百姓,不論男女老少,統統砍倒,稍有姿色的婦人,還慘遭他們強暴。他們砍下成年男子的人頭當作追擊隋軍潰兵得來的人頭來領賞,還縱火焚燒小鎮的民居,嫁禍給隋軍。這些,就是你所維護的士兵,這些,就是你屬下的士兵。”
“不可能!”長發美人一聽,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手撫著自己被徐子陵打紅一片的臉頰,嘴唇帶點顫抖地道:“不會的,他們不會的,不可能!不可能的!”
“我不會冤枉他們。”徐子陵冷笑道:“瓦崗寨雖大,卻沒幾個好東西,義軍?義個屁!你喜歡呆在那裡就呆吧,我懶得理你,隨你死也好怎麽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