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照在孤獨的長橋上，恬靜的江水在橋下韻依依地流著，泛起點點鱗光。

　這時，長橋的另一端浮現出兩個女生的身影，一個雀躍不已，一個則低頭沉思，愁眉不展。

　“……從宿舍走到公車站竟然要45分鍾！你說你說，這校長的智商是不是有問題?不過，我們就這樣忍氣吞聲了三年，也算是不太正常啦……夢夢，怎麽啦?今天都不說校長的壞話。”說了太多話的余晴，終於發覺到沈夢夢今天異樣的沉默。

　“……”夢夢明明聽到了，卻沒有回答，繼續低頭走著。

　“……哦！我記起來了，”余晴故意一拍掌，一雙美目瞪得更圓更大，“你是不是想起，你欠我的那兩千塊，好像還沒有還啊?”

　夢夢身子一頓，果然停下了腳步。

　原來她在擔心這個！余晴暗暗松了口氣，臉上卻仍露出了做作的壞笑:“嘿嘿嘿，我本來還不記得這回事呢！擇日不如撞日，欠，債，還，錢，啊！”說完，痞痞地向夢夢伸出右手。

　“……”夢夢一動不動。

　“哦?呵，沒關系，不還本，還利息也行。”余晴改平攤的右手為小爪，慢慢地向夢夢的背包探去，但就在觸到包包的一瞬間――

　“別碰！”夢夢突然喝一聲，猛一轉身拍掉余晴的小手。

　“夢夢?”余晴被嚇得不輕，終於發現問題不但不是那兩千塊錢，而且還相當嚴重。

　“……對不起。”夢夢也發覺到自己的失態，低頭輕語道歉。

　“哎呀！你到底怎麽啦?別嚇我啊！”余晴急得抓狂了。

　“晴晴……”好像鼓足了勇氣，夢夢今天第一次抬頭正眼看著余晴，“我……決定了，我還是想……向發發告白！”

　……

　時間凝固了十秒。

　終於，余晴的臉懂得了反應――從呆滯到蒼白，再從蒼白變成了鐵青，她衝上前一把抓著夢夢的雙肩猛搖:“沈夢夢！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你瘋啦！你聽著，你給我聽著！沈夢夢！有我余晴活著的一天，我不允許，我絕不允許！”

　夢夢被搖得天旋地轉，她好不容易控制住自己的身子，隨之把雙臂搭在余晴的肩上:“晴晴，我知道你關心我，我也知道自己在說什麽。你聽我解釋啦，其實，那兩千塊錢――”

　“撲通！”

　夢夢話未說完，橋下就傳來了物體落水的聲音，同時，一個殺豬般的尖號劃裂了天空。

　“救人啊！落水啦――！”

　*

　待沈夢夢和余晴衝至橋下江邊，落水者已被水流衝到了江心，僅留下雙手在江面胡亂揮舞著，卻愈顯無力。一個小和尚跪在江邊，一邊胡亂抹著臉上的淚水和鼻涕，一邊嚎啕:“師弟！我的師弟啊――！”

　救人如救火，夢夢連把身上的背包放下也來不及了，一躍入水，然後奮力向落水者遊去，全過程一氣呵成，看得小和尚連哭也忘記了。

　“好哇！入水時壓水動作做得很好，連一點點水花也沒有耶，十分！”看到夢夢已先下水，余晴在岸邊及時刹住，同時不忘手舞足蹈，高聲替朋友喝采加油，待與小和尚驚訝的目光接觸，才輕松對他笑道:“放心吧！我們都剛領了游泳救護員執照，你小小的師弟，我們還不放在眼裡呢。你看你看，抓住了……呃?”余晴不敢相信地擦擦眼睛，又定睛地看了看:“我說小師傅……你師弟的手……也太長了吧！”

　連處於水中夢夢也覺得不對勁――這“小”師弟好沉！

　“……我師弟25歲……1米87，體重70公斤……”

　“……我靠！”岸邊與水中兩女聲同時清脆罵起。

　這時，“小師弟”的頭已被夢夢護住托出水面，身子也慢慢向岸邊靠近，求生的令他原本因疲憊而幾乎放棄的身體和手不禁又全力撲騰起來，無意間更把夢夢壓進水裡，讓她嗆了好幾口江水。

　“不想死就給我別亂動――”夢夢惡狠狠地瞪了“小師弟”一眼，卻在一瞬間對上了他那雙“飽含深情”的眼睛。

　他，他乾嗎?

　救人要緊！夢夢甩甩頭，把“小師弟”剛剛異樣的眼神拋諸腦後，用盡全力雙手向上一托，嘶聲喝道:“還不把他拉上去！”

　就在余晴與小和尚七手八腳地把落水者拉上岸之際，夢夢卻發現自己的身子正慢慢向下沉，她驚恐地朝下看去，只見一團血紅夾雜著金光，正緊緊纏著自己的雙腿。

　“晴……救……咕嚕咕嚕――”

　余晴正跪在地上，用力拍打著落水和尚的後背，聞聲抬頭，正看到夢夢不斷下沉，不禁哈哈大笑起來:“我說夢夢啊，你這次的演技也太爛了吧！我今天穿的可是新衣服呢！你折騰，慢――慢折騰，我可不會再上你的當了！”

　“禪……禪……咳咳咳――”落水和尚急著說話，被余晴在背後一拍，禁不住猛烈咳嗽起來。

　余晴一聽，不知好氣還是好笑:“我說和尚啊，這個時候應該說謝謝，而不應該跟我說禪！”

　“不……不……家……家……咳咳咳――”又是一陣咳嗽。

　余晴雙眼一翻，擺出一副“你無可救藥”的樣子，往和尚的背上用盡全力一拍:“我說你這個呆子！若不是我們剛剛救了你，你現在已經去找佛祖簽名了！還想跟我說什麽出家不出家的規矩！”

　“咳咳咳……不……不是……我是說……咳咳咳――”你先別拍我，讓我說完啊！

　“你慢慢說，別急嘛，又不會死人！”余晴繼續用力拍打。

　“師弟，你是想說你的袈裟嗎?”小和尚終於發現那件原本披在師弟身上的住持袈裟不見了。

　“纏……纏住了……袈裟纏住了……纏住了救那個女孩的腿！”謝天謝地，我完整地說出來了！

　“啊?”余晴猛一轉頭，江面上除了一串可愛的小泡泡，哪還有夢夢的影子?

　“夢夢！”余晴驚叫一聲，縱身躍入江中。

　“咕嚕咕嚕咕嚕咕嚕，咕嚕咕嚕咕嚕咕！”

　――譯:你敢有個三長兩短，看我怎麽掐死你！

　*

　愈往下沉，沈夢夢愈覺胸口憋悶，忍不住又喝了幾口江水。

　夢夢，你一定要堅持住！你才二十歲，前途無可限量啊！你死了，那個和尚會永世不能成佛的，晴晴會傷心死的，發發會傷心死的，教授會開心死的……所以，你給我挺住……

　盡管她不斷地為自己打氣，意識還是逐漸模糊了。在意識完全抽離的前一刻，她感到自己的身體正慢慢向上浮。在隨後一段很長的時間裡，夢夢隻覺得自己全身發熱，頭昏沉沉的。中，她夢見自己在發發的懷抱中悠悠醒來，然後毫不手軟地抽了他一巴掌！

　好樣的！早就該打了。誰要他不早點來救我?夢及此，夢夢忍不住“撲哧”一聲笑起來……

　“動了，動了！七小姐動了！”先是一聲女孩子的歡呼，隨後是一片雜亂，把夢夢從夢中拉回到黑暗的世界。

　“七小姐動了！快去稟報老爺、二夫人！還有你，小香，快去請華太醫，快啊！”一位大嬸扯著大嗓門在夢夢的耳邊大喊，把夢夢吼得本能地把頭側向另一邊――

　嘶！好痛。劇烈的頭痛令她不得不睜開雙眼。

　由於正值深夜，夢夢的眼睛很快就適應了室內的亮光，只見自己正躺在一張掛著白色羅帳的紫檀鏤金仿古大床上，身旁的小盒子上則安放著一盞夜明珠造型的夜光燈。

　“七小姐，您醒了！謝天謝地，菩薩保佑！小姐竟是醒了！”大嬸激動地把夢夢的頭轉過來。一陣劇痛再次從夢夢的頭部襲來:“……痛……”

　“啊！”大嬸顯然察覺到自己觸碰了夢夢的傷處，竟然馬上、用力地又把她的頭轉了過去，也因此給傷員帶來了更劇烈的疼痛，夢夢隨之發出了今晚第一聲最有力的呼喊:

　“痛――！你……你想謀殺嗎?”

　“老奴該死！”被夢夢一叫，大嬸早已手足無措，再次馬上、用力地把她的頭又轉了過來――這次，夢夢完完全全、徹徹底底地清醒了。

　“老奴該――”

　夢夢猛地倒抽一口冷氣:“你別動！你別碰我，就可以了！萬分感激！”

　“老奴該死！”大嬸被夢夢咬牙切齒地一喝，嚇得三魂丟了七魄，“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莫明其妙於床前這位大嬸的卑躬屈膝，夢夢抬眼四處看看，終於意識到自己該問一下“我在什麽地方”了――哪有醫院裝修得如此古色古香、而且有這麽一位沒頭沒腦的護工的?

　“我這是在哪?”夢夢咬牙撐起身子，隨之而來的又是從頭部傳來的一陣痛與暈的洗禮。

　大嬸見狀亦不敢站起，隻好匍匐上前，抬起雙手把夢夢搖搖欲墜的身子扶好:“此乃七小姐香閨，七小姐倒是忘記了麽?”

　香閨?夢夢皺了皺眉，沒想到這位護工還挺文雅。“誰是七小姐?”

　“啊?”大嬸徒地張大嘴，戰戰兢兢地對上夢夢的眼，“七小姐……您――”

　這在這時，房門“嘭”地被撞開，一對五十余歲、衣著古老但貴氣的夫婦風風火火地衝了進來，後面還匆匆跟著幾名丫環。“我的兒啊――！擔心死為娘了！”貴氣太太話未嚷完，就以飛鴻之勢搶上大床，給夢夢一個熊抱。

　“嘶……”好痛！又觸到傷處了。夢夢感覺到自己的臉都扭曲了:“哇塞！拜托你們別太激動好不好！”

　猶如當場扔下了一個炸彈，沈夢夢一句話就把在場的這對夫婦、跪著的大嬸、站著的丫環，還有剛踏入房間的另一位婦人炸得瞠目結舌。全屋靜了十秒左右，那位老爺終於開口說話了:“七妹適才……說，‘哇塞’?‘拜托’?”

　大嬸這時艱難開口:“稟老爺、二夫人，七小姐……七小姐她醒來後……連老奴亦認不得了。”

　一陣抽氣聲響起，緊接著是那位二夫人呼天搶地的哭聲:“我可憐的兒呃――”

　“華太醫，華太醫呢?”這次總算輪到那位老爺急吼了。

　“小香……稟老爺，小香已去請了。”大嬸擦了擦額上的汗，偷眼看了看剛踏入門的婦人，只見她渾身戰抖，若不是有門框撐著，恐怕早癱下來了。

　而夢夢則眨著無辜的大眼，看著這場不知誰是主角的鬧劇。

　這麽說來，我就是他們口中的七小姐了。這俗氣的開場白、這老土的架勢……

　難道，我穿越了麽?

　夢夢被這一突然的閃念嚇了一驚，但隨即就否決了:開什麽爛玩笑！那隻是網絡上一些女生對白馬王子的YY(意淫)而已，做人還是現實些好……對了，一定是余晴開的玩笑！竟然花錢請臨時演員捉弄我?“嘿嘿――我才不會上當呢！喂，晴晴，攝錄機在哪啊?發發也在吧！”夢夢一邊笑，一邊興趣滿滿地抬頭四處找尋攝錄機的影子，一番話當然又引起房間裡眾“演員”的雞飛狗跳。

　“嘭！”又一人破門而入，這次是一個12歲左右的可愛小丫環:“稟報老爺，華太醫到了！”

　“快請！”這位老爺說話間，一童顏鶴發的老者已急急走進房間，與老爺相互作了一揖，就麻利地從帶來的小箱子中取出一根紅線，示意其中一名丫環將線的一端系在了夢夢的手腕上。

　“別裝了。”夢夢露齒一笑，“我說晴晴啊，別人來一趟也不容易，沒上場的都給錢好了。就當是我欠你這個大小姐的，好麽?”

　這時，床邊的二夫人早被嚇得面無人色，隻能緊緊抱著夢夢，反覆地念著:“兒啊，可別再嚇為娘了……”大顆大顆的眼淚不斷打在夢夢的背後。

　這……是什麽狀況啊?看得出在場的“演員”表演得太投入，夢夢開始隱隱感到了不安。

　“趙丞相，七小姐脈象平穩，想是無大礙了。這胡言亂語，竊認為乃落水受驚所致，休養幾日便可……至於她頭上的傷――”

　“什麽?”我破相啦?夢夢大驚，掙扎著就要下床，又被丫環們七手八腳地壓住。把華太醫接來的小香倒是靈巧，連忙跑至梳妝台前拿過來一面銅鏡:“七小姐請安心， 那隻是小傷……”

　夢夢一把搶過鏡子，定睛一看――

　……

　呶呶嘴。

　……

　再擠擠眼。

　……

　“……那個……鏡子壞了……吧?”怎麽照出了另一個女生的臉啊?夢夢抬頭，定定地看著在場的每一個人。

　小香一聽，眼圈都紅了:“七小姐……您……自己的臉……亦認不得了?”

　聞言，夢夢再茫然地看了看鏡中的自己，然後吸氣，再吸氣，深深地再吸一口氣――

　“啊――！”

　長長的尖叫聲中，門邊的婦人終於不支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