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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嘯月傳奇》第30章 箭魂
秦弓朝虛空中伸出手來眼前一片紅影將一切全然遮掩。顫抖的雙手卻撈不到一絲依憑。

 他仿佛又看到:人煙渺渺樹無綠葉、路有饑骸遠處依稀有飛蝗掠過的噪雜之聲。一對夫婦懷抱嬰孩迤儷而行。他們相互對望的那一瞥中卻滿懷著柔情與希望低頭看著懷中孩兒的時候更是有說不出的愛憐。

 兩條漢子無聲息的在這片土地上出現沒由來的將這對夫婦殺死如同碾死兩隻螞蟻一般稀松而不露半點愧意。

 屍體凌亂的倒臥撐滿了整個視線;鮮血肆意的灑落佔據著全部的眼眶。

 奪框而出的不是淚水而是暗紅的血水。

 “我要殺了他!”秦弓喃喃道。

 “我要殺了他!!”秦弓狠狠道。

 “我要殺了他!!!”秦弓狂叫如同曠野中翹逆風而長嘯的孤狼。

 路人盡皆側目。白澤連忙推了他一把在他耳邊大喝道:“兄弟!你做什麽?”

 秦弓一驚眼前的血影淡去見到滿街之人都朝這邊看來知道自己失態不再言語然緊握的雙拳卻將指甲深深的陷入掌心。

 他一扯白澤兩人離了街市轉入一僻靜巷子。

 白澤看了看秦弓道:“你要去殺朱溫?”

 “不錯!”秦弓此時的聲音反而顯得平靜下來。

 白澤嗯了聲道:“那你準備怎麽做?”

 秦弓並不作聲以他現在的本事要殺一個朱溫簡直是易如反掌這一點白澤自然知道他既然如此問必定有他的道理。

 果然聽得白澤續道:“我們色界天曾有盟約不可干涉人間之事。你若殺了他時局便會大不同。”

 秦弓哼了一聲道:“若為人竟不能報父母之仇還有什麽顏面在人世苟且?何況我不只是天狼我更是秦弓。”說罷轉身便走。

 “你去哪裡?”

 “殺朱溫!”

 秦弓大步朝汴梁內城走去。白澤緊隨其後。看到秦弓適才的表情他心中禁不住寒氣直冒只怕汴梁城竟由此而被鮮血染紅。

 兩人一前一後直入內城以他們的度一等守衛官兵莫說抵擋便是現也沒有可能。

 分宮樓椒蘭殿下秦弓隱身在假山石後抬頭仰望。殺父母的仇人正在高樓上暢飲快意吧?那荒野上橫陳的屍體那奪目的鮮血再一次在眼前現出。一想到這裡怒火就在血脈中燃燒恨意如同天狼弓上的利箭直欲噬向仇人的咽喉。

 秦弓正欲縱身上樓白澤在後想阻止也已不及。正此際忽聽得椒蘭殿上亂哄哄的人聲大作。秦弓一愣停住了身形。

 只見一侍衛自樓上慌亂而下大叫道:“不好啦皇上被人殺了!”

 “皇上?”秦弓一轉念便知是說的朱溫想得一想將身一縱竄入樓中只在梁上往下看去。

 樓上一片狼籍但見推倒的桌椅碗盞散落一地一人身材魁梧身著龍袍倒在血泊之中。又一人早已沒有了頭顱卻還有一人站在當地正在用衣襟抹乾手中劍上的血跡口邊卻噙著一絲微笑如同那捕殺了螳螂的黃雀。更有一女子躲在一角瑟縮抖。

 那個穿龍袍的正是做了皇帝的朱溫。此人天性殘忍好色見自家的媳婦有幾分姿色竟也一並納入宮中。其子友珪聽得此事直入椒蘭殿果見自己的妻子賈氏被朱溫抱在懷中陪酒。一時間怒從心頭起橫劍便斬殺了朱溫。不料其弟朱友從仗一口劍從後趕來飛步而走朱友矽想要還擊反被朱溫屍一絆跌倒在地朱友從喝聲:“中!”劈開縫有血劍過項無頭。卻將乃兄又弑了。須知朱溫與朱友矽一死這王位卻是非他莫屬了。

 此時宮中的侍衛已紛紛上樓隻將此人團團圍住。

 朱友從清咳一聲道:“朱友珪弑殺皇上現已伏誅。”說罷丟下寶劍撲倒在朱溫身上撫屍大哭。

 秦弓看得多時心頭一陣悵然反身下樓。

 白澤見了忙上前相詢秦弓搖了搖頭默然不語。兩人依舊悄沒聲的離了內城。

 坐在汴梁城外十裡亭中秦弓望著迤儷而遠的官道不由一聲長歎。

 當時他一心要殺了朱溫替父母報仇然親眼所見之事卻令人觸目。一時間心中一片茫然仿佛落入了空處。原本怒氣澎湃的胸腔似乎突然被刺破了一個小孔所有的怒氣全然消散留下的卻並不是暢意而是說不出的失落說不出的憤懣。一股莫名的情緒在胸中鬱結。

 白澤從旁勸慰道:“朱溫既亡你雖不曾親手殺之也算是了了一樁心事又何必耿耿呢?”

 秦弓長歎道:“沒有想到會是這樣更沒有想到他竟然是被自己的兒子殺死。原來一個人為了權力竟可這般的不顧一切……”

 “如果我真的一統魔界大權在握是不是會一樣的將自己的**不斷擴張呢?”秦弓心中想著。

 白澤似是知道他的想法一旁道:“朱溫此人天生便是好色貪婪有此果報也不足為奇。若身居高位者可以心存仁厚當可福澤一方。”他頓了頓又道“一個人能耐越大責任就越大然不管如何都是用自己的心來做主的。”

 秦弓半晌方道:“此事不提也罷我們且去別處打聽存孝大哥消息罷。”心中想道:“用心做主?我的心裡想的到底是什麽?”

 兩人正要出忽見遠處塵土飛揚似有軍馬前來定睛看時正有十數騎人馬急急而來真個是馬似遊龍人如猛虎當先一人金盔赭袍手提金刀眉宇中隱三分帝王之氣正與走出亭子的秦弓打了個照面。他口中輕咦一聲卻勒住馬韁停了下來口中道:“這個難不成是秦小哥來的?”

 秦弓看了此將軍一眼覺得似有數分眼熟一時間倒也想不起來。只是點頭道:“在下正是秦弓將軍是……”

 “果然是我那十三弟的結拜弟弟!”那將軍哈哈一笑道:“我喚作李嗣源秦小哥可曾記得我?”

 秦弓聽得他道出姓名頓時想了起來。這李嗣源正是晉王李克用帳下十三太保中的大太保。他口中的十三弟自是指李存孝。

 秦弓大喜上前道:“原來是大太保不知道我存孝大哥可好?”

 李嗣源聽得存孝兩字臉上神色微黯當下一揮手著手下眾人先行。自己卻跳下馬來拉著秦弓的手道:“好兄弟虧你還惦記著十三弟……”話到一半卻覺喉頭哽咽幾乎說不下去了。

 秦弓驚道:“是不是存孝大哥出事了?!他在哪裡?快告訴我!”

 李嗣源拍了拍秦弓肩頭道:“這事已過去近兩年了你也無須再傷心十三弟他早已不在人世了。”他口中叫人不要傷心自己卻已忍不住紅了雙眼虎目微微蘊淚。要知道存孝向來寡言然在十三太保中卻與這大太保最為投契存孝身死李嗣源偶有念及依舊唏噓不已。

 秦弓心頭狂震。他見到李嗣源臉色時便已猜到九分然親耳聽到李存孝死訊依舊大是震撼。隻覺金星過眼頭中一陣眩暈。若不是白澤一旁扶持怕早已摔倒。

 “他……他是怎麽死的?你告訴我。”秦弓強壓心神抬頭問道。

 李嗣源拉著兩人入長亭坐下將存孝之死道來。

 原來李存孝屢有奇功而遭四太保李存信嫉恨。李存信借存孝在沁州之時在晉王面前讒言道存孝有勾結朱溫謀反之心騙得晉王相信將李存孝傳回賓州。更不待晉王與李存孝相見便喬傳旨意將李存孝五牛分屍。

 “啊!”秦弓聽得五牛分屍四字隻覺血氣上湧眼前一黑大叫一聲昏死過去。

 白澤與李嗣源倒慌了手腳將秦弓又是搖又是掐。過得半晌秦弓方悠悠醒轉。

 李嗣源續道:“聽得當時在場之士兵說我那十三弟果然是神力驚人五牛力掙竟不能撼動他分毫。”

 白澤奇道:“既不能撼動那何以……”

 “據說十三弟與五牛僵持不下之際空中忽有驚雷滾滾天外似有呼嘯之聲。在場之人皆說聽得十三弟依稀道得句:‘兄弟我來了!’便見十三弟胸口現出光芒萬丈七彩奇麗直向雲外飛去。再看他時已被分作五塊。” 李嗣源道“我等皆以為十三弟乃天人下凡而今上蒼見召又複回天上。隻將那逃去的李存信及其幫凶一並抓回梟也算幫十三報了這仇。”

 秦弓靜靜而聽這回並不曾再暈倒臉色卻陰晴不定。白澤亦越聽越奇心中略一思忖也猜出幾分端倪來。

 李嗣源見秦弓似是心緒不寧又說道:“人死不能複生你也不必過太介懷。”

 秦弓霍然站起左拳在亭中石桌上大力一拍口中叫道:“大哥!”一手不知從何處抽出一支箭來只見那箭烏沉沉的箭身上隱約有光芒浮動。

 他恭恭敬敬的將箭放於亭內石桌上納頭便拜。口中喃喃道:“存孝大哥此箭若真是你精魂所鑄便應有靈讓兄弟我見上一面。”話音剛落箭身上的光芒竟自漸漸凝住在半空中依稀幻出個人影來。

 李嗣源一旁看得分明那人影宛然便是當年李存孝的模樣那嘴邊的一抹如寒鐵般的堅毅依稀如舊。李嗣源不由大驚道:“這、這……真個是十三弟!”

 秦弓見得存孝模樣思及當日點滴禁不住虎目中淚光閃動。須知他心中從來就把李存孝當做是自己的親兄長一樣。兩人雖是聚少離多然那份兄弟之情卻深烙於心。而今能見得卻只是這般依稀的魂魄又怎叫人不黯然?!

 存孝的人影見到秦弓卻並不說話只是淡淡的展出個微笑來光影浮動便不再得見。

 秦弓愣愣的看著那箭口中隻道:“若不是我要召動天狼箭大哥就不會死了。沒有想到是我害了大哥!”

 白澤一旁拉住秦弓胳膊將他扶起道:“秦兄弟你先不必自責那存孝既是天狼箭魂所化如今又還作天狼箭那也是天意而已。”

 秦弓茫然點頭道:“是麽?”

 白澤又道:“是啊何況現在他不是正長隨你身麽?這又何嘗不是好事?你又何必耿耿呢?”

 秦弓聽得這話蘧然一醒道:“不錯白大哥說得對從今往後存孝大哥便能長與我並肩作戰了!我確實不該有淚!”伸袖將雙眼一抹“怪不得當初見到存孝大哥時我便覺得我與他這般親近原來我們早在前世便曾同生共死現在我們又可如以前一樣我應該高興才對!”說罷複將天狼箭收起。

 一邊的李嗣源見此情形又驚又奇問道:“秦小哥這這是怎麽回事啊?”

 秦弓微微一笑道:“我那存孝大哥原本不是凡人現在不過是恢復他的本神罷了。”

 李嗣源點頭道:“十三弟那一身本領原也不是我等世俗之人可比。不過據此說來你們兩位難不成也是天上之神仙?”

 白澤接口道:“李將軍果然聰明猜得絲毫不錯。”那天界魔界之事白澤並不願與之多說隨口應得一聲也便是了。

 李嗣源頓時肅然起敬拱手道:“在下凡夫俗子不識兩位仙體冒犯了。”

 秦弓搖手道:“大太保哪裡的話實在是太多禮了。”轉頭又向白澤道“白大哥此地事情已了我看我們還是走罷。”

 白澤哦得一聲卻朝李嗣源道:“承蒙將軍告之存孝之事在下送個消息給將軍也算酬謝。”卻將朱溫被殺一事說與李嗣源聽了。

 李嗣源聽得這消息大喜道:“原來那廝竟是死了實在是個天大的喜訊!我須即刻回營將這消息告之各路人馬。”也顧不得再多說什麽複將手一拱道聲多謝快步上馬絕塵而去。

 秦弓望了望他身後留下的塵土歎了口氣道:“這人世看來也沒有什麽值得我留戀之處了!只是那魔界大抵也是一樣的廝殺紛爭罷?”

 白澤正色道:“這人世間眼下是一片紛亂但總會有一個人可以將這紛亂蕩清造就一個太平盛世。那魔界也是一樣而魔尊你既然不希望看到殺伐和亂離何不親手來締造一個平安喜樂的淨土呢?”

 秦弓抬頭頭頂一片清空。

 “神也罷魔也罷人也罷我要的只是個可以安守的淨土罷?”他如是想著“我可以締造出一個沒有戰爭與殺戮的淨土麽?”他輕聲的問自己一瞥眼看到的卻是白澤那滿是期望和信賴的目光不由心頭一熱那百年前的豪情和傲意似乎又充滿了胸膛在心尖徘徊激蕩開去。

 “如果沒有淨土那淨土就由我來創造!”

 他深深地看了白澤一眼然後輕輕的點了點頭。這一點頭間卻如同許下了一個承諾或者是為自己找到了一個作為活著的生靈所存在的意義。

 白澤重重的點頭以作回應。

 陽光下兩人的身影在這一時空裡暫時的留駐宛如在某一個歷史的石碑上刻下一道深痕。

 “我們回去!”秦弓暢意道。

 白澤搖頭道:“我暫時不回魔界了。”

 秦弓一愣道:“這是為何?”

 白澤笑了笑道:“你忘了麽?我不只是魔界的白澤還是人間的錢王的兒子。”

 秦弓聽這一說立刻明白他的意思:“你要回錢塘?”

 “正是人間事一了我就立刻回魔界輔助魔尊!”白澤點頭道“人間日短最多一、兩個月我便能回來了。”

 秦弓一沉吟道:“也好!”

 兩人分手作別秦弓卻並不返回魔界自縱雲往山東方向而去。

 不消片刻便已能見那巍巍泰山。秦弓按落雲頭在山腳邊落下抬眼處是一個小小的村落村口兩棵大樹參天而立茂盛的枝葉托天而起。樹邊的那塊石碑上青苔叢生將文字掩去難以看得清楚。然即使沒有這石碑秦弓也清楚的知道這裡就是他出生之處:禹王村。

 他緩步入村村中的一草一木與他離開之時依稀仿佛。只是舊時的玩伴而今又會在哪裡呢?想到幼時的種種恬然的笑容泛上了他的唇邊。

 他站在一間小屋前愣愣的出神。這便是他長大的地方呵!他似乎能清晰得聽到蓼莪姐姐帶笑的斥罵聲清楚的看到自己頑劣的身影。看著屋門上那把鎖他伸出手去卻又縮回。這一進門後便永不再回來了;看得這一眼後他就再也不是秦弓了。

 他靜靜的站著任童年的點滴在腦中緩緩流過讓思緒隨意的奔走著。

 茅簷低低人影漸長。落日的余輝斜過屋頂射入他的眼中。此時的他心中沒有紛爭沒有殺戮沒有鮮血沒有亂離。這一刻若能永遠留駐方是他心中所願吧?然而他必須離開這裡在紛爭與殺戮中去折衝在鮮血與亂離中去決蕩。

 “如果以後的一切竟可以使整個的色界天也如這裡一樣的平靜安樂那流淌而出的鮮血也應該會有所意義吧?”他如是想著。

 他伸手將門鎖輕輕一捏那鎖應手而開。

 輕輕推開門隨著一聲“吱呀”門內的景象盡在眼中。 那一桌一椅依舊是當日離開時的模樣只是一層厚厚的灰塵將木紋掩住。

 離開的那天他的身邊還有一個她吧?

 一個妙曼的身影忽然跳入了他的腦中隨即那身影又化作一個甜甜的笑容一個溫柔的聲音一個可愛的名字——羅漪。

 自那一天起她就不曾離開過他總是這般的陪伴著他所有的快樂煩惱都因著她的存在而變得美妙。

 這一刻她卻不在他身邊。他忽然覺得似乎有一點點孤單與失落。原來平靜安樂的生活也需有一個她一起分享才是真正的快樂罷?

 離開魔界時因為覺得並不需要太長時間所以他並沒有與她招呼一聲便匆匆出了而今站在這小小的木屋前卻突然想起她來一種奇怪的感覺令得心神一漾。

 他終究沒有走進屋子那屋中的一切都不忍去改變哪怕是地面上的灰塵也不忍再印上一個腳印。

 他轉身悄沒聲的離開了禹王村。耳中依稀聽到的是村尾那條黑狗快意的吠聲和沁風掠過村口時搖動古樹出的沙沙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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