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漸漸冒出了頭,待那獄卒走遠後,蒼鬱的林間便跑出幾人來,找到草率掩埋後的地方,不消多少功夫,就將棺木挖了出來。
映月動了動手指,仿佛恢復了些知覺,眼睛輕睜開,一律刺眼的陽光從棺木隙縫間照射進來,令她不適地眯上眼睛。她口乾舌燥,氣鬱胸悶,還好,這棺木並沒有釘死。
“快,將棺蓋打開。”外面有窸窣的說話聲傳來,映月以手擋住雙眼,虛弱地咽了咽口水。
“這,這樣就行了吧,”另一道聲音試探說道,“反正我們已經按照吩咐將她救出來。”
“你想將人活活悶死在裡面不成?”先前說話的男子顯然不同意,“呸呸”兩聲拿過鐵揪來到棺木前,映月只聽見幾陣劇烈砸板的聲音傳來,沒過多久,頂上就有棺蓋滑動的摩擦聲尖銳而粗糙。
“大哥,好了,就這樣吧。”男子飛快上前拽著那人的手臂,“難道你真的打算將那些盤纏交給裡面的人嗎?”
外頭,棺木隻滑開一道縫隙便靜止不動了,被稱作大哥的男子顯然是有所猶豫,“那樣,不太好吧?”
“哎,大哥,我們能自己混口飯吃都不錯了,況且那盤纏,可是一大筆銀子,那個…我們,我們拿走之後,足夠自己去做生意了。”
映月張了張嘴,卻還是虛弱地說不上話,男子咬下牙,將那已經拉開的棺木重新闔上,“你說的沒錯,反正我們離開了這誰也不認識誰。”
“大哥,這就對了,趁著現在沒人發現,我們趕快走吧。”
映月想喊,她抬起手臂推了推那棺木,所幸對方沒有將它釘死,已經跑出的二人聽到身後有動靜,趕忙頓住腳步來,一人害怕地回過頭,“大哥,為以防萬一,我們將棺面釘死吧。”
腦袋上頓時挨上一掌,另一人聲音怒極,“那可是害人性命的,你想都別想。”他走回去幾步,從袖子裡面掏出一個布袋,取出徒銀子後放在棺面上,“有了這些,你暫時也餓不死,別怪我們兄弟倆無情,好…好自為之。”說完,便拔開雙腿,拉著弟弟的手頭也不回地衝進了林子。
映月雙手用力推動棺木,費了九牛二虎的勁道才重見陽光。她坐在棺材中大口大口喘著氣,生怕有人追來,也不敢久留,撿了地上那錠銀子便踉踉蹌蹌跑向遠處。
五月盟,西宮。
惜春雙手合十,站在廊簷下正念念有詞,她心中暗忖,如果不出意外的話,這會功夫,映月應該已經逃出去了。
“保佑保佑,一定要沒事才行…”
“呦,這是誰在這有模有樣的?”尚雲一手輕搖著美人扇,碎步間,已來到惜春身後。
她忙掩下面上慌張,雙手背在身後,行禮,“奴婢見過新夫人。”
“這幾日.怎麽不見你到我房內請安了?”女子輕靠在殿門上.兩眼盯著面前低眉順目的惜春。她霧時一驚,這請安原也是尚雲規定的,只不過這幾天為了映月的事而忙碌,自己早就忘了。惜春輕咬下唇,“奴婢,奴婢…
…”
“哼,我看你是越來越目中無人了!”尚雲將右手的美人扇放在左手中,惜春見狀,忙壓下腦袋,就在她的巴掌即將落下時,身後的殿門卻忽的被打開,女子猝不及防,整個人不得已向後仰去。
“少主?”跟在尚雲身邊的丫鬟兩眼圓瞪,在看清楚那張俊朗的面容後,忙跪下行禮,“奴婢見過少主。”
尚雲勉強站穩身子,原先跋扈的姿態完全不見了,她下巴抵在胸前,眼見潤澤從自己面前走出去。
欣長的身影擋在惜春面前,他低頭睨向她,“你是夫人,怎可自稱為奴婢,難道是我聽錯了麽?”
此言一出,在場的其余三人皆是一驚,尚雲抬起的小臉煞白,朝著惜春一個厲色,惜春忙地收回兩眼.“妾身,一時習慣了,改,改不了口。”
潤澤見她滿面怯懦,眼神間便有些失望,這種事對他來說本是閑事,他也不想管,“奴性不改。”丟下這幾字後,他便頭也不回地走出了西宮。
“你,你不是說少主不在嗎?”身後,尚雲回過神來,指著那丫鬟痛罵。
惜春置若周聞,她呆立在廊簷下,想起潤澤方才所說的奴性不改,心裡一陣難受一陣酸澀。
李妃娘娘的骨灰已經被收放起來,那間屋子,再度成了五月盟的禁地.
也成了玄燁心裡永遠的病痛。老太君在園內靜養,關於那晚的事,所有知曉同不知曉的人都沒有再提及過一句。再大的傷痛,在經歷了時間的消磨後,總會慢慢淡去。
守在死牢外的侍衛見到玄燁,皆是一怔,“屬下見過王爺。”
他屈尊來此,令那些看守犯人的獄卒均大驚失色,同時,心裡也湧上一股不祥,“參見王爺。”
玄燁什麽都沒有說,任由髒汙潮濕的水浸透那高貴的長靴,這裡空氣窒悶環境惡劣,先前,他都沒有考慮到。腳底下傳來踩踏的聲音,令跟在後頭的獄卒越發不安,“王爺,您屈尊來此,可是要找何人?”
“前幾日老太君令人送進來的那名女子,如今被關押何處?”玄燁目視前方,似乎並未看見映月的身影。
那幾人面色相覷,推搡著無人應答。玄燁高大的身子站在廊子裡面,越發顯得這死牢內擁捧暗沉不少,“人呢?”
男子的語氣,隱隱有些不悅,一名獄卒擦了擦額頭上的汗,隻得上前,“回稟王爺,那主子送來幾日後……今天,今天一早已經下葬。”
玄燁猶在張望的視線突然凝住,他驀地轉身,聲音陡然拔高,“你說什麽?”
獄卒們嚇得齊齊跪地,頭也不敢抬,“月主子在牢中暴斃,昨日屬下想去埋葬,恰好遇到王爺,您說,您說……給她備一副棺木。”
玄燁這才記起昨日那一幕,他心口一陣絞痛,闔上雙目的間隙,右手抓住身側囚柱,“你確定,那人是月主子?”
獄卒不敢提起先前的用刑,忙不迭點頭,“屬下確定。”
“暴斃?”玄燁劍眉攏起,在一邊的椅子上坐下來,“既然是暴斃,為何不報上來?”
“王爺饒命,”獄卒低著頭回話,“屬下心想送入死牢的人,便按照死牢內的規矩辦,是屬下沒有考慮周全,王爺饒命。”
“規矩。”玄燁一腳將身前之人踢倒在地,再一細想,總覺有些不對勁,“屍首埋在哪?”
“回王爺,埋在亂葬崗。”
玄燁蹙起的眉頭久久沒有松緩,心中的痛來不及散開,他一掌重擊於桌面,高聲喝道,“快去將那棺木取回來!”
眾人均是一驚,卻不得已,隻得派了先前的幾人去。
玄燁盯著面前空無一人的囚牢,那裡面,稻草上還殘留著血漬斑斑,血腥的味道直衝腦門,令人暈眩不已。
大掌緊張地握住桌沿,因用力,那粗糙的木頭髮出吱呀聲,玄燁的另一手撐著前額,獄卒們偷偷抬起眼,只看見他那緊抿起的雙唇在微微顫抖,誰也摸不透這王爺心中在想些什麽。
若那棺木內,果真有映月的屍首……
玄燁五指緊握,睜開的眸子忽明忽暗,他不會接受那樣的事實,此時的心,亂成一團,他也想不出該以怎樣的方式去逃避。
很明顯,老太君越過他下了指令,玄燁面露懊惱,張開的手掌在額前用力敲了幾下,若果真是天人永隔…
他閉著雙眼,極力隱忍的憂傷卻還是透露出來,獄卒們各個縮著雙肩,不敢說一句話。
過了許久,外頭才傳來焦急匆忙的腳步聲,先前那幾人空手而歸,臉色已經嚇得變成一片灰白,還未走到跟前,就已經跪了下去,“王爺饒命,王爺饒命啊!”
玄燁抬起頭來”俊目閃過焦慮,“人呢?”
跪在前頭的獄卒嚇得眼淚直流,面色驚恐不安,指著遠處一個勁喊道”
“屍,屍首沒了……”
“什麽?”另外幾名獄卒個個慘白了臉。
玄燁放下雙手,正色問道,“那棺木可有被挖開?”
“對對, 屬下趕到的時候,那棺材已經被挖開,裡面的人,也已經不翼而飛。”獄卒聲音發抖,兩個腿差點就跪不住。
他心裡先是一松,繼而,是更為緊張的抽搐,“如此說來,外面早就有人接應好了。”
獄卒們聞言,均倒抽口冷氣,提心吊膽,這麽說來,是他們自己將映月送出了五月盟。
玄燁俊臉陰鷙,牢內昏暗的光線更襯得那一雙眼睛形同鬼魅,他想起景瑟臨死前所說的話來,映月偷得明珠,是為了三王爺。
五月盟內,應該不會有人有這膽子去幫助映月,唯一的可能,接應對方的是園外之人。
垂在身側的大掌緊握起,好一招暗度陳倉!
玄燁睨著那間牢房,微風輕拂下,那頭妖冶的銀絲便飛揚而起,順著頰側服帖地盤旋,如今,任是春風柔情,都化不去男子眼中的的殺氣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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