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城內,只有零星幾家的燈火亮著,老人忙碌的身影投射在紙糊的窗子上,顯得模糊而蒼涼。
“呀,這姑娘怎麽全身是傷?”
施夜背對著二人,知道老婦已經解開了映月的衣衫,“娘,我是從紅廂閣將她救出來的,許是她不從,被打成這樣的。”
施大娘無奈歎了口氣,映月身上的傷口因方才的跑動已經裂開,交錯的血痕觸目驚心,她將毛巾擰乾後,小心擦拭起來,“這麽重的傷,當時,她定是拚了性命要逃出去的。”
“娘,要不我去請大夫過來吧。”
“這……”施大娘將半舊的被子拉過映月肩頭.“你就說我受了傷,這麽晚,也不用勞煩大夫親自過來一趟,就抓點止血和退燒的藥,人多口雜,還是小心的好。”
“好,娘,那我這就出去一趟。”施夜半句話沒說完,人已跨出了屋子。
施大娘站在屋門口,天上,繁星點點,偶有路人經過,三兩句親切地打了招呼。她背靠著身後那扇並不結實的大門,這座城,坐落於山的另一頭,當初只是一塊空地,是有人自發建造起來的,施大娘輕歎口氣,從鄰國逃到這僻靜的地方,為的,就是不再過上顛沛流離的生活。
上空,一顆流星轉瞬即逝,她眉頭皺了皺,忽然劃過一種不好的預感。
“嗯——”屋內,輕微的呻吟聲流溢出來.施大娘收回神,大步走了進去,“姑娘,你醒了。”
映月一手按在胸前,疼痛難忍,以白布纏了幾圈的傷口定是又裂開了,“這是在哪?”
“你不要怕。”施大娘雙手輕落在她肩上,沒用多大力便將她壓回床榻,“娘,藥抓回來了。”正說著,就見施夜火急火燎地趕回來,施大娘讓映月好生躺著,接過他手裡的藥,“別人問起,就說是親戚無家可歸投靠來的,省的多事。”
“是,娘。”
映月見到施夜,就明白是怎麽回事,她安心躺了回去,“多謝二位。”
“姑娘,你這滿身的傷是從哪來的?”藥煮好後,施大娘坐在床邊,邊喂藥邊問道。
“大娘,謝謝你們的救命之思。”映月埋下頭去,並不願多提及,施大娘見狀,也就不再多問,喂了幾口藥示意她躺下休息。
靜謐的夜,窗外,下起淅淅瀝瀝的小雨,映月抬頭望去,只見細密的雨絲正順著窗沿滑落下來,身上的傷數過藥也沒有先前那麽鑽心的疼了,她小手按在胸前,可不知心裡的痛,要多久才能康復。
翻個身,不遠處,一張簡陋的床上睡著施大娘,另一間柴房內,住著施夜,她閉上雙眼,卻是輾轉難眠。
休息了近乎半個多月,映月身上的傷才逐漸見好,施大娘見她坐在柴垛上面朝南方,便放輕了腳步走過去,“姑娘,這麽多天以來也不見你提起家,要是不嫌棄,就在這住下吧。”
映月回過神,卻是吃了一驚,她本就無處可去,可這個家並不寬裕,再加上自己的話……“大娘,多謝您的好心…”
“我知道你想說什麽,”施大娘打斷她的話,“你留在這,總還有個住的地方,有口熱飯吃,先前,我過慣了流浪的日子,所以不想你和我一樣。
你要是心裡覺得不安,也可以幫著家裡乾點活。”
在這樣一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映月卻感覺到了從未有過的溫暖,她強忍下眼眶內的酸澀,環顧四側,這兒,仿佛就應該是自己安定下來的地方。
隔三岔五,施夜便會將選好的蔬菜挑出去賣,映月撐船將他送至湖對面,“哥,早些回來。”
施夜挑起擔子下了船,俊朗的面色微微發紅,揮了揮手道,“你快回去吧。”
直到他走出去老遠,映月這才撐著船回到岸邊,她並未立馬下船,而是坐在了船頭。除下鞋襪,將一雙玉足浸泡在水中,她雙手枕在腦後,仰望頭頂上結伴而行的雲彩。清水的涼意滲透進骨子裡,映月躺了一會便撐起身,靜靜走在綿軟的黃沙上。
呼吸間,一份寧謐在展開,她展顏微笑,豁然開朗。
映月走了接近三個月了,玄燁派出去的人都是無功而遠,五月盟內,依舊一片死氣沉沉。唯獨那西宮,三天兩頭折騰,樂此不疲。
惜春雙眼噙著淚從尚雲房裡退出來,她兩手縮在袖中,小臉上,滲著豆大的汗珠。並不想給別人發現,她微低著腦袋,腳步也越來越快。
“惜春,惜春。”在轉角處,男子追了上來。
惜春回過頭一看,表情怔愕,“虎子哥,你怎麽在這?”
顧濟世抓住她的皓腕將她拉到邊上,卻不料惜春一個吃痛,雙肩不由聳起,“啊——”
“怎麽了?”察覺到異樣,男子趕忙松手,視線從她閃躲的眼神中落在惜春兩手上,“這……你的手怎麽會這樣?”
“沒事。”惜春縮了縮手,只見原先白皙的掌心內竟鑲著幾片瓷片,顧濟世見狀,臉色不由暗沉下去,“還說沒事,是不是你又得罪了那新夫人?”
惜春只是搖了下頭便要離開,顧濟世見狀,忙用力將她拉回來,“去醫善堂,我給你包扎下。”
“不用了,我回去自己塗點藥膏就沒事了。”惜春掙扎再三,卻抵不過對方的力氣,隻得被顧濟世一路拉往醫善堂。
另一側角落內,尚雲望著二人離開的方向撤下嘴,她兩手環在胸前,嘴角輕勾。
“映月——”
施大娘見她回來,忙上前道,“李府需要些新鮮的蔬菜,施夜不在,你幫大娘送去吧。”
“好,”映月輕挽起袖子,見蔬菜已經裝上板車,她雙手熟練地推動扶手”,我去去就回。”
李府就在這條街上不遠,據說這府內的主人原先還是個當官的,後來不知因為什麽原因,就辭了官,來到這個窮鄉僻壤隱居起來。
映月沒過多久就來到李府的後院,負責采買的人已經在那候著,見她過來,忙招呼幾人將板車上的蔬菜卸下來,“你可算是來了,今天我們府上有貴客,差點就誤了時辰。”
“路上耽擱了些時間,”映月幫忙將東西搬下來,“不好意思,李嬸。”
“嘿,只要不誤事就成,”被喚作李嬸的婦人爽朗笑道,並將映月拉到一邊,“你在這先別回去,等下府上宴席散了,帶些好吃的回去。”
“不了,李嬸,”映月擺擺手,“你老是這麽照顧我們,都不知道該如何報答你。”
“你這姑娘.”李嬸似有嗔怪,壓低聲音道,“我和施大娘這麽多年的交情了,聽我的,呆在這,正好今晚缺個人手,你也給李嬸幫幫忙成不?”
“那成,有什麽事,李嬸你盡管吩咐。”
“這才對嘛。”李嬸笑著將雙手在圍兜上擦拭幾下,示意幾人將板車上的蔬菜搬入廚房後,就忙活開了。
後院內不一會就擠滿了人,穿棱在這不大的空間內,映月見那些丫鬟各個面若桃花,竊竊和語,也不知這李府要宴請的是何人物,竟有如此大的排場。
李嬸出來的時候就見映月站在廊簷下左右張望,她幾步上前,將一個果盤交到她手裡,“那些個丫鬟磨磨蹭蹭的還不來,映月,你將這果盤拿到前院去,交給管家手裡就行。”
映月輕應了一聲,兩手便小心翼翼端著那果盤走出後院,李府並不算很大,簡樸的風格,看來主人並不喜歡鋪張浪費。她循著鵝卵石的小路來到前廳,剛走沒幾步,就見幾名丫鬟聚在一起,交頭接耳。
“聽說了嗎,老爺今兒宴請的,好像是位王爺。”
“是嗎?哪個王爺,嗨,管家也真是的,都不讓我們進去,要不然啊,就算是看一眼也好啊。”
映月不以為然,剛越過幾人身後,就聽得一陣聲音小心翼翼說道,“剛才我就站在大門口,王爺下馬的時候我雖然低著頭,可是卻瞅見了個背影。”
“哦?”有人好奇聲陣陣,“長的怎樣,可是俊朗非凡?”
“你當我是透視眼那!”那名丫鬟嘟起嘴,見身邊諸人均黯下神色,這才得意洋洋道,“不過我看見他的頭髮,是銀色的。”
映月跨出去的腳步突然頓住,後背咻地僵硬,連手裡的果盤也在抖個不停。
“銀色的?”另外幾名丫鬟驚呼連連,“你瞎說,誰的頭髮能長成那樣,又不是妖怪。”
先前那名丫鬟猶在爭辯,映月卻像是什麽都聽不見般邁開了步子,天底下,除了玄燁,誰還能有那一頭如此張揚的銀絲呢?她站在樓梯下方,雙腿像是灌了鉛般,再也抬不起來。
頭頂上,一種被盯視的壓迫感令她猛地抬頭,映月眼眸微暗,藏不住瞳仁內的吃驚,她一個側身將果盤放在木階上,轉身便要離開。
走出去才不過幾步,就聽得女子的聲音凜冽傳來,“站住。”話音剛落,一襲白色的身影便已攔住了映月的去路。四目相接,她們早已認出了對方,阿蛟握緊手裡的長鞭,“沒想到,會在這遇上。”
“你想怎樣?”映月冷靜自持,抬了抬眼皮。
“我們搜遍了整個京城,原來你躲在這。”阿蛟睨著映月越漸消瘦的小臉,話裡的語氣,分不清喜怒。
“我也沒想過會在這遇上你。”映月旋過身,視線穿過拚接整齊的地板,撇向二樓方向,正廳外,管家畢恭畢敬站在門口,想必,裡面就是李老爺同玄燁了。
“沒有想到,主子竟養了一匹狼在身邊。”阿蛟微眯起雙眼,眼鋒處,已能見到隱現出來的殺機。
映月並不想與她多作糾纏,身子繞過她便要離開,卻不料阿蛟伸手一擋,竟拉住了映月的袖子。
“要是想拆穿我身份的話,你方才便已經將他喚來了。”映月手腕靈巧地扭動下,掙開了阿蛟的鉗製。
“既然要逃開,為何不索性走得遠遠的?”阿蛟的聲音充滿譏諷,她疾步上前,再度擋住映月的去路。
“你不過是他的手下,我的事,還輪不到你來管。”映月不由拔高音調,兩眼變得犀利起來。
“如果可以的話,我真想和你打一架。”阿蛟嘴角輕勾起,握著長鞭的右手越發收攏。
映月但笑不語,同她擦肩而過,“可若是在這打的話,勢必會將他招來。”
阿蛟睇著她的背影,手中長鞭蟄伏不動,卻隨時有出擊的可能, “今後,主子的身邊只有我,最後一次的傷痛,永遠都沒有這個可能!”
映月站住腳步,那愈合的傷口,像是被再度撕裂般,隱隱作疼,明明就在眼前,明明留有眷戀,卻真的回不去了。
她不能回頭。
“阿蛟。”就在二人僵持時,只聽得男子的聲音漠然傳來,映月陡的大驚,一時不知該作何反應。
阿蛟急忙輕應一聲,“屬下在。”
映月單手撫在肩頭,她轉過身去,只見二樓的大門突然被打開,她想也不想地閃身避開,藏在了樓梯邊上的銅柱後。
“你到樓下做什麽?”玄燁腳踩著木質地板上前,居高臨下問道。
阿蛟不動聲色地瞥向映月,面紗下的菱唇微抿起,她收回視線,“回主子,屬下想在這透透氣。”
[w w w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