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狼狽落地,臉上滿是泥濘,映月雙手抓著綠草,這才穩住身形,她慌忙爬起身,“哥,你怎麽樣?”
施夜極力忍著痛,那顆石子不大,卻正好卡在他胸前,疼的他連連倒抽冷氣。見他半晌不吭聲,映月忙伸出小手,在他背上輕拍。
“我……沒事。”須臾後,男子才勉強坐起身,一張俊臉難受地擰起,他擦了擦汗,面色有些緊張地望向映月,“你沒有摔疼吧?”
“哥——
”她張了張嘴,到了嘴邊的話,卻不知該如何去說,施夜抓起邊上的籮筐,另一手拉著映月站起來,“我們得趁著雨停趕快下山,要是再耽誤,真要在這喝西北風了。”
二人互相扶持著走下山路,到家的時候,已經是深夜,簡陋的屋內一燈如豆,剛打開門進去,就見施大娘坐在床邊正縫補著什麽。“哎呦,你們可回來了。”
“娘,”施夜見她擔憂,臉上便露出愧色來,“對不起,讓娘擔心了。”
“這是怎麽了,”施大娘放下手裡的活,連忙起身,“瞧你們兩個髒的,快去洗洗。”她將籮筐接過手,剛走了沒兩步,就察覺出異樣,“這胸口怎麽流血了?”
施夜忙用大手按住,身子也背對著她,“娘,我沒事,就是擦掉了點皮。”
施大娘瞅著他躲閃的眼神,也不細問,只是輕歎一聲道,“你這傻小子啊。”映月幫著她將施夜攙扶到床上,便裡裡外外開始忙活著燒熱水。
所幸,施夜身上的傷並沒有傷及到骨頭,簡單包扎後,以免感染,就塗了些藥膏。
二天,又有一車蔬菜要送往城外,施夜起了個大早,幾乎沒怎麽合眼,他走進院子,一眼就看到映月推著板車正要出發。
“映月!”他疾步上前,大掌按住那板車,“你回去歇息,我去送。”
“哥,”女子的聲音有些氣惱,跺跺腳道,“你都傷成這樣了,還逞強,放心吧,我一個人可以的。”
“聽我的話,”施夜態度堅決,甚至一把將映月輕推過去,“翻山越嶺的活,你一個姑娘家怎麽成,要真讓我放心,就趕快回去睡覺。”話一說完,便推起那板車走了出去。映月追出去幾步.可始終揪不過施夜的脾氣.隻得回來。
出城的道上,似乎和以往有些不同,施夜將板車停下來,前面,正好是認識的鄉鄰,“今兒怎麽這麽擁擠,是不是出城的人特別多?”
“你沒見前面嗎,好像張貼著什麽,說是朝廷在找人。”
人群被推搡著上前,守住城門的侍衛非要一一比對過後方肯放人,施夜推著板車上前幾步,這才看見張貼在城門口的那張畫像。
此時,站在他前面的男子顯然也認出來了,他瞪大兩眼.回頭瞅向施夜,“這不是——”
“噓!”施夜急忙用力拉扯下他的袖子,“出城再說。”
那人並未張揚,而是轉過頭去,兩眼卻時不時瞟向那張畫像。
雖然不是惟妙惟肖,卻也有九分的相似,眉目清晰,從畫像上的衣束來看,應該是大富大貴之人。
侍衛只是檢查了下施夜的板車,二人很快被放出城去,戰戰兢兢走了一段路,男子還是憋不住嘴裡的話.轉過頭來說道,“畫像上的那不是映月嗎?”
施夜面色凝重,低垂著頭不說話,那人依舊噤噤不休,心有余悸道,“聽說是你家遠房親戚,怎會成了逃犯?”
“肯定只是長得像而已,”施夜放下板車,一手拉住前面的男子,“朝延通緝的要犯怎麽會跑到這來呢?今天的事,你對誰都不要講,萬一被那些侍衛知道的話,免不了要有多少麻煩。”
男子依舊心存疑惑,施夜見狀,湊上前道,“這些人也只是例行公事罷了,找不到人,自然也就呆不住了。”
“你讓你家妹子趕緊躲躲,不要隨意出去走動,且不說像不像,萬一遇上那些捉了去隨便交差的,那才叫麻煩。”
“是是。”施夜連忙點頭,推起板車同男子一路同行,走了幾步,他回過頭去,臉上,掛滿擔憂的神色。
回來的時候,已經接近傍晚,城門口的侍衛還在,施夜並沒有立馬進城,而是在不遠處的林子內坐下來。天色逐漸陰暗,夜幕籠罩在上空,直到那此侍衛全部撤走,他這才推著板車進城去。
那張畫像還貼在城門口,施夜放慢了腳步,抓著板車的兩手因緊張而滲出汗水,他左環右顧,確定無人,這才裝作不經意般接近畫像。隻消一眼,他便能看出,那上面所畫的就是映月,伸出去的兩手微微有些顫抖,一個用力,動作利索的將畫像扯下來,趕忙塞入袖中。回去的路上,在經過集市的地方,張貼著幾張同樣的畫像,施夜一一扯下,再繞著大衡走了一圈,確認無紕漏後,這才回去口
映月早就在院子裡候著,見他回來,便上前幫他將板車推好,“哥,你的傷沒事吧?”
施夜望著她忙碌的動作,並未開口,映月扭過頭去,不解開口,“哥?”
“啊?”男子回過神來,目光有些恍惚,映月來到他跟前,關切說道,“是不是累壞了?”
施夜握緊袖口,不讓裡頭的畫像露出來,他擦拭下額頭,“快進去吃晚飯吧,我沒事。”
映月點下頭,見他傷口沒有再出血的情況,也就安下心來走進屋內擺著碗筷,施夜刻意避開她來到邊上的屋內,爐灶中,火苗呲呲燃燒,發出大小不一的劈啪聲。他坐在小矮凳上,手掌中,托著的是映月那幅畫像。想起紅廂閣內,女子那雙堅毅無畏的眼神,以及滿腹心事時的帳然若失,施夜小心的將畫像疊好,正不知如何處置之時,就聽得施大娘的聲音由遠及近,“傻小子,吃飯了。”
他一個情急,將那畫像推進爐灶中,遇火即焚,沒幾下就燒得個乾乾淨淨
“一個人窩在這做什麽?”施大娘將粥端出去,“還不快出來。”
這一頓晚飯,吃的極為沉悶,施夜像是滿腹心事般,半天才說一句話.
“娘,明天起就別讓映月出去了,送貨的事,我一個人就可以了。”
“哥,又不是什麽體力活,我能做。”映月將面前的窩窩頭放在施夜碗裡,施大娘聽見他這番話,越發眉開眼笑,“怎麽,傻小子不舍得了?”
“一個姑娘家,不要成天拋頭露面的,”施夜喝了幾口薄粥,放下碗來,“反正明天起,家裡的活都由我來做,你在家就好。”
二人面面相覷.施夜似乎胃口不好.隻吃了一點就去歇息了.映月將碗筷收拾起來,來到祟房的時候,見裡面的燈已經熄滅。
翌日,李老爺起了個大早,正站在廊內逗弄著籠中的金絲雀。
管家從樓下走來,附耳輕語,只見李老爺抽回手,聲音洪亮道,“什麽?畫像都被撕了?”
“正是,”管家望向大門口,“應該是昨天晚上的事,張貼出去的畫像,被撕得一張不剩。”
“什麽人吃飽了撐著,要那些畫像做什麽?”
不遠處,房門被打開,只見玄燁身著一襲黑色長袍,銀絲披肩,如此鮮明的對比,越發顯得整個人陰柔邪魅。
“發生了何事?”
“權傾王,”李老爺上前幾步,“您令人張貼出去的畫像,被人全部撕走了。”
男子聞言,墨黑色的眼眸陡的一亮,他微抿起嘴角,分不清是喜是怒的神色令人不寒而栗,“在昨天被撕去的地方重新貼上,一處都不可遺漏。”
他遍尋已久,難不成,映月就藏在這與世隔絕的林城內?
簡單的用冷水撲面,一夜無眠,施夜神色憔悴,下巴處已有青茬冒出,他喝了幾口粥,帶上些乾糧,便推起板車準備出去。
“哥,我同你一道去。”映月換了身衣衫,正從屋內走來。
“不用。”施夜頭也不抬,推起板車自顧走出去,映月望著他逐漸走遠的背影,也不知他為何會突然變得如此冷淡,施大娘走出屋子,連連擺頭,“這傻小子心裡肯定有事。”
映月目不轉睛地見他離開,她心口微堵,隱約有些不安。
施夜來到城門處,抬起頭時,一張俊臉瞬時煞白,他若無其事般走出城去,一直在外面逗留到天黑,這才回來。
和昨天一樣,施夜小心翼翼來到畫像面前,趁著月色,他撕了幾張,心情倍覺忐忑之時,肩上驀地一重,只聽得一陣男音響亮問道,“你在做什麽?”
他神色大驚,扭過頭去一看,見是昨天的那幾名侍衛,他忙抽回手,“我——”
“什麽都不用說,帶回去!”領頭的侍衛一揮手,待到他反應過來時,人已被押出去老遠。
“你們帶我來這做什麽?”不知不覺,幾人已來到李府門前,施夜被硬架入府中,踉踉蹌蹌地帶至大牢。
“說,畫像上的女子現在何處?”
施夜雙手被綁在椅子上,侍衛將畫像放在他面前,男子瞅了一眼,“什麽女子?我不認識。”
“不認識,不認識為何要撕下畫像?”侍衛一把扯住他的頭髮,讓他望向四周,“我勸你還是說實話的好,這兒的刑具只要有一樣用在你身上,都夠你躺一個月了。”
“我都說了不認識,”施夜掙開侍衛的手,“我見那畫像上的女子好看,這才擅自撕下來的。”
“哼,嘴硬!”侍衛神色惱怒,“我們這幫兄弟可沒有耐心跟你在這耗著。”他大手一揮,就有獄卒上前,取過邊上的幾塊石磚墊在施夜腿下,“快說,再要嘴硬,就讓你嘗嘗老虎凳的厲害。”
施夜兩手抓著椅把,冷汗已經從腦門開始流淌下來,雙腿被墊高,有一種像是被撕裂的痛覺傳來,“我真的不知道,冤枉——”
腳下再度踮起幾塊石磚,兩腿被拉成難以形容的筆直,腳踝處顫抖不已,只聽得石磚間傳來尖銳的摩擦聲,施夜咬著牙,俊臉濃的通紅。那侍衛見他還是不說,便取來長鞭,蘸上鹽水後,接連朝著施夜身上抽去。
“打死我,我還是不知道,”男子咬著牙,額頭上青筋直繃,“你們這是草菅人命,我要去上告。”
整個大牢內突然變得安靜無比,只有施夜那逐漸虛弱下來的喊罵聲,頭頂處的亮光忽的被一田陰影給遮蓋,他抬起頭來,在望見那滿頭銀絲之時,眼睛不自覺地眯了眯。
“屬下參見權傾王。”邊上,侍衛們統統下跪行禮。
玄燁的手上拿著映月的畫像,他居高臨下站在施夜面前,“她在哪?”
四目相接,施夜出了神,仿佛跌入那汪無比的冥黑中,他閉上眼睛,好不容易從玄燁的凝視中掙脫出來,“這人是誰,我並不認識。”
阿蛟站在玄燁的身後,面紗外的兩眼定在施夜身上,她一語未發,神色卻異常沉重。
“權傾王,他是不見棺材不掉淚,屬下這就讓他開口。”侍衛說完,拿起長鞭欲要揮去。
玄燁側首,一個凝視,犀利的眼神硬是令那侍衛將舉起的手放了下去, 他踩著步子上前,再度問道,“映月在哪?”
語氣平淡,甚至可以稱得上是平和,可聽在施夜耳中,卻像是符咒般令人惶恐,他抬起頭來,才看了一眼,便避開視線。
這名男子,令人有著難以直視的畏懼感,那雙眼睛,鬼魅妖冶,猶同惡魔修羅。
“我……我不認識映月。”
玄燁微微正起身,負在身後的手,將那張畫像捏在掌心中,修長的手指緊握,阿蛟秀眉微蹙,知道主子已經動怒。
施夜不經意一瞥,瞳仁咻地睜大,他看見玄燁眼中閃過的那抹紫晶色,詭譎異樣,這樣的男子,究竟同映月有著怎樣的關系?
他埋下頭去,想起初遇映月時,她身上滿身的傷,眼中劃過轉瞬即逝的疼惜,他咬緊牙齒,暗暗下定決心,今天,就算他們將他打死在這,他也不會說出映月的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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