牽強?
明明是實話,竟也成了牽強的理由。映月挽唇而笑,幾近諷刺,“那要怎樣的理由,才能令你信服?”
“何事這麽熱鬧,”殿外,一陣聲音傳來,適時打消這窒悶,潤澤徒步而來,望著滿院子陣勢,“有熱鬧看,也不叫上我。”
“參見少主。”齊聲聲的一片跪下行禮,潤澤目光掃向大殿,看見趴在矮凳上的惜春,“好端端的模樣,打成了這樣。”
映月抿起嘴角並沒有搭理,陰沉的小臉別向一側,她碎步來到惜春身邊,蹲下身,準備將她攙扶起來,“惜春,你醒醒…”
“這兒究竟出了何事?”
玄燁微吐出口氣,眉頭攏起無限煩躁,“在這丫鬟的手上,發現了解語花粉。”
“花粉?”潤澤側目而望,見惜春的手背上果然血肉模糊,他眸光漸沉,“碰過花的,哪有不沾花粉的?”
“可那丫鬟嘴硬的很,”王煜已經認定,望向映月的眼眸多了幾許漠然,“故而,爺才想逼她認罪。”
“你們這般架勢,就算真遇上下毒之人,對方也不會松口的,”潤澤雙目不經意落定於映月藏在袖中的雙手上,“再說,她手上沾有花粉,並不奇怪。”
“少主,”王煜猶豫下,還是開口道,“證據確鑿,守衛們卻並未在靈苑找出解語花。”
潤澤薄唇輕勾下,清然的腳步踩在柔軟的毛毯上,黑色長靴在王煜身前站定,狹長的鳳目,在望向周側時,多了幾許朝諷,“是誰告訴你,解語花在這的?”
王煜一怔,邊上,玄燁冷然開口,“澤,你可是有話要說?”
“不過是一盆花罷了,你們想要找,我知道它在哪。”潤澤悠然落座,單手勾起白色的袍角,隨意地從桌上端起茶杯。
映月目光望過去,等著他開口,玄燁並未有太多神色,落向院外的視線,在耀眼的陽光中,緩緩收回,輕然落於她身上。潤澤輕啜口茶,修長的雙腿疊起,“因為,那盆花在西宮。”
一語,擲地有聲,更如平地驚雷,玄燁目光冷凝,“你說什麽?”
映月秀眉微蹙,這潤澤,在搞什麽鬼。
“解語花,香味馥鬱,花瓣泛紫色,這麽好看的花,怎麽會是毒花呢?”潤澤抿了口茶,晶瑩純淨的眸子,在逐漸拉開時,泛出些許笑意,“那花就擺在西宮正殿的窗沿上,我並沒有藏著掖著。”
“既然是在你那,為何她手上會有花粉?”玄燁睇向惜春,眉頭自然皺起。
“這就要問她了。”潤澤語鋒一轉,忽然將目光定在映月身上,她滿口驚愕,卻並未表現出過多的慌張,潤澤這人,陰晴不定,有時候純淨的如孩子一樣,有時候,又令你防不勝防,“同我有何乾系?”
“你忘了?”他揚起的眉角在歎息中緊攏,“我染上瘟疫的時候,你照顧了我幾日,後來,釁從天涯海閣內帶回結環草,我的病才慢慢好起來。那時候,出入西宮的只有你,就連一個丫鬟都不肯踏進來半步,生怕傳染,”潤澤的語氣,有些陰晦,言語中,幾許落寞透出來,玄燁深邃的潭底逐漸幽暗,被牽絆的情緒,隨著潤澤的話而慢慢低落,“你忘記了,那日你見西宮窗子始終緊閉,就過去將窗戶打開,你還說,那是什麽花,擺在窗沿,好看得很。”
他的話,輕柔中帶著一種安撫,映月驀地憶起,莫不是,那日並非惜春的錯覺,而是那盆花真的在靈苑殿門口出現過,只不過,被人挪了地方?
玄燁見她兀自垂著腦袋不說話,便開口問道,“可有這事?”
映月螓首,目光避開他,同潤澤不期而遇,她百思不得其解,他為何要幫她,雖然潤澤身為少主,可這畢竟關乎人命,“我記起來了,”她不笨,既然潤澤給了人情,她就順水推舟,懂得適時收場,“手上的花粉,定也是那個時候沾上的,惜春是我的貼身丫鬟,擦拭收拾的,也就避免不了。”
她面容冷靜,仿佛訴說的便是事實,讓人難起疑心。
玄燁諱莫如深的眸子在二人間巡視,雙手撐起,帶著眾守衛朝西宮而去。映月令人將惜春帶至內殿,找來大夫安頓後,跟在了諸人身後。
走到西宮的時候,就看見先前被丟棄的那盆花好端端擺在窗沿,花朵齊相綻放,妖嬈多姿。映月懸起的心落定些許,沉穩上前。潤澤側著身子靠在牆壁上,“這盆花是我無意間撿來的,世上一樣的東西何其多,王大夫,是否就能單單憑一盆花,而認定誰是下毒之人?”
王煜垂下眼簾,面有愧色,“屬下不敢。”
自始至終,玄燁都凝著眉頭沒有說話,太過巧合的事,往往令人生疑。
花是在潤澤屋內被發現的,而他這樣一句話,也將整件事情推了個乾乾淨淨,玄燁並未久留,冷眼望了映月一眼後,帶著守衛走出西宮。
待到他的背影走出老遠後,映月才旋身問道,“這花為何會在你這?”
“這樣的語氣,”潤澤不滿搖下頭,湊近身說道,“方才可是我替你解了圍,不好好謝謝,反而咄咄逼人。”
映月睨著他那雙乾淨純亮的眸子,余光落在那盆解語花上,她抿起唇角,聲音放柔許多,“那日,我的丫鬟在靈苑外發現那盆花,待我出來看的時候,卻已經不翼而飛,起先,我還當她心虛,看錯了。”
潤澤拉開嘴角,唇畔生出笑來,“是我拿走的。”
映月眯了眯眼睛,“為何?”
“那花還能自己長了腳回到靈苑不成?我是五月盟的少主,就算下毒之人認定是我,也沒人能拿我怎樣。”
映月深知,解語花一事,定是有人蓄意而為,“可是……”
,這件事,對方明擺著衝自己而來,可如今,也將潤澤拉下了水,她小手輕握下,“對不起……”細想片刻,又半側過身子,對上男子的兩眼,“謝謝。”
“哈哈……”潤澤聞言,卻是爽朗而笑,晶亮的雙眸灼灼其華,黑亮的令人難以直視,映月不明所以,只是睜著兩眼望向他,“這一下對不起,一下謝謝,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你結巴呢。”
映月聞言,眼角輕彎,嘴裡的笑並沒有完全顯露出來,潤澤彎下腰,突然湊近,黑亮的眸子直逼她瞳仁,“我看到了,你眼睛在笑。”
她一怔,“你還能看得到眼睛會笑?”
“當然,”潤澤退回身,幾步來到長廊外,修長的身影靠在銅柱上,“有時候,你的眼睛裡面沒有淚水,可是,我卻看到它在哭,就像方才在靈苑,我一踏入園子,看到你的第一眼,就知道你在哭。”
映月避開他的視線,慌忙的神色,多多少少帶著些狼狽,“胡說什麽。”
潤澤沒有再說話,那雙清澈如水的眸子,卻像是一面銅鏡般,能將她所有的不安反射出來,他一瞬不瞬地睨著她,明媚的陽光下,男子身形欣長,宛如一尊雕塑。她同玄燁一樣,總是把自己藏得太深,以至於,應該得到的溫暖,都照射不進去。
回到靈苑,惜春的傷已經處理過,整個人趴在榻上動也不動。映月小心靠近,腳步盡量輕,卻還是將她給吵醒了。
“映月——”她嘴巴乾澀的厲害,“你沒事吧,爺沒將你怎樣吧?”
“我沒事,”她端過一邊的茶水,扶著惜春喂了幾口,“方才大夫說了,你要好好躺著,不要亂動知道嗎?”
“我不疼,”惜春面露微笑,兩手撐在身側,映月從袖中取出一包東西,將她的手拉過去,“這是什麽?”
“培植解語花的泥土,”映月取出些許塗抹在她手背上,“不出半個時辰就會見好。”
“那花,找到了嗎?”惜春面露不安,“是不是在我們園子找到的?”
“不是,”映月將她的手用紗布包裹起來,再以濕巾將她額上汗漬拭去,“你也真是的,不知道變故,若將事情推到我身上,爺定會找我前來,有我在你身邊,至少,還能一起想法子應對。”
“花是我帶進來的,”惜春小臉凝重,目光赤誠而堅定,“映月,我不能再給你添麻煩,你和爺好不容易到了現在,我不想再拖累你,在北荒營,我出賣過你,可那是最後一次,真的。”
“惜春,別說了,”映月將錦被輕柔地蓋在她雙肩上,“那一次,我們都是為了生存,我懂。”
將殿門輕闔上,映月讓她睡在自己的榻上好生休養,折身,剛邁出一步,便看見男子站在不遠處。
她走下石階,款款來到玄燁跟前,“妾身見過爺。”
“手上的傷好了麽?”玄燁目光落在她手腕上,只見她整個手背用白紗裹著,似是塗了藥膏。
“沒有大礙了。”映月將兩手垂在身側,螓首,望向男子。
“今日的事,我看得出來,同潤澤沒有關系。”
映月不動聲色,蹙頻秀眉,“你就認定,同我有關?”
“我信你,但對你身邊的人,我不信,”玄燁居高而望,堅毅的薄唇微抿起,“任何時候,都不應該相信別人。”
男子說完這句話,便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映月瞅著他的背影,這個別人,也包括他麽?玄燁才出去幾步,忽的想起什麽,又轉過身來,“今後,不要再去靠近潤澤,我不希望他將太多的感情放在你身上。”
一語,令人找不著北,映月猜不透他話中的意思,只是杵在原地見他漸行漸遠。
解語花一事,不了了之,老太君沒有再追究,只是責備了潤澤幾聲,自此,此事便銷聲匿跡,無人再敢說起。
夜已深,塗在惜春身上的藥性已過,她不能翻身,隻得痛苦的呻吟出聲,“疼,疼——”
“惜春,你怎麽了?”邊上,女子忙披上件寢衣起身,湊到她跟前,“是不是很疼?”
“好疼,映月,好疼——”
“你忍一下,我去趟醫善堂。”映月焦急地掌燈,打開殿門走了出去。
晚風,刮在身上冰涼無比,凜冽的,猶如一把把尖利的小刀,映月環緊雙臂上前,穿過層層長廊,準備去往醫善堂。
“吱呀——”一陣殿門開啟的聲音,小心翼翼,她忙的頓住腳步,只見不遠處,賈管家環顧四周,她慌忙閃身在一片假山後,探出頭去。殿門被迅速拉開,這兒應該是通往五月盟的後山處,平日裡,嚴禁有人進出,賈管家在五月盟這麽些年,怎會連這規矩都不懂?
一襲黑色的鬥篷遮蓋住整個身子,見四周無人,賈管家忙將殿門闔上,帶著來人一路向前走去。同樣的裝束,相同的身形,和她上次見到的茹妃一模一樣,可…映月忍不住悄然跟上前,茹妃設計欲要除去玄燁,如今,又怎會來到五月盟?
急促的腳步踢踏淹沒在夜間,映月小心跟上,拾起的裙角依舊旖旎在地,她顧不得那麽多,隻想一探究竟。
到了白虎廳門口,賈管家警惕地望向四周,在確定沒有旁人後,才打開殿門示意女子進去。一個側身,就著皎潔的月光,映月正好瞅見她半邊小臉,明眸皓齒,美豔動人,那般熟悉,是茹妃沒有錯。
她心裡吃驚不小,在賈管家掩上殿門口後,快步走了過去,透過緊掩的門隙望向殿內,裡頭漆黑一片,什麽都看不見。她足尖輕點,躍上廊簷後,進入了園子。白虎廳內,只有一盞昏暗的燈火,映月徒步上前,就在即將靠近之後,身後傳來一道聲音:
“月主子。”
映月頓住腳步,轉過身。
“天色已晚,月主子怎會來到白虎廳?”賈管家面容冷靜地上前,行禮。
“我想找爺商量件事,去了東宮見他不在,我尋思著,爺應該會來這,”映月嘴角輕勾,轉身望向白虎廳三字,“看來,我猜的沒有錯。”
“爺今夜有要事處理,吩咐了老奴守在這,不能讓任何人踏進一步。”
“賈管家,從方才便守在這了麽?”映月上前一步,來到他身前,視線敏銳地緊睨著他。
“是,一步都未曾離開。”賈管家語氣平和,不卑不亢。
映月兩手握了握,更加確定,玄燁有什麽事瞞著她。
“什麽事這麽吵?”裡頭,男子的聲音傳了出來,賈管家望了映月一眼後,上前回話,“是月主子有要事想找爺。”
屋內,久久沒有聲音,須臾後,只見一道修長的身影投射而來,殿門也在此時被打開,玄燁站在門口,並未踏出一步,“什麽事?”
映月目光穿過他頰側,望向昏暗的殿內,“爺,妾身方才見一人鬼鬼祟祟往這兒來,妾身一路跟蹤,可到了白虎廳外,那人就不見了。”
“是何人?”玄燁正視而望,跨出來一大步。
“太黑,妾身並未看清楚,不過賈管家說他一直守在這,不知,賈管家可曾見過?”
“老奴並未見過有誰進來。”賈管家依舊面不改色。
“是不是天黑,你看錯了,”玄燁輕皺下眉頭,“我這兩日有重要的事情要處理,沒有什麽特殊的事,不要過來煩我。”
說著,便要將殿門闔上,映月見狀,步上石階,兩手伸出去擋在殿門上,“爺,妾身最好是自己眼花,只不過,就怕是九哥的余孽未除盡,會肆機報復,為了安全,還是檢查清楚的好。”
玄燁雙手松了下,側開身子,“也罷,既然這樣,小心一點為好。”
映月順勢走了進去,裡頭,一陣熏香撲面而來,頓感提神不少,率先入目的,便是一張案幾,上頭擺著一摞書冊,邊上,是休息用的軟榻。
玉貔貅的熏爐內,煙霧嫋嫋,朦朧了視線,濕膩的香味沾在身上,揮之不去。映月來到一處屏風前,身子跨過去,裡頭空蕩蕩的除了幾排書架,什麽都沒有。
滿屋子,一覽無遺,並沒有方才那名女子的蹤影。
“這下放心了麽?”玄燁來到她身側,輕聲問道。
映月斂下雙眸,“天太黑,是妾身看錯了。”
“時候不早了,你先回去吧,”玄燁幾步來到案幾前,隨手拿起一本書冊,“夜涼,晚上不要出來隨意走動,以免受寒。”
“是。”映月輕聲應答,慢慢退出去。
賈管家守在殿外,見她出來,便過來將殿門小心掩上,透過逐漸闔起的門縫,映月再度向裡頭探去,敝開的視線收攏,裡面,依舊只有玄燁一人。
莫不是,那人並未來到白虎廳,還是,有人假扮了賈管家…可那女子的長相,分明就是茹妃。
見她望著自己,賈管家面色疑惑地開口,“月主子,月主子——”
她驀地回神,見玄燁的背影投射在窗棱上,筆直有力,映月咽下疑惑,轉過身,碎步朝著園外走去。
殿門,在身後緊闔,她蹙起的眉頭難以舒緩,身影,漸行漸遠,準備去給惜春取藥。
與此同時,白虎廳內的燭火在涼風中輕搖曳下,玄燁放下手中的書冊,身後,一雙女人的手臂猶如毒蛇般纏上來,交扣在他胸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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