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府內府外
次日清晨,荼蘼一如既往的早早起身過去段夫人那裡請安。她到時。韓璀已等在屋內,二人見了,各自一笑。荼蘼眼見軒哥兒不曾跟來,便隨口問了一句。
韓璀笑著搖了搖頭:“妹妹難道不曾聽過春眠不覺曉麽?”
荼蘼聽得一笑,二人才說了幾句話,段夫人已從內屋出來,二人忙起身請安。坐定後,段夫人笑道:“說話小些聲,軒哥兒正睡著。這孩子,每到春日便困倦得很,總也不肯起床!”
荼蘼笑道:“都是他祖母寵的好,等他日後入朝為官,起不來上不了早朝,那可好了!”
段夫人聽得直笑,半晌才道:“你爹也說了,只等春日過了,便要替他尋個正經的塾師好好念書了!這孩子,也有五六歲了,是到了該上規矩的時候了!”
荼蘼不以為然的皺了皺小鼻子:“我只怕娘到時候又舍不得了!”
段夫人笑了一笑,也並不接話,隻叫人送了早點來。三人坐了。韓璀隻略動了幾箸,便放下牙箸,向段夫人笑道:“家中還有些事,媳婦得先走了,煩妹妹多陪會母親罷!”
後面一句,卻是對荼蘼說的,荼蘼忙答應著,韓璀這才告退去了。母女二人用了早點,段夫人便叫撤了桌子,又看看荼蘼道:“荼蘼可是有甚麽話要對娘說?”她對女兒知之甚深,見女兒坐下後,便不時的左顧右盼,一副心中有事的模樣,便索性主動問起。
荼蘼笑道:“娘可真是神了,一看便知女兒有事!”她口中說著,人已自然而然的膩了過去。段夫人憐惜的擁住女兒,笑道:“你呀,長再大,也還是從娘肚子裡出來的,你有幾斤幾兩,娘還能不知道,說罷!究竟是什麽事兒?”她口中說著,便示意屋裡人退下。
荼蘼眼看屋內人都去了,這才開口道:“女兒自己倒沒甚麽事兒,只是想替慧清討個信!”
段夫人點了點頭:“那丫頭畢竟還是奈不住性子,不過這事,娘這幾日原就是要同你說的。今兒你既問了。我也不妨早些同你說了!”
荼蘼聽著段夫人這意思,不覺有些疑惑,因拿了疑惑的眼神去看母親。
段夫人道:“你也知道,娘原是打算將慧清給了你大哥的。及後看你嫂子得你提醒後,諸事也辦的不錯。且你大哥也沒有納妾的意思。娘也是打年輕時過來的,有些事兒看的多了,也不想弄得家宅不寧的,故此也就放下了。”她說著,不由的歎了口氣,緩緩道:“娘原是想著多留你幾年的,如今看來,怕是不成的了。明秀那孩子如今看著雖還好,但畢竟眼窩子淺,比不得慧清、慧芝兩個。但現如今再要替你尋合宜之人,怕也不及調教……”
話說到這裡,荼蘼哪還有不明白的道理,輕輕抿了下唇,她道:“可是……”
段夫人歎道:“如今沒奈何,隻得耽誤她倆個幾年,將後來,你可要記得好好補償。千萬莫要薄待了她們!其實這也是咱家仁厚,旁人家的丫頭,多有二十四五也不曾放出去的,別的姑且不說,只看你嫂子屋裡的芸樺,今年也不小了,你嫂子還不是一言不發的……”
荼蘼隻得將原先想說的話咽了回去,默默的點了點頭。她對自己的事兒,心中也有數。她如今才不過十四歲,若是此刻議親,怕是及笄禮後,便要出嫁了。而她身邊,也的確沒有如慧清這般人才的丫鬟,也難怪段夫人猶豫再三,還是不肯開口放人。
段夫人又道:“這事,你回屋後,不妨告訴慧清。那孩子是個聰明懂事的,你一點,不愁她不明白。你再對她說,這事,是我先前想的不夠周到,委屈了她了,等她日後出嫁,我便收她作個義女,為她選一門好親事,必不委屈了她便是!”這話卻是比先前說的還重。
到了這個時候,荼蘼還能說些甚麽,悶悶的歎了口氣,她靠在段夫人懷裡。低聲道:“娘,女兒真是舍不得你!”段夫人歎了口氣,撫了撫女兒柔順如絲的長發,久久不語。
荼蘼滿懷心思的別過母親,回到自己房內,她一回房,便見慧清正自眼巴巴的望她,而一邊的慧芝,也忍不住的拿眼看過來。苦笑了一下,她揮退了房內其他人等,隻留下她兩個,大略將段夫人的意思透露了給二人。慧芝聽了倒沒多說甚麽,隻笑道:“我正舍不得夫人與小姐,能多留些日子,自是好的!”慧清則默不作聲的低了頭,既不說好,也不說不好。
荼蘼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心中卻覺有些寒意湧上心頭。這些年來,她自問無愧於慧清,一屋子的丫鬟裡頭,她雖因從前的事兒,對慧清心存防備,但或者正因這一些防備。她平日對慧清反最為親厚,但有慧清心愛的物事,她都毫不在意的留了與她。但有機會,又總是旁敲側擊的在旁提醒、勸解,盼著能解開慧清心中的結。如今看來,這一番心思是盡付流水了。
慧芝見慧清默默不語,不覺怔了一下,張了張口,想說甚麽,卻被荼蘼在一邊遞了個顏色,因生生咽了回去。荼蘼頓了一下。道:“慧清,我忽然想喝你衝的杏仁茶了!”
慧清應了一聲,慢慢起身,走了出門。慧芝則皺了雙眉,有些不以為然的看了她一眼,但礙於平日的姊妹之情,終是沒有開口道她的一句長短。荼蘼侯慧清去了,才淡淡道:“慧芝,今兒這事,你也莫要多口。從來強扭的瓜不甜,她既不願,我也不留!”
慧芝猶豫了一下,終究還是忍不住道:“小姐,且等我勸勸她,或者……”
荼蘼擺了擺手:“不用,她本就是個拗性子的人,愈勸反愈不好,我且等幾日,她若還是想不開,那便算了,我臨去南淵島前,必讓她出府就是!”
慧芝隻得點頭。
雲定侯府位於京城西柳巷東,亦是赦造,門前兩個大石獅子,看著雖有些舊,但配著朱紅的燙金匾額,卻更顯出雲定侯府的源遠流長。這一日,雲定侯府門前,堪稱車如流水馬如龍,京城華蓋盡皆雲集於此。季氏一家到雲定侯府的時候,已是巳時了。
那長隨才剛拿出帖子,便見有人笑吟吟的迎了上來,拱手向季煊笑道:“季老侯爺光臨寒舍,當真是蓬蓽生輝,不必客氣,快請快請!家兄正在廳內待客,特命小弟外頭相迎!”
季煊微笑看去。見那人面容白皙清臒,頜下五綹長須,看著約莫五旬左右,自有一份儒雅溫文之氣,卻正是雲定侯高雲飛的親弟高雲清。季煊便過去行了禮,笑著與他寒暄了幾句,又喚過家人,一一介紹了給高雲清。高雲清瞧著,不免大大的誇獎了一番。及至看到荼蘼之時,更是不由的細細凝睇了片刻,點頭讚道:“老侯爺真好福氣!”
眾人一一見禮之後,高雲清便引了他們進府,又喚了內院的管事嬤嬤,使她們領著荼蘼入後院去與各家不曾出嫁的閨女一道說笑玩耍。荼蘼便辭了父母兄嫂,與那嬤嬤進去。
雲定侯府算起來,亦是開國功臣,雖經了些沉浮,不似季家的一帆風順,但這些年論起聲勢,卻要遠比季府煊赫。因此府內整修得一絲不亂,自有侯門的堂皇之風。
那嬤嬤引了荼蘼進了垂花門,往前走不多時,便見著一個極大的花園子,園內小橋流水,假山藤蔓,花木掩映之處,隱隱可見或紅或黑的簷角高高挑起。榆柳花木之中,隱見珠翠爍爍,上好錦緞衣裳時時閃出綢緞特有的明麗光滑的色澤。耳中更是時不時飄來清脆的咯咯笑聲,一邊的一座八角小亭內,一群少女正聚在一處,琴聲幽幽一似流水。
荼蘼才剛進來,便有一名著翠色蜀錦春衫的少女笑吟吟的迎了上來,問道:“秦嬤嬤,這位妹妹卻是京裡誰家的小姐,生的這般可人,倒將這院子裡的姊妹都給比了下去呢!”她聲音嬌脆一如黃鶯鳴叫,這幾句吹捧的話,雖是將人高高抬起,但無疑也得罪了在場眾人。
荼蘼才見那少女,便是一怔,那少女身材中等,肌膚白皙豐盈,翠色春衫更襯得她面如滿月,眸如春水,嘴唇一點,嬌豔無匹。這個少女,正是高雲飛的女兒——高嫣!
跟在高嫣身後的,還有幾位少女,容貌皆可稱上乘,只是比之高嫣的嬌豔奪目,卻還是要差了一籌。她們聽見高嫣誇讚荼蘼,都不覺有些變色,各個對荼蘼投以含妒的眼神。
荼蘼今兒來此, 原沒有賣弄的意思,所穿的衣裳也並不華貴,只是尋常的絲綢製成。顏色也只是淡淡的雲水青色,與在場眾人一比,倒顯得格外樸素不起眼。
那個引了荼蘼過來的老嬤嬤,正是姓秦,她一見高嫣過來,便忙行了禮,然後才笑著回頭向荼蘼道:“這位便是咱家的大小姐了!”說完了,這才將荼蘼的身份說了給高嫣知道。
荼蘼抿嘴一笑,當即見了禮,且笑道:“姐姐誇獎,叫我怎麽敢當,要我說,今兒這園子裡,若說豔冠群芳,那定是非姐姐莫屬的!”口蜜腹劍這一套,她從前便已熟極而流,哪裡還輪得到高嫣到她面前賣弄,隻這一句話,便輕輕的將適才高嫣的誇讚仍還了給她。
高嫣撲哧一笑,指著她回頭向身後眾女道:“你們瞧瞧,季家妹子可多麽謙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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