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照影的秘密
季竣廷見她黛眉輕蹙。半晌也不言語,卻也並不逼她,笑了一笑之後,他道:“荼蘼,前幾日,娘已跟我提過了你的親事。”
荼蘼對此並不意外,只在抿一抿唇後問道:“二哥覺得如何?”
季竣廷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道:“你已不小了,又素來聰穎,二哥並不想對此過分置喙。二哥隻想說一句,荼蘼,婚姻乃是終身大事,情勢利益雖然該當衡量,但更該考量的是你自己的心。不管如何,二哥希望你最終選擇的人會是你自己喜歡的人!”
荼蘼微微的怔了一下,一時竟不知該如何接續下去。
我自己喜歡的人?我究竟喜歡誰呢?林垣馳?
不,他最多只能算是我曾經喜歡過的人罷了!
她靠在圈椅上,默然不答,腦海中卻忽然現出林培之的影子來。那日月圓,明月清風,疏星緲雲。月色溶溶,整個院落裡皆是一片淡淡的銀輝,虛渺淡然的似一場夢境。
他笑吟吟的說:荼蘼,待你及笄,我再來見你一面如何?
他討要表記,自己裝作不曾聽懂,卻被他出其不意的拔去碧玉玲瓏簪……
我喜歡他麽?她默然自問,心中卻是一片茫然。
或者,有些時刻,我也曾有些心動,只是那份心動,終究比不上從前……
雖然已過去了很多年,但她依然清晰的記得從前的自己在見到林垣馳時那種面紅心跳的感覺。只需他對自己淺淺一笑,她便會覺得無比的心滿意足。在初嫁的兩年中,他還是一介投閑置散的小小王爺,他們也曾相對朝夕,畫眉梳發的閨閣樂事並不罕見。
只是,這一切隨著他日益權重,日益繁忙而漸漸的遠離了他們。她開始愈來愈多的看到他緊蹙雙眉,深夜猶自滯留書房,與幾名幕僚謀士徹夜謀劃……
而那時的她,又是多麽的心疼。心疼之余,她開始主動介入。她討厭做一個只能旁觀的局外人,她想了解他所做的一切,她想伴在他身邊,為他、也為他們二人出謀劃策。
在那種日子裡,他們相濡以沫。相互扶持,雖然忙碌,卻也靈犀相通,親密無間……
想到這些,她不覺悵悵然的歎了口氣,那樣的日子,是永遠也不會再回頭了罷!
她煩躁的甩了甩頭,丟開亂成一團的心緒,抬頭去看季竣廷:“二哥,如果我嫁去南淵島,你可願意去那裡陪我?”
季竣廷愕然,半日才笑道:“又胡扯,哪有妹妹嫁人,哥哥隨著一道去的。不過你若真的決意嫁給寶親王,那二哥定會時常過去南淵島看你的!”
荼蘼緩慢的搖了搖頭,左右的看了一眼,見屋中無人,這才慢慢的靠了過去,貼在季竣廷肩旁,低聲道:“二哥,你知不知道。三哥曾對我說過寶親王的雄圖……”
季竣廷眉梢猛然一跳,臉色頓時就變了,想也不想的,他回過頭去,仔細的掃了一眼整個房間。待到確定屋內無人,這才壓低了聲音輕叱道:“荼蘼,這等話語,怎能亂講?”
一個親王的雄圖,除卻謀反,還能有甚麽?他幾乎不能相信自己的三弟與小妹居然會知道這些秘密,而且還敢這麽堂而皇之的將之告知自己。
荼蘼輕輕搖頭,嘴角笑意狡黠:“二哥放心,我要說的,與你所想的絕非一回事!”
季竣廷鎮定了一下心神,定定的看著自己的妹妹:“你想說甚麽?”他初時只是覺得駭怕,待到定下心神細想,便也知道自己怕是過慮多疑了。謀反之事,何等謹慎,莫說荼蘼與寶親王之間連個口頭約定也不曾有,便是親事已定,只怕寶親王也不敢隨便透露。
荼蘼便壓低了聲音,將那日季竣灝的言語大略的說了幾句。
季竣廷微微眯起了眼,心中轉瞬之間已轉過了千百個念頭,但卻甚麽也沒有說。待到荼蘼說得完了,他才緩緩開口問道:“那你是如何打算的?”大乾立國已有百十來年,皇族經了這許多代的繁衍,數量自然極為不菲。擁有親王銜的,雖然並不多,但數一數。卻也並不太少。但這其中,擁有自己直屬藩領的,卻幾乎只有他一人而已。
而寶親王林培之則更是奇特,他是先皇最為寵愛的幼子,卻早早封去南海疆域。如今想想,先皇其時封敕的詔書寫的也甚是古怪,上頭寫的是賜南海疆域以為寶親王所藩。南海疆域,當時的大乾對於南海一地,唯一設了州縣的便是當年號為瓊州的南淵島,而這個島也理所當然的成為了林培之的封地,雖然那裡一貫極為荒僻,僅僅作為大乾的一個流放地而存在。
但是,詔書上明明白白的寫的卻是南海疆域而並非南淵島。季竣廷忽然之間便有些明白過來,敢情這詔書真正的意義竟在於此,也難怪先皇竟會這般薄待自己的最鍾愛的皇子。
荼蘼輕輕咬了下唇,輕聲道:“二哥,當去廬山後,穆老將軍曾贈了我一把匕首!”
季竣廷一怔,有些想不明白此刻明明在說寶親王,妹妹卻怎麽又忽然的提起了穆將軍昔時所贈的一把匕首。荼蘼站起身來,親手打開自己的箱籠,略一翻檢,便尋出那把匕首來。
她俏皮的皺一皺小鼻子。笑道:“我也不多說甚麽,這匕首便放在二哥處,二哥不妨好好參詳參詳,有無所得,端看二哥是否與它有緣了!”
季竣廷哭笑不得,伸手接過匕首,目光落在匕首那鑲金嵌玉的把手上,一眼瞧見那兩個精致的篆書,不覺一驚:“照影?”照影匕首乃前朝名器,在歷代名器榜上,亦能排到前十。季竣廷又是博覽群書之人,對此自然清楚。他一面說著,一面拔出匕首,細細賞玩了一回。
荼蘼見狀一笑,隻道:“二哥便將它帶回去細細參詳罷,不過,二哥可要牢記莫要聲張!”
季竣廷又是一怔,深深的看了荼蘼一眼,點頭應了,這才起身離開。
荼蘼目送他離去,不覺深深吸了口氣,這一步,她原先沒想過要走。不過,若真要嫁給林培之,那麽……她寧可先小人後君子,也不要重蹈昔日的覆轍。
正月裡頭,整個京中各家都在忙著拜年,也接待來自家拜年的世交故舊,季家自然也不例外。不過這些事兒,卻與荼蘼無乾。出門拜年,她需要去的只是那麽幾家,別人來自家拜年,季煊也極少使她出見,她自然也不會自動請纓的跑去拋頭露面。
季竣廷自得了照影匕首,自然也在私底下細細參詳了幾日,只是卻看不出絲毫問題來。他知道妹妹的性子,卻也並不去追根究底,隻當這事從來不曾發生過。
正月初八日,清平侯府卻迎來了一位貴客——肅親王林垣馳。
林垣馳並非獨自一人來的,事實上,他是同自己的母舅杜聿清一道前來的,而所投的名帖也正是杜聿清的。這幾年,林垣馳在京中堪稱炙手可熱,杜聿清自然也跟著水漲船高,故而季煊接了名帖,並不敢有絲毫怠慢,忙帶了三個兒子迎了出來。
他原以為只有杜聿清而已。待到出門一看,這才發現肅親王竟也一道來了。他這一驚,可是非同小可。杜聿清偏又是攜了妻女一道來的,更讓季煊一時有些手足無措。
按說他與杜聿清只是點頭之交,杜聿清上門拜年,斷無攜眷的道理,但對方既攜了妻女,他自然也不好說些甚麽,隻得匆匆回頭,使人去請段夫人、韓璀及荼蘼一道出來待客。
其時荼蘼正在段夫人房中磕著瓜子,逗著兩個孩子玩,忽然聽了稟報,不覺大大的吃了一驚。段夫人在一旁,也不禁擰了眉。她已聽韓璀提過肅親王邀宴之事,也正因如此,她第二日便令季竣灝寫了書信並遣人千裡迢迢匆匆送往南淵島。
而季竣鄴當日之所以隻叫韓璀約略透露一二給段夫人知曉,也是由於肅親王言語之間只是簡單提及他有意迎娶正妃,除此之外再無他話。而這些話兒,偏又是酒後之言,他自然既不能隨意接口,亦不好當成一件大事對父親提起,因此隻叫愛妻尋個機會略略透露。
段夫人是何等人物,一聽這話,便知其中怕有蹊蹺。尤其是今日肅親王竟是隨杜聿清而來,論身份杜聿清自然是及不上肅親王尊貴的,但卻是他貨真價實的母舅。這其中……
這些事兒,段夫人既能想到,荼蘼自然也不會不明白。母女二人相互看了一眼,段夫人才淡淡道:“客人既已到家了,自然沒有不接待之理,荼蘼,你先回去換身衣裳!”
荼蘼答應了,心神不寧的起了身,帶了明秀,一路徑回自己的院子。慧清與慧芝正在房中圍著火盆閑坐說笑,見她匆匆回來,都是一怔,起身正要詢問,荼蘼已輕輕一擺手:“去,替我將年下新製的那套雲錦襦裙取來!”這個時候,她實在沒有心情解釋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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