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盛開的荼蘼
才不過數日的工夫,天氣卻已愈發炎熱起來。這時節,荷池無疑是整個宅院內最為舒適的地方。因著宅院不大的緣故,這處人工掘出的荷池也顯得愈發小巧。荷池呈半月型,池中恰到好處的種植著些許粉荷。池邊,臨水建了一所極為精致的小軒。
荼蘼,靠在小軒邊上,秀眉微蹙,神思不屬的撒著魚食。荷池之中,一群色彩鮮豔、體型優雅的錦鯉為魚餌所誘,忽聚忽散的在水中遊弋,爭食著魚餌。到杭州已有個許月了,一切都還算順利,只是不知為何,她近來總覺有些心神不寧,仿佛很快就會發生一些甚麽似得。
“荼蘼……”清朗的聲音忽而響起,將她從迷蒙中驚醒。
將手中最後的一把魚食撒入池中,荼蘼拍了拍雙手,這才回過頭來,對著快步而來的季竣廷一笑:“二哥,有事找我?”
季竣廷笑罵道:“怎麽?沒事兒二哥就不能來找你?”
荼蘼抿唇一笑,便指了指軒內那張石桌:“坐罷!”季竣廷頷首,二人便在石桌邊上坐了。
“今兒怎麽沒去醫館?”季竣廷坐下後,便隨意的問了一句。
荼蘼漫不經心道:“天熱,況醫館也沒多少生意,我便懶得過去了!”杭州府甚為富庶,城內醫館林立,荼蘼的醫館乃是新開,並無信譽,加之她又是女兒身,自是生意慘淡。
季竣廷本也是隨口問起,卻並非當真關心醫館的生意,因此聽了荼蘼的話,也隻一笑,便道:“既如此,不若隨我回蘇州去罷!這處宅子雖不差,卻也比不得怡園!”
荼蘼一怔,回頭看他一眼,問道:“二哥要回蘇州了?”她早先已在西湖邊上買了一處不小的園子。不過她棄嫌那園子格局不好,故而已令人徹底拆除。自己更親手繪了圖,打算建一座不輸於怡園的小巧莊園。也正因這個,她還特意請木煜往太湖購置一些太湖石來。
只是她雖想得周到,園子也不是一日兩日便能建好的。
季竣廷道:“今兒蘇州有信來,娘似乎打算來住上一段時日。我想了一想,覺得這宅子略嫌偏狹,且因是新近購置,各項物事也不齊全,還是莫要讓娘來的好!”他說著,便又看了荼蘼一眼,道:“竣灝回京已有一段時日了,我算計著,也就這幾日,他便要回蘇州了。”
荼蘼想一想,不由點頭道:“二哥說的也有道理!”
“那你的意思……”季竣廷聽她話中之意,不由驚喜,忙追問了一句。
“二哥不妨先回去!”荼蘼道:“若三哥回了蘇州後,二哥務必多留他一些日子,再過一些日子,我便回去!”屆時再根據情勢,看要不要使些手腕將季竣灝留下來。
季竣廷聽她這話,便知她是不想與林培之會面,因有意拖延,不覺歎了一聲。
荼蘼卻又看了他一眼,問道:“京裡可有消息來?”京中不該如此安靜才是。
季竣廷聽了這話,卻也不由的皺起了眉,面上略現不解之色:“前些日子,我曾使人送了信去京城,但至今不曾收到回信!”荼蘼輕輕“啊”了一聲,面上自然而然的泛起一抹擔憂之色。兄妹二人互視一眼,都在對方眼中看到了焦慮。
過了好一刻,季竣廷才勉強笑道:“應該不會有事的!這些年,皇上對府中恩寵深重,而老三與寶親王關系又極親密……”無論是誰掌權,總不會對季家趕盡殺絕才是。
荼蘼歎了口氣,沒有開言,心中卻是愈發覺得不安。
遠遠的,有人捧了匣子,疾步過來,離著老遠便對這裡行了一禮,高聲叫道:“二爺、陸小姐……”荼蘼回頭一看,卻見那人中等個頭,膚色白淨,看著甚是眼熟,只是一時卻叫不出姓名來。她正在那裡奇怪,那邊季竣廷卻已長身而起,脫口道:“錢勝,可是京城有信來?”
荼蘼聽季竣廷喚那人做錢勝,這才想起這人原是怡園門房,也不知怎麽就得了季竣廷的賞識,季竣廷來杭州時,便帶了他同行。此刻聽季竣廷問起可有京城來信,她的心中竟是好一陣緊張,下意識的注目看向錢勝。
錢勝聽了季竣廷的問話,不覺一陣錯愕,面上也自然而然的現出幾分尷尬之意來。僵了片刻,他才躬身道:“回二爺的話,京城至今仍無回信!”
此話一出,兄妹二人都覺失態,因苦笑對視一眼,心中卻是愈發不安。季竣廷穩定了一下心神,問道:“有甚麽事兒?說罷!”
錢勝忙稟道:“是公主府,公主府下帖邀二爺與陸小姐前去作客!”他一面說著,便往前走了幾步,將手中的匣子奉了給季竣廷。季竣廷對公主府的請帖並無多大興趣,但也不能不敷衍一二,因歎了一聲,起身接過,揮退了錢勝後,方才打開略略的翻了一翻。
“是皖平公主的帖子,三天后是她的生辰,邀我們過府一聚!”他簡單的道。
荼蘼興味索然的漫應了一聲,這才想起,皖平的生辰與自己的差不幾日。原來自己的十八歲生辰就在自己全不經意之時到來了。抬頭看看天色,她說道:“午時了,該用午飯了!”
皖平的公主府,位於鳳山門內。整個公主府是純然的江南園林式,布局精妙而小巧,整座府邸繞水而建,格調婉約清新,漫步其中,恰似行在畫卷之內。
皖平倒也周到,除卻荼蘼與季竣廷外,還邀了安哥兒與安姐二人。一行四人,在丫鬟雪翹的引領下,一路入園。荼蘼四下打量一番,笑問道:“怎麽,今兒似乎並無多少人來?”
雪翹聞言,忙笑道:“本是小生辰,主子也沒打算大操大辦。因此上,隻請了幾位客人!”
荼蘼倒不會自大到以為皖平隻請了自己四人,因隨口問了一句:“敢問雪翹姐姐,除了我們幾人,公主還請了誰?”雪翹原是皖平的貼身宮婢,從前曾隨皖平嫁入季家,因此荼蘼對她倒也並不陌生。只是此刻雪翹的拘謹態度,卻是讓她頗生感慨之心。
雪翹答道:“還有杭州府內幾位世家夫人與小姐,此外,便是新至杭州的知府夫人了!”
這話一出,荼蘼卻是不由大大吃了一驚,衝口道:“知府夫人?”杭州府的知府夫人,可不就是慧紋了?她想著,不由掉頭看了季竣廷一眼。季竣廷挑了下眉,示意自己並不知此事。
雪翹看荼蘼神情,便詫然問道:“陸小姐可是與知府夫人相熟?”
荼蘼忙搖頭道:“倒也說不上相熟,只是前些日子,她曾來拜望過季二爺!”她有意無意的繞開慧紋過府之時拜訪,自己其實不在府中,因此無緣一見的事實。
一邊的安姐聽了這話,不覺帶些詫異的瞧了她一眼,卻也並沒露聲色。
雪翹恍然點頭,便讚道:“這位夫人前幾日過府拜見公主之時,婢子曾在旁見了一面。出身雖是不高,但言行氣度卻都有大家之風。便是一般人家的小姐怕也比她遜了不少呢!”
她口中說著,面上卻是不由自主的現出幾分羨慕之意。顯示對慧紋的境遇甚是欣羨。
荼蘼聽她誇讚慧紋,不覺一笑,心中不無自得。說話間,雪翹已引了四人繞過一道曲廊,進了一個月洞門。四人猶未進去,鼻際已嗅得一陣清香。夏風輕颺,紛紛花瓣飄零,更有一瓣悄無聲息的落在了荼蘼的足下。其白若雪,其香幽盈,令人不覺魂銷。
荼蘼不由輕輕的吐出了一口氣,這花,是荼蘼花。皖平何時也愛上這種花了?安哥兒抬手捉住一片花瓣,欣然道:“姑姑你看,這是荼蘼花呢!想不到這府裡也會有這種花!”
荼蘼一笑,還未及言語,雪翹已笑道:“我們主子因這花與她生辰相近,故而頗喜此花,便特意在院子裡頭種了幾株,這幾日正開的熱鬧。怎麽,貴府也有這種花麽?”
季竣廷在旁道:“我母親頗愛此花,故而蘇州怡園之內多有植種,杭州府邸倒是沒有!”他說著,便瞧了安哥兒一眼,示意他不可胡言。安哥兒吐吐舌頭,便不再言語。
雪翹“哦”了一聲, 便不再多問。
幾人進了小院,老遠的便聽見皖平含怒的聲音:“王勵之……你……你……”
眾人一怔,不約而同的停步看去。二十步遠的前方,皖平正自怒容滿面的手執長鞭,鞭梢直直的指著站在她對面的王勵之鼻尖。她顯然氣得不輕,執鞭的玉手都微微顫抖了。
王勵之巍然不動的立在那裡,臉上是一徑的淡漠沉靜,全無一絲波瀾:“請公主恕罪!”他淡淡的說著,語氣裡卻無一分請罪之意。
皖平咬牙瞠目罵道:“恕罪?王勵之,你也知道你有罪!”
王勵之平和答道:“屬下自幼念書,深知‘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之言!”
荼蘼驟然聽了這話,嘴角不覺好一陣抽搐,有種為之絕倒的衝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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