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蟠龍
二人不疼不癢的客氣了幾句。荼蘼終究還是攜安哥兒一道進了樂器行的內室。
袁道珢使人奉上香茗,又招手喚過一名夥計,低語了幾句。那夥計聞言,面上竟現出幾分詫異之色,但也並不多猶豫,很快便回身出去了。袁道珢回頭呵呵一笑,說道:“陸小姐身負紫玉簫,小店的普通貨色想來是看不上的,還請少待片刻!”
荼蘼微怔,旋即點頭,端起茶盞淺淺啜了一口。安哥兒初學,其實買一支普通的簫便也足夠了,不過他既愛簫,荼蘼便覺自己理當為他買一支最好的簫。因此並未出言反對。
安哥兒自然不知荼蘼的心思,他乃季家的長子嫡孫,雖不致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但因年紀幼小,卻也極少出門,更少有到坊市購物,因此對這些事兒也並不清楚。
袁道珢見荼蘼安靜喝茶,並無意與自己多言之意。他也是世家中人,自然不願去主動陪笑臉,套近乎,因轉向安哥兒道:“安哥兒,這些日子,怎麽卻不去我們府上玩了?”
安哥兒皺起了小臉,答道:“祖父祖母都不去,我一個人他們又不讓去,隻好不去啦!”
袁道珢聽得哈哈大笑起來:“你二叔這幾日常去我們府上,你也並沒同他一道去呀?”
安哥兒聽了這話,倒不免有些心虛,忍不住拿眼瞧了荼蘼一眼。他如今很是喜愛荼蘼,又一心以為荼蘼對季竣廷有意,因此不大願意在荼蘼跟前同袁道珢提起飛霜這個名字。
荼蘼察覺到他的視線,不由一笑。安哥兒這才含糊道:“我要陪嫵兒姐姐!”
袁道珢聞言劍眉一挑,自然而然的看了荼蘼一眼,正要再說甚麽,外頭卻有夥計捧了紅漆果盤進來,他便將話又咽了回去,便招呼安哥兒吃糕點。安哥兒見他不再問,自也樂得不說話,且從食盒之內拈了一塊自己素日愛吃的松子糖遞到荼蘼嘴邊。荼蘼微怔一下,還是張口吃了。松子糖入口,便是一陣極為怡人的清香,使她不由的點了點頭。
袁道珢在旁看著這一幕,面上不覺現出詫異之色。安哥兒在蘇州已待了些時日,雖非那種倨傲的孩子。卻也並不好親近,他怎麽也想不到安哥兒竟會與荼蘼這般親密。他正想著,改日要去問一問季竣廷,那邊夥計卻捧了一支極為精致的雕花木匣子走了入內。
袁道珢按下心思,示意夥計將盒子拿了過來,自己起身,親手打開盒子,從裡頭捧出一支翠滴的簫來,雙手奉於荼蘼。荼蘼便也起了身,接過那支簫,輕輕掂了一掂,入手份量不輕不重,恰到好處。她微感滿意的點了點頭,這才細細打量這支簫。
這一看,卻是不由的吃了一驚。毫無疑問,簫是竹製的,做工之精細,自不消說的。份量更比一般的竹簫稍重,與紫玉簫相仿佛。而更令人詫然的是,這支簫的簫身之上,竟蜿蜒盤曲著一條天然而成的飛龍。龍頭在上。龍尾在下,一鱗一爪,無不分明清晰,宛若墨繪。
她讚了一聲後,便將簫遞與安哥兒:“吹吹看!”安哥兒疑惑的眨了下眼,畢竟依言將簫放到嘴邊,嗚嗚嗚的吹了幾聲。荼蘼細聽了一回,但覺簫聲清遠柔和,確是上品無疑。
袁道珢在旁看著,不覺一笑,開口道:“此簫名曰蟠龍,不知小姐可還喜歡?”
“請袁公子開個價罷!”荼蘼聞言爽然回頭,朝袁道珢道。
“既是陸小姐要,那便三千兩紋銀罷!”袁道珢略一沉吟,答道。
荼蘼秀美微微一揚,道:“若真是三千兩,袁公子怕是難免要虧本了!初次見面,小女子也不願便使袁家受此損失。依小女子看來,此簫當作價五千兩,不知袁公子意下如何?”買東西雖是愈便宜愈好,但與銀子相比,她更不願的是欠別人的情,因此寧可多給些銀子。
袁道珢聞言,不由的暗讚一聲好眼力。他亦是個爽快人,見荼蘼說話的口氣,也知對方並不在乎這麽些銀子,當即點頭道:“既如此,袁某恭敬不如從命了!”
荼蘼一笑而已,便伸手入袖。掏出隨身攜帶的荷包,取出一疊銀票,看也不看的遞了過去。袁道珢接過,轉手便交與正自立在一旁等候的夥計。那夥計正因這樁古怪的生意而目瞪口呆,下意識的接過銀票,卻也忘記了點數,只是木雞一般站著。
不當家不知柴米貴,況安哥兒常年身在內宅,對於銀錢本也沒有多少概念,只是歡喜的拿著那支簫左看右看,卻也沒有絲毫推辭的意思。王安在旁則張大了嘴,想說甚麽,卻又不好在這裡說,隻得愣愣站著。荼蘼見簫已買到,便也無意停留,起身向袁道珢告辭。
袁道珢也不好留她,便一路送了二人出來。荼蘼出了雅室,卻又在外間走了一遭,輕車熟路的從外間懸掛牆上的幾支普通竹簫內挑了一支來,另行照價付了銀子。
袁道珢早看出她的心意,因此並不多言,隻由得她去。
三人一路出了袁家樂器行,安哥兒這才好奇抬頭問道:“姐姐為何要買兩支簫?”他雖不通事務。卻極聰明,眼見荼蘼買先前那簫時花了五千兩銀子,買之後那把竹簫,卻只花了十數兩銀子,心中稍一比較,便也知道這兩者之間的差距了。
荼蘼微笑了一下,將手中的竹簫塞到他手中,卻將那支蟠龍簫反手遞與王安:“此簫難得一見,你初初學簫,不宜太過張揚,還是簡單些的好!”王安聞言。忙將簫收入匣內。
安哥兒皺皺墨眉,似是有些不滿。荼蘼也不理他,隻四下看了一眼,牽了安哥兒的手,走到右前方不遠處的一家茶館,挑個地兒坐下,叫了碗新茶,又為安哥兒要了碗酸梅湯,才向王安道:“王安,你先將蟠龍簫送回回府去,再來此處尋我們!”
王安也未多想,便小心翼翼的捧了那價值五千兩的簫快步去了。
安哥兒頗愛酸酸甜甜的梅湯,拿起酸梅湯喝了一口後,才有些疑惑的看了荼蘼一眼:“姐姐很渴?”適才在袁記樂器行內,她明明已喝過茶了呀?
荼蘼莞爾一笑,抬手給了他一個榧子:“蠢材,快些喝了湯,我們就走!”
安哥兒捂著額頭,恍然道:“呀,原來是調虎離山之計呀!”他一面說著,忙不迭的一仰脖子,將一碗酸梅湯盡數灌了下去,這才跳起來道:“我們快走,快走!”
荼蘼見他神情,不由好一陣失笑。當即叫過茶博士,拈出一塊碎銀子與他,又囑他見了王安,便使王安在此靜候片刻,茶食等物,不可有缺。那茶博士忙一一應了。
二人出了茶館,安哥兒還生怕王安趕了上來,因拉了荼蘼的手,邁開步子,往前直奔。荼蘼哭笑不得,也隻得隨他跑了幾步。眼看著離開了閶門大街,安哥兒這才緩下了步子,回頭對荼蘼笑嘻嘻道:“姐姐。我帶你去坐船罷!”
荼蘼這還是第一次來蘇州,對蘇州的了解卻還遠及不上安哥兒,聽了這話,自然便點了點頭。二人又往前走了幾步,便到了一個極小的碼頭邊上。碼頭周遭停了不少小巧的烏篷船,船頭皆有赤足布衣的船夫坐著。其中更有數條小船,瞧著格外清爽精致,船頭立著的,竟是一些身著綾襖長裙、容貌清秀,身材嫋娜的妙齡少女。
安哥兒左右打量,細細看了許久,方才挑了一條小船。二人上了舟,荼蘼再細看那少女,發覺那少女年齒頗稚,瞧著也隻十三四歲的模樣,容貌在適才那群少女中卻是拔尖的,不由瞧著安哥兒微微一笑,安哥兒吐吐舌頭,便叫那少女繞著蘇州城轉一圈即可。
那少女甜甜應了一聲,取了長篙,在岸邊輕輕一點,船身微微一晃,已入了水道。荼蘼見安哥兒言談甚是老道,不由一笑,問道:“看起來,你倒是時常出門!”
安哥兒搖頭道:“二叔、三叔在時,常會帶我出門走走,不過都是坐船的多!”他一面說著,一面興致勃勃的把玩著手上的長簫。
荼蘼略微揚眉:“你爹娘極少來看你麽?”
安哥兒顯然料不到她會問這個,沉默了片刻,才輕輕應了一聲,想了一想,似又覺得不妥,便解釋道:“我爹爹……他在京城做官,很是忙碌的!”
荼蘼暗暗歎了口氣,忽而道:“安哥兒想回京城去麽?”
安哥兒一怔,很快搖頭:“不,我喜歡同祖父祖母一起!不喜歡京城!”
他說的很快,語氣也極堅決,但面上終免不了有些黯然之色。
荼蘼心下一慟,不由憐惜的摸了摸他的腦袋。安哥兒本極聰明,從她這個動作便已猜到眼前這個“姐姐”對自家的情況甚是了解,須瞞不得她,不由大感鬱鬱,悶悶的靠在荼蘼肩上,道:“娘最疼弟弟,爹爹雖疼我,可卻更疼*,只有祖父祖母和二叔最是疼我!”
他口中的*, 卻是季竣鄴的妾室前年年下剛剛為他添的一個小女兒。
季竣鄴娶妾一事,荼蘼早從季竣廷口中得知詳情。他所娶的妾室,本是當年林垣馳送他的八個宮女之一。八人之中,段夫人征得林垣馳同意,將最不安份的幾人各自嫁了出去,較為安分守己的,便留了下來。及至林垣馳登基,當日賜的這幾個宮女便成了皇恩浩蕩。季竣鄴也不敢過分怠慢,畢竟從中挑了一個最安靜妥帖的女子納了為妾。這幾年下來,倒也
荼蘼微笑了一下,安慰道:“你母親最疼弟弟,你爹卻最疼*。可是他們卻都及不上你,你想,你祖父、祖母,還有你二叔都最疼你,三個人都最疼你,算起來,還是你佔便宜!”
安哥兒聽了這話,不由嗤的一聲笑了起來,倒也開心了些。
今日第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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