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有情?無情?
林培之聽了這話,卻是不由的挑了下眉,深思的看了嚴婕妤一眼。
嚴婕妤卻並沒有意思繼續說下去,隻徑自的岔開了話題:“這京中如今耳目繁多,久聚卻是多有不便。便請王爺開門見山,有話直說罷”
林培之頷首,伸手隨意在桌上一劃:“你我之約,便以長江為界,分而治之,不知娘娘意下如何?”
嚴婕妤微怔,旋凝眸望向林培之:“王爺所求,只是半壁而已麽?”
林培之見她神色詫然,似覺不可置信,不覺淡淡一笑,答道:“我本無意於此,否則早前又豈會那般只是……”他語聲一斷,眸中閃過一絲冰寒入骨的冷意:“只是有人逼人太甚,令我忍無可忍”
嚴婕妤明了的點頭:“季家那丫頭,四年前我見過幾回,雖是年幼,已儼然國色。這幾年年紀漸長,想來更是了不得,也難怪王爺如此舍不下她”見林培之隻靜靜飲茶,並不接話,她卻又開口道:“王爺的條件,本宮代為答應了不過此事實在事關重大,本宮希望王爺能拿出一些誠意來”
“誠意?”林培之挑一下眉:“還請娘娘明言”
嚴婕妤嫵然一笑:“想本宮一生無子無女,垣掣雖還孝順,但他畢竟身為男子,如今又值多事之秋,卻是無法時時承歡膝下。高嫣那丫頭,又是個不省事兒的,瞧著著實令人生厭。本宮聽說季家丫頭如今正住在寶親王府內,便想尋她個伴兒,隻不知王爺是否舍得?”
林培之是何等挑眉通眼之人,才只聽了前半截,便知她言下之意,擰一下眉,他冷笑一聲,長身而起:“娘娘所要的誠意,恕本王無法同意”言畢,便拱一拱手,轉頭便欲離去。
身後的嚴婕妤輕輕笑了一聲:“王爺不妨仔細考慮再做定奪,本宮別的沒有,卻有的是耐心”
林培之聞聲停步,沒有回頭,卻冷淡道:“時機一縱即逝,娘娘還是莫要太有耐心的好”這話話音未落,他已徑自拂袖而去,再不回頭。砰的一聲巨響,雅室大門旋即闔上。
他才剛離去,雅室西側的一面檀香木繡四時花鳥錦屏後頭便即繞出一人來,疾步走至嚴婕妤跟前,那人急急叫道:“姨母”卻是林垣掣。瞧他那副樣兒,顯然已在屏風後頭聽了多時了。
嚴婕妤擺了擺手,示意他不必著急先行坐下。林垣掣見她面色安詳,知道她必有道理,因在對面坐了,等著她開口解釋。嚴婕妤也不急著說話,先提起茶壺為自己斟滿了茶,慢慢喝著,待到一盅茶將近喝完,才掃了一眼已顯得急躁不安的林垣掣:“掣兒,你這性子,該好好的磨一磨了”
林垣掣聽出她話中的不滿,卻也並不在意,隻苦了臉道:“姨母,您就莫要再賣關子了”他說著,便自傾身向前,一手扯住嚴婕妤的衣袖,涎著臉問道:“快說說,您究竟作何打算呀?”
嚴婕妤似嗔非嗔的伸手一點他的鼻尖,微怒道:“沉不住氣的小子”她口中雖是嗔怪,眸中卻溢滿慈和:“掣兒,你覺得你寶親王叔是個怎樣的人?”
林垣掣一怔,想了一刻,方道:“我不知道我從前覺得王叔這人,似乎什麽也不在乎,但目下看來,仿佛也不盡然如此……”他苦惱的搖搖頭,有些頹喪:“皇兄和王叔,都是我看不透的人”
嚴婕妤讚同的點一點頭,有些欣慰的看了林垣掣一眼:“莫要說你,便是姨母,有時也覺看不透這兩個人。”她伸出保養極好的纖手,輕輕拈起桌上一枚明黃色的杏子,慢慢的把玩著,眸中泛起一絲淡淡的悵然:“有時候,姨母會覺得你皇兄心思縝密又絕情寡義,而這兩點,正是做一個好皇帝的必要條件。可在遇上季家那個丫頭時,他卻又顯得優柔寡斷……”
林垣掣詫然打斷了她的話:“優柔寡斷?侄兒可不這麽以為呢”
嚴婕妤一笑,忽然問道:“掣兒,你可喜歡高嫣?”
林垣掣一怔之下,方才答道:“當然”高嫣與他結縭四年,二人雖算不上閨中畫眉、相敬如賓,情性上卻也頗為相得。而他,也從沒後悔過娶高嫣為妃。
“那好姨母問你,若當年你王叔喜歡的人是高嫣,你可會執意與他相爭?”林垣掣沒有吱聲,但面上神情卻已分明透露出他的心意。嚴婕妤平和道:“但你皇兄卻偏偏爭了,甚至至今也不曾放棄”
對於林垣馳的這些舉動,她一直都心存疑惑,但卻怎麽也都想不明白。林培之若真有有意於皇位,只怕承平帝真會不顧朝臣反對而一力主張將皇位傳了給他。而這一點,想來林垣馳也不會不知。但他在那種情況下,卻依然擺明車馬,寸步不讓,實在不似他平素的為人。
即便是到了四年後的今天,他似乎也還是沒有放棄,這份執著,實在令人疑惑。
林垣掣晃了晃頭,無奈提醒道:“姨母,我們現在談的是你對王叔提出的那個條件”
嚴婕妤拿他沒法,瞪他一眼後,方才解釋道:“掣兒,人總是會變的幾年前,在你父皇的百般庇佑下,你王叔或可將皇位視若糞土,但你怎能肯定,現在的他,仍是如當年一般”
林垣掣本就不笨,被她這麽一提醒,頓然恍悟:“所以,姨母特意拿荼蘼做餌,想試一試王叔現如今的心意?看他是否只是拿荼蘼作幌子?”
“不錯我很想知道這一點”嚴婕妤慢慢說道:“我很好奇,同是你父皇的兒子,你們三人究竟有什麽不同之處?”這話一出,卻是驚得林垣掣半日說不出一句話來。
嚴婕妤看他一眼,輕輕一笑,繼續道:“罷了,這話你隻做不曾聽見罷”
林培之緩步走出狀元樓,抬起頭來,看了看天色。夏日金燦燦的陽光傾瀉在他面上,帶來一種近乎火辣辣的感覺。對於嚴婕妤所提出的條件,他其實並不覺得太過奇怪。畢竟,今日若換了他處在林垣掣的地位上,他自然也會小心翼翼,不敢有絲毫的懈怠。
嚴婕妤,他無聲的念著這個名字的時候,心中想起的卻是另一名女子——他的母親,妙妃。
大乾朝,其實並沒有殉葬的先例。但承平帝在薨逝前,卻毫不猶豫的使親信攜了鶴頂紅,賜死了數名位高權重的妃嬪。這其中,更包括了皇后王氏、婕妤嚴氏、貴妃袁氏及荼蘼。
賜死荼蘼,如今想來,其實並不奇怪。畢竟,荼蘼在承平帝的心中已然成了禍水,將來甚至可能直接導致他與林垣馳的對立,及早清除後患,自是承平帝當時最好的選擇。
而皇后王氏、婕妤嚴氏之死在某種意義上,其實為的便是了卻從前的一段宮闈之爭。這段宮闈之爭范圍頗廣,林垣馳之母杜皇后、林垣掣之母嚴淑妃先後死在這場爭鬥之中。而身為此事第一個受害者的他的母親妙妃卻因緣際會的逃出一條生路,並由此遇上了烈帝,開始了另一段人生。
當這些事水落石出,凶手直指其時的皇后王氏之時,承平帝想來是又痛又悔,但他已先後失去了三個在他生命中留下深刻烙印的女人,他無法接受再失去一個。所以,他選擇了將王氏幽禁於鳳儀宮,但卻保留了她的位分。而後,他懷著歉疚之心,除了皇后之位,他幾乎將他所能給予的一切都給予了淑妃的親妹妹嚴婕妤。但紙裡終究包不住火,許多年後,他失望的發現,嚴婕妤非但並不清白,甚至有可能是那場爭鬥之中最後的黑手與最大的贏家。但他老了,也累了,老的不願去想,累的再不想去計較。於是他大選秀女,開始獨寵與當年的妙妃頗有幾分神似之處的玉貴妃袁氏。
心力交瘁之下,他的身體一日日的衰敗下去,為了保持充沛的體力,他開始服食紅丸以振作精神。但紅丸卻在提升他精神同時,更迅速的拖垮了他的身體。在他決意傳位給林垣馳之時,卻有人密報,言說肅親王林垣馳與玉貴妃袁婷玉早已有私。這個消息,於已將油盡燈枯的承平帝而言,恰似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薨逝之前,他秘密使人分頭前去賜死諸人。
他希望在自己死前,能夠了結所有的冤孽,好讓他乾乾淨淨的離開,但終不能如願。林垣馳出手,救下了袁婷玉;而嚴婕妤卻憑著多年來在宮中累積的人脈,隻用了一個替身,便成功脫身。
林培之想著,不由的回過頭去,往宮城方向看了一眼。宮城中的琉璃瓦在陽光的照射下閃閃發亮,刺得他有些眼暈。這些事兒,有些是他早已知道的,而有些,卻是他這次回京後,陸續打探出來的。至少,他從前一直都以為嚴婕妤早已隨承平帝一道去了。
有些疲憊的歎了口氣,他接過韁繩,隨手打賞了牽馬的夥計,翻身上馬,往王府奔去。或者,他該將事情的真相如實的告知荼蘼,並與她詳談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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