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兄妹
荼蘼聽得啞然失笑,她是真不知道紫兒原先竟是季竣灝的丫鬟,不過如今知道了,她也並不十分在意。安哥兒在一旁睜著一雙明澈大眼,好奇的看著二人。季竣灝眼尾一掃,便嘿嘿一笑,反手在安哥兒後腦杓上拍了一記:“今兒的功課做完了沒?”
安哥兒一聽這話,立時叫起撞天屈來:“三叔,你也利用我?”他與季竣廷、季竣灝原是住在一個院子裡的,早起自也是一同用的早飯。用完飯後,季竣灝便笑吟吟的問他可要去見姑姑,他自是滿口答應,卻不料季竣灝竟是純然的拿他來當遮人眼目的幌子。
荼蘼在旁聽著,忍不住笑,斜乜了季竣灝一眼,擺出一副看笑話的模樣。季竣灝回瞪她一眼,卻又很快換上一副笑臉,好說歹說又許了無數諾言,好容易才將安哥兒打發了出去。
安哥兒氣哼哼的,撅著小嘴磨磨蹭蹭了半日,方才離去。
荼蘼便似笑非笑的倚在那裡看著,閑閑的喝著茶,也並不開言。季竣灝打發了安哥兒,返身坐下,忽然道:“昨夜培之來過罷!”他說的很是肯定,顯然是心中有數。
荼蘼看他一眼,淡淡道:“三哥,你可莫要告訴我,這就是你昨天早早休息的原因!”
季竣灝從來都是個急性子,知道自己人在杭州,斷無不立即相見的道理。而他昨夜卻異常反常的早早休息,想來是與林培之約好了所致。
季竣灝嘿嘿一笑,沒有否認,卻問道:“他同你說甚麽了?”
荼蘼聽他只是窮追根底,不由歎了口氣,無奈的問了一句:“三哥,我們兄妹四年不見,除了這個,你就真沒甚麽要同我說的?”關於林培之,她既不想說,也沒法說。
季竣灝一怔之後,下意識的抬手摸摸自己挺直的鼻梁,顯然也覺得自己有些操之過急了。兄妹二人各自沉默片刻,荼蘼才輕聲的打破沉寂道:“三哥,你在南淵島一切都還好麽?”
季竣灝頷首道:“南淵島是個好地方!荼蘼,你若是去了,一定會喜歡那裡的!”
說到最後,他還是忍不住說出了後面的那句話。
荼蘼抿一抿唇,卻忽然問道:“三哥,你昨兒來時,見到誰沒有?”
季竣灝一時沒明白荼蘼的意思,有些疑惑的眨了眨眼,細細想了一刻,方才恍然明白,荼蘼是在提醒自己,林垣馳此刻也正在杭州。擰緊了眉,好半晌後,他才道:“荼蘼,其實,只要爹娘也去了南淵島……”他早年便與林垣馳相識,林垣馳登基後,他又去了南淵島,因此,他對這位大乾如今的掌舵人,其實並無太多的畏懼之心。
荼蘼無語的凝視著自己這個三哥,很多時候季竣灝的想法都極為簡單,簡單得讓她只能苦笑。“就算爹娘去了,那大哥、大嫂呢?舅舅還有堂叔他們又該如何?”她反詰了一句。
季家是個大家族,它的根深深扎在大乾的朝野內外,與這個家族枝葉相連、同氣連枝的人與事都太多太多了,多得很難徹底斬斷。就算季煊夫婦願意為她拿出壯士斷腕的魄力,毅然決然的斬斷這一切,那麽殘留下來的季家也會非常之虛弱,虛弱的難有自保之力。
她沒去過南淵島,也並不知道那兒是甚麽樣子。但從前的經歷,讓她深深明白,有人的地方,便有權益之爭。南淵島,儼然已是一個小小的獨立的朝廷,在它的內部,自然也會有權利的爭鬥與共享。季家若果真去了,勢盛則為人所忌,勢弱則為人所欺,而這些,都是她所不樂見的。而從前的教訓,也讓她不願輕舉妄動而寧可讓這一切維持著現狀。
見季竣灝低頭無語,她卻又抿嘴一笑,伸手扯住他的衣袖,甜甜道:“三哥,我們不說這些好麽?其實你想想,長幼有序,二哥和你都還不曾娶妻呢,我這個作妹妹的怎好搶在前頭!”
季竣灝明知妹妹是在敷衍自己,但聽了這話,卻還是覺得心中好受了許多,沒好氣的抬手胡亂的揉了一揉荼蘼烏黑的長發:“那好,明兒我就給你娶個嫂子來,看你還有甚麽可說的!”
荼蘼格格笑道:“好呀,那我可就等著了!”
季竣灝因她純粹敷衍的態度而略帶憤慨的哼了一聲:“我昨兒問了二哥,他說他不打算回京城,爹娘怕也沒打算去。我瞧著你這意思,只怕也沒打算回去罷!”
荼蘼笑吟吟的晃了晃他的手臂:“我如今身份尷尬,哪裡還敢回京,只是老老實實待在杭州得了!不過,你回京之時,可莫要忘記替我帶份禮物給林三哥!”
對林明軒,她是感激的,四年前,若無林明軒,她是萬萬不能消失得這般徹底的。這倒也還在其次,最重要的是,她對林明軒有種淡淡的歉疚感,因為自己明明知道他的心意,卻沒法去回應他。夜深人靜的時候,她甚至會想,若是當年福威伯夫人第一回登門求親時,自己不弄出那麽一出來,或者,就不會弄到如今這個地步。
她的這些心事,季竣灝自然全無所知,聽了這話,他便爽然一笑,道:“那是!明軒那般照顧你,這份禮,你也實在該出,你放心,便是你忘記了,我也是要提醒你的!”
荼蘼笑著仰頭看他,正欲說話,卻聽門口處“砰”的一聲巨響,似是甚麽東西落了地。二人愕然回頭望去,卻見紫兒瞠目結舌的立在房門口。腳下,一隻跌落的紅漆茶盤邊上是兩隻早已打得粉粹的茶盞,盞內茶葉濺了一地,淡淡的茶香漫溢開來,盈滿一室。
荼蘼隻稍稍一聞,便知那茶正是最最上好的廬山雲霧茶。
從季竣灝見了紫兒便開口要廬山雲霧茶時,她便知道,季竣灝是存心要將紫兒打發出去。因在廬山住過一段時間,又在廬山栽種過茶樹的緣故,季氏一家其實都頗偏愛雲霧茶,但自荼蘼離家後,季煊不願段夫人睹茶思人,因此怡園主院之內,是不用雲霧茶的。
季竣灝顯然已打聽過了,故而借著雲霧茶的緣故,將紫兒打發了出去買茶來沏。
紫兒對此自然全不知情,她初見季竣灝,自然極為欣喜。本欲差人去買茶,又怕買的不合季竣灝的心意,因親自出門去買了。好在茶坊離著府門不遠,她匆匆泡了茶送來,卻不料門才推開,便見荼蘼半抱著季竣灝的手臂,二人一個低頭,一個仰頭,親熱無比。
她乍一見到這一幕,不覺大大震驚,一時又想起季竣廷與荼蘼平日的親昵舉動,這才不慎跌落了茶盞。荼蘼雖不知內情,但見紫兒神情,卻已隱約猜出了一些。
她因眼前的局勢而有些好笑的揚了下唇角,心中很有幾分無奈。
季竣灝對此倒是沒甚麽太大的反應,哈哈一笑之後,說道:“真是好茶,只是可惜了!”
紫兒被他這麽一點,方才覺出冒失來,深悔自己適才不曾敲門。有些忙亂的蹲下身子,抬手就去撿拾地上那些破碎的瓷片。荼蘼見她神態慌亂,手腳發顫,不覺皺眉,正欲開口提醒,耳中卻已聽得紫兒一聲低呼,卻原來是她的左手已被碎瓷片割破,一縷鮮血正緩緩滲出。
荼蘼蹙眉起身,上前拉過紫兒,低頭看了一看她的傷口。傷口其實並不太大,卻劃的頗深,她抽出自己腰間的手帕,遞了給她:“捏住傷口,我去取藥來!”
紫兒“呀”了一聲,漲紅了臉,急急道:“小姐……我……”
荼蘼朝她擺一擺手,很快走到一邊,打開藥箱,取出一支青瓷小瓶,俐落的拔出瓶塞,將瓶內淡水紅色藥粉均勻的灑在那道不大的傷口上:“沒甚麽事兒,這一兩日不沾水便好了!”
紫兒垂了頭,輕聲道:“多謝小姐!婢子……婢子去叫她們來打掃!”言畢匆匆起身,不多一會,便喚了一名小丫頭取了笤帚、簸箕進來,將滿地碎瓷片與茶渣清理乾淨了。
不一時,卻有另一名小丫頭送了茶來,仍是廬山雲霧茶。季竣灝接了茶,揮手令小丫頭退下,這才笑道:“紫兒這丫頭,這番回去,又不知要怎麽想了!”
荼蘼聽得撲哧一笑,卻又忍不住想起飛霜來,因笑著同季竣灝說了。季竣灝聽得哈哈大笑,半日才止笑道:“飛霜我也見過幾回,人是不錯的, 只是有些小家子氣!”
荼蘼卻不太願意聽人說飛霜的話,即使這人是自己的三哥也是一樣。因斜乜了他一眼:“那我可就等著,看三哥你能給我找個怎樣大氣的嫂子來了!”
季竣灝卻沒想到她會這般護著飛霜,有些意外的看了妹子一眼,沒再繼續說下去。
荼蘼想想,也覺自己言語有些過分,掩飾的喝了口茶後,方才看似隨意的問了一句:“三哥,你在南淵島上,少有回家,爹娘雖不言語,但我卻知他們頗為惦記你。你有沒有想過……”說到這裡,她有些不自然的停頓了一下,沒再說下去。
季竣灝微微眯了下眼,他雖有些粗疏,但卻並非糊塗之人。眸光一凝,他斂了面上的調笑之色,正顏肅容問道:“荼蘼,你究竟想說甚麽?”
“我……”荼蘼有些局促的別開了眼,半晌才終於輕聲道:“三哥可知,去年年下,堰王林垣掣曾托病暗中前往南淵島求見寶親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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