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還君明珠
荼蘼是在四月初一傍晚方才進了京城的,早些時候,早有人通知了侯府上下。在二門口上,換了暖轎一路抬進房裡。段夫人早在屋裡等她,見她進屋,也只是歎了一聲,並未多說一個字,而屏風後頭,也早備好了沐浴用的木桶。
她簡單的沐浴過後,便有人捧了飯菜來,荼蘼也只是隨意的用了些。段夫人拍了拍她的手,欲言又止,最後也只是道了一句:“回來就好,其它事兒,也不必在意!”她一生平順,此前所遇的最大痛心事兒,也不過是小婢勾引丈夫,幼子身體不好。如今人在家中坐,卻忽聽得女兒落水,幾乎身亡,怎由得她不心驚膽戰,徹夜無眠。
荼蘼一頭答應,一頭牽了段夫人的手:“娘,我沒事兒的,您也早些回房歇著去罷!”自己落水並無幾日,段夫人卻已明顯瘦了一圈,且面色蒼白,眼底青黑,她看著也覺心疼。
段夫人雖點了頭,畢竟還是不肯離去,細細的看了女兒一回,又同她說了一回話,見女兒累得眼皮都抬不動了,這才一步三回頭的去了。
季竣鄴則在應付完父親之後,身心俱疲的回到自己房內。韓璀已安排孩子睡下,正默默坐在房內等他。見他進門,忙起身過去為他除去大氅。
季竣鄴疲憊的擺了擺手:“早些睡罷!”他是真累極了,累的動也不想動。
韓璀應著,忙叫了芸樺來服侍季竣鄴盥洗休息。
清平侯府內,二更過後,各院子內的燈火逐一熄滅,安寧靜謐的一如既往。
荼蘼畢竟是累了,回家後,心情也自與在行宮之內大不相同。這一閉上眼,便直睡到次日日上三竿。醒後才知段夫人已遣了幾撥人來問她,且囑她不必著急起床,隻好好調養。
荼蘼聽明秀說了情況,心中不覺很是酸澀了一回,畢竟還是依著段夫人的言語,盥洗之後便松松綰了發,用了些燕窩粥,便靠在軟榻上,隨意取了一本閑書來看著。才剛看了幾頁,段夫人便到了,母女兩個又說了一回話,段夫人卻是絕口不提景川行宮之時。及至午時,飯便擺在了荼蘼屋裡,段夫人用了午飯,便囑荼蘼好好午憩,自己這才去了。
荼蘼死裡逃生了一回,正自疲累,加之春日易倦,便也不覺沉沉睡去。待到一覺醒來,便聽得外頭慧芝正同人說話,她側耳細聽,卻覺那少女聲音頗為耳生,也不知是哪個院裡的丫鬟。她如今病後乏力,並無意多管閑事,因略略抬高聲音,喚道:“慧芝!”
門外的慧芝答應了一聲,便即掀簾而入,身邊卻還跟了一個身材嬌小,容顏清秀的丫鬟。荼蘼撐起身子,溫和道:“我有些渴了!”慧芝答應著,忙過去為她倒了水來。
那丫鬟卻已端端正正的對她行了一禮:“季小姐萬福!”
荼蘼聽她喚自己小姐,這才意識到對方竟非自己府上的丫鬟,難怪看著這般的眼生。喝了一口慧芝遞來的茶水,她以征詢的目光看了慧芝一眼。慧芝忙笑道:“這是熙國公府玉郡主跟前的斂兒,說是奉了玉郡主之名,來送信給小姐的!”
荼蘼點了點頭,對斂兒微微一笑:“辛苦你了!”
斂兒忙搖頭道:“斂兒可不敢當季小姐的辛苦二字!”
她說著,便自懷中取出書信雙手呈了給荼蘼。
荼蘼伸手接過,目光才一落在書函封皮上,便不由的皺了下眉。“這信……是拿錯了罷?”她沒拆信,隻問了這麽一句。這信明明是寫給冼清秋的,怎麽卻拿到自己跟前來了。
斂兒垂眉道:“我們郡主說了,請季小姐拆閱!”
荼蘼聞言又是一驚,目光再一次落到這封書函上。書函上的字體瘦拔有力,俊挺不凡,而且……似乎有些眼熟……她抿了下唇,忽然便明白過來,輕輕笑了一聲,她不再猶豫,拆開了這封信函。一張輕若無物的薄絹,上頭是一色的蠅頭小楷。
她默默的看了許久,才歎了一聲,心中亦不知是喜是憂抑或是悵然。良久,她才擄起衣袖,將自己腕上那串珠鏈褪了下來。稍稍想了一刻,卻又抬頭看了慧芝一眼,道:“慧芝,你開了鈿盒,將我去年剛製的那枝碧玉簪拿來!”慧芝雖有些不明所以,卻還是很快點頭,回身去打開了荼蘼的紅漆嵌寶鑲螺鈿盒,撿出一隻碧玉簪來。
荼蘼接過碧玉簪,毫不可惜的拿了那簪,在軟榻之側輕輕一擊,那簪原是玉製的,哪裡經得起敲擊,隻一擊之下,便已碎成了兩截。慧芝在旁,不覺輕輕呀了一聲。荼蘼朝她一笑,卻拿了那薄絹書函,將珠串與簪子隨手一包,遞了給斂兒:“將這個交給你家郡主!”
斂兒一面應著,一面接過薄絹包,面上神色驚疑不定,卻終究還是不敢多嘴。
荼蘼卻已覺得累了,擺了擺手,道:“辛苦你了!慧芝,送她出去!”
慧芝聽了辛苦二字,自然有數,默默回頭,開了一邊的櫃子,從裡頭取了兩個銀錁子,拿一個荷包裝了,回身賞了斂兒,斂兒謝了賞,這才退出房去。
慧芝送了斂兒出去,便又匆匆回房,看了荼蘼一眼,輕聲喚道:“大小姐!”
荼蘼淡淡一笑,溫和道:“沒事,你去叫慧清給我衝盞杏仁茶來!”
慧芝不敢違拗,隻得答應著去了。荼蘼看著空落落的屋子,終究忍不住長歎了一聲。那隻碧玉簪,還是去年年下段夫人與了她的,據說與當年林培之拔去的那隻碧玉玲瓏簪原是一對兒。當時段夫人笑容溫和慈藹,似有言外之意,倒弄得她很有些羞赧。
自得了這釵後,她雖從未戴過,但有時理妝時見到,卻還總忍不住會心一笑。
伸手輕輕叩了一叩軟榻的把手,她微微閉起雙眸,靜靜的想著這一碼子事,終究又歎了口氣,心下頗覺黯然。對於那樁如今似已板上釘釘的親事,她倒並不很是擔心。
離著自己及笄尚有年余時間,有些事兒,倒也不必急在一時,隻慢慢的等著機會便是了。皇家的親事要結不易,要破,其實也並不很難。不過拚了一個聲名狼藉,一生不嫁罷了。於她而言,嫁與不嫁,原也不若旁人那邊上心。真要不嫁,或者反更稱心如意。
只是季家百年清望,若是毀在她的手裡,也不知泉下的老祖宗會不會氣恨的破棺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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