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如意兒
大乾皇家獵場乃是在大乾歷二十七年時。二代太宗皇帝所建的。這位帝王征戰一生,可以說大乾萬裡江山泰半都是他一手打下的。天下太平,國力興盛之後,他便動了念,圈下了京西景山的大片地段,建了皇家獵場,時常組織皇子皇孫、王公大臣狩獵為樂。
景山附近,山勢甚是平緩,林木又極是茂盛。加之皇家有意識的放養繁衍,整個獵場更是是欣欣繁榮,非但花木繁衍,山清水秀,其內更有無數生物。
這次春狩,雖非今上親自舉行,卻也是一位親王與一位公主共襄盛舉而成。因此一應護衛等工作,仍是做得分毫不差。
荼蘼與韓璀進了帳篷,腳下是柔軟結實、色彩絢麗的織金地毯,帳篷四壁上,懸掛著充滿異域風情的彎刀、線條優美流暢的壁畫毯等物,正面甚至還掛了一隻潔白的羚羊頭骨。
因畢竟還是春日,又在郊外。難免寒冷。故此帳篷四面皆有塔形鎏金的暖爐,爐中早生了火,一絲絲的暖意帶著幽香逸散開來,讓人覺得很是舒服。
轉過八幅屏風後頭,是鋪著厚厚毛皮的床榻,讓人一看便不由的生出想撲過去好好打個滾的衝動。韓璀忍不住微笑道:“這帳篷布置得倒也特別!”
荼蘼淡淡的笑了一笑,她昔日也曾參加過數次春狩,不過那時她身份貴重,所居的帳篷卻比這個更要豪華得多,只是,也更不自在的多。
慧紋跟著進了帳篷,指揮著兩個粗使丫頭,將自家所帶來的家夥什一一的搬了進來。荼蘼便拉了韓璀的手,走到一邊同樣鋪著厚厚毛皮的軟榻上坐了。
慧紋想著午飯用的早,此刻卻又晚了,便問道:“二位小姐可餓了?”
荼蘼坐了半日的車,此刻倒不覺得餓,見韓璀不答話,便回頭問道:“韓姐姐餓麽?”韓璀也跟著帶笑搖頭道:“坐了這半日的車,一路又喝了好些茶水,倒沒覺出餓來!”
荼蘼看出她的客氣,因抿了嘴笑,牽了她手道:“姐姐可不要同我客氣呢,再過不得幾日,我們便是一家子了,我的丫頭,將來可不也是姐姐的丫頭!”
韓璀面上一紅。伸手輕輕一敲荼蘼的額頭:“你呀,倒真同你大哥說的一樣,鬼靈精得緊!”這次接到帖子,於她,其實也是個意外。她父親早已打聽過了,接到這帖子的,大多是一些王公世卿之女,那些與她素日交厚、家世也相仿的人家,並無一人接到這帖子。知道了這情況,她心中便也有了底。知道自己之所以能接到帖子,多半是因為與季家的婚事。
對此,她心中何嘗不是惴惴不安,甚至想過托病辭卻,免得屆時尷尬。恰在此時,季煊卻偏上了門,她父親雖是當面允了,私下卻對她再三囑托,言說季家並非一般官宦人家,令她千萬注意言行,莫要還不曾入門,便被人小覷了去。因此她才這般仔細小心。
荼蘼甜甜一笑,便對慧紋擺了擺手,慧紋會意的下去,不多一會,已捧了幾色精致點心放在幾上,又將一直溫在紅泥小火爐上的燕窩粥取了來,荼蘼也陪著用了一些。
二人才剛用完淨了手,便聽到門口傳來季竣廷清朗的聲音:“荼蘼……”
荼蘼答應著,又看看韓璀,這才道:“二哥,快請進來罷!”
外頭季竣廷聽見說話,便抬手揭了簾子,兄弟三個一順溜的走了進來。
季竣鄴才一進來,便對韓璀微微一笑,眸光溫柔,帶著些許的鼓勵之意,笑容更是和煦一似春風。韓璀一眼瞧見,不覺垂了俏臉,面上已是嫣紅一片。
大乾的風氣其實並不如何保守,也並不禁絕已有婚約的男女相互往來。只是這所謂的來往,通常也只是男子去嶽家拜訪,可以時不時的見一見自己的未婚妻子而已。
自打定婚以後,季竣鄴每隔數日,總會前往韓家一次。她父親韓宇也總是竭力周全他們,因此二人雖仍以禮相待,但彼此卻早心心相印。只是他二人,一個溫和內斂,一個矜持柔雅,都不曾宣之於口罷了。
荼蘼抿了嘴兒。偏首看著自己的大哥與韓璀。見他們這般情狀,她心中自是高興的,也覺自己沒有選錯了人。只是在欣然之余,心中卻也難免有幾分淡淡的酸澀。自己前世求之不得的東西,如今卻有人如此輕易的握住了,這實在讓她有些不是滋味。這般一想,她不由得帶了幾分促狹的軟軟叫了一聲:“大哥……”
季竣鄴正滿心溫柔的看著韓璀垂頭嬌羞的美態,被妹子一叫,這才勉強移開視線,溫和道:“怎麽了?”
荼蘼真摯的望他:“大哥,我想出去走走!”
“啊,好!”季竣鄴不疑有他的應著:“你想去哪兒,大哥陪你!”
荼蘼偏又搖了搖頭:“可是我又不放心這帳篷裡的東西。”她口中說著,便拿眼睛掃了一下帳篷內的各式物件,一副少看了一眼,一會子就再看不到的小氣樣兒。
季竣鄴怔了一下,旋即笑道:“鬼丫頭,你何時竟變得這般小氣了。這帳篷邊上多少人在,更何況,為了這次春狩,寶親王爺還特意請皇上下了詔,召了一營虎賁將士守衛。你隻放寬了心,想去哪兒便去哪兒。包保無事的!”
荼蘼卻只是搖頭:“不好不好,我還是覺得不踏實呢!”
季竣鄴隻得苦笑:“那你想如何?”一邊的季竣廷、季竣灝,連帶著韓璀也都面現詫異之色的望著荼蘼,心中各自奇怪她究竟想要做甚麽。
荼蘼跳起身來,俏皮笑道:“想要我踏實下來,自然是大哥為我守著帳篷,我們幾個出去玩呀!”眾人愕然,互視了一眼,都覺有些哭笑不得。
荼蘼卻也不理,隻笑吟吟的牽了韓璀的手:“韓姐姐,我們走!”又對季竣廷與季竣灝努了努嘴:“二哥、三哥也得去。聽說這裡野獸很多呢!”
季竣鄴怔了半日,實在想不通妹子在搞甚麽,隻好迷惑的站在帳內。韓璀心中其實也不願去,畢竟拋下自己的未婚夫婿,卻跟著未來的小姑子、小叔子一道出去遊蕩,其實真是說不過去。只是這個時候,若是拒絕,倒顯得自己一心想與未婚夫在一道,似乎也不好。
季竣灝疑惑的張了張口,想說甚麽,卻被季竣廷一個眼神製止了。四人一路出了帳篷,慢慢的往前頭走。韓璀走的極慢,一路只是想著該如何尋個借口,折返回去。
四人往前又走了一會,眼看著前面已將出了帳篷區,荼蘼卻又忽然停了腳步,噯喲了一聲後,蹙眉可憐兮兮道:“糟了,我忽然想起忘帶一樣東西了!”
季竣廷早知她來這一手,必是想要逗一逗季竣鄴,因此便一搭一唱道:“卻是甚東西,若是不十分要緊,那便算了罷!”季竣灝此刻哪還看不出來,因撇了撇嘴,只是在旁看熱鬧。
荼蘼認真的想了一想,可憐兮兮道:“其實也不十分要緊,只是我忽然就想要……”
韓璀心中一動,忙開口道:“卻是甚麽?這裡離帳篷也不十分遠,姐姐替你去取便是!”她心中已拿定了主意,打算一回帳篷,便裝作崴了腳,一時不能動彈,隻使芸樺來送個信。便是被人取笑記掛季竣鄴,一刻不舍相離,卻也好過與兩個年紀相仿的小叔同遊。
荼蘼猶疑了一下,望望季竣廷與季竣灝:“要不,還是讓二哥或三哥去取罷!”
韓璀見季竣廷一副便要首肯的模樣。忙道:“這裡離帳篷也不遠,還是讓我去罷!我恰也有一樁的物件落在了帳篷裡,剛好兩樣一起取來,倒也方便!”
荼蘼眨了眨眼,半晌才點點頭,因向韓璀招了招手,韓璀會意的彎了腰,荼蘼便悄悄兒在她耳邊輕輕的說了一句甚麽。韓璀應了,回身提了裙擺,匆匆往帳篷走去,卻全然沒有注意到一邊季竣灝一張已憋得青紅的臉。
季竣廷不似季竣灝內外兼修,耳力驚人,自是沒能聽到荼蘼的悄悄話,瞧見韓璀離去,這才瞪了荼蘼一眼,低聲問道:“你又在折騰甚麽了?”
季竣灝見韓璀去的還不遠,不敢大笑,只是捂了嘴悶笑不已。
荼蘼吐吐舌頭,做個俏皮的鬼臉,笑道:“我只是請韓姐姐幫我把如意兒帶出來!”
季竣廷愕然,旋即失笑的瞪了妹子一眼:“鬼丫頭,就你古靈精怪!”
原來這“如意兒”卻是季竣鄴的小名。季竣鄴出生前,上一代的清平侯也即季煊的父親,季氏兄妹的祖父已然身患絕症,纏綿病榻之上,眼看著時日無多。老爺子一心盼著長孫出生好歹能讓自己見上一面,因此怎麽也不肯咽了這口氣,只是苦苦的挨著。
季竣鄴偏也湊趣, 段夫人懷胎才剛八個半月,他便等不及的要出世。及至季煊自產床前頭抱了長子匆匆過來病榻,季老爺子也剛自昏迷中醒來,一眼見了孫子,自是欣喜莫名,只是摸著孫子的小臉,一疊連聲的喚著:“好個如意兒,好個如意兒……”
他欣喜過度,一言未了,便咳之不止,這一咳之下,卻將嗓中一口濃痰硬生生的咳了出來,從此竟是轉危為安,一直病病歪歪的活到孫兒抓周,喚了他一聲爺爺之後,這才欣然長逝。因此季竣鄴的小名便喚作如意兒,只是他稍大一些之後,便再少有人喚他這個名字。
故而外人知曉此事的,也還真是沒有幾個。
季竣廷想著當韓璀走入帳中,或對季竣鄴或對慧紋說道:“荼蘼請我將如意兒帶了給她……”就忍不住一陣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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