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個東北軍》,片長兩個小時,最後在雄壯的《義勇軍進行曲》中結束。
當銀幕上失焦一片黑暗的時候,諾大的廣場成為了一個激蕩的海洋!
人們已經完全沉浸在莫名的悲痛、憤怒和感動中,久久回不過神來。
廣場之上,人們的痛哭聲,怒罵聲,高喊聲,此起彼伏,摻雜在一起,如同海嘯一般。電影結束之後,並沒有立刻亮燈。
這是事先我跟張石川他們說好的,當時張石川還有些疑問,問我為什麽不立刻開燈,我告訴他,當人們在一部電影中沉溺進去的時候,必須要有一段恢復神智的時間,如果突然開燈,他們的精神就會被強硬地扯斷,這樣會對他們的精神有極大的損傷。
張石川對我的這個說法十分的讚同。
但是結果我們誰也沒有想到。
廣場上面,黑暗一片,原本我覺得五六分鍾就已經差不多了,但是人們根本緩不過勁來,周圍一片哭聲。
約莫過了十分鍾,啪啪啪,廣場周圍的一盞盞汽燈才亮了起來。
這個時候,人們才紛紛抬起頭來。
也直到這個時候,他們才發現自己不是在沈陽,不是在戰場,而是在南京。
啪啪啪啪!嘉賓區中的人在蔣中正的帶領下,站了起來齊聲鼓掌!
嘩!緊接著,是十幾萬民眾的鋪天蓋地的掌聲!
“柯裡昂先生,好電影!”
“柯裡昂先生,謝謝你了!”
我帶著斯登堡、胖子、小津、溝口、費穆、蔡楚生等人走上了前方的高台,向觀眾行禮致謝。
掌聲長久不息!
我們一次次鞠躬,一次次致謝,等抬頭的時候,卻發現下面的民眾臉上皆是淚水。
我走上前去。握住了話筒:“女士們先生們,讓我們向著沈陽城的方向,向那些東北軍的英靈鞠躬吧!”
唰!十幾萬人開始之調轉身體。面對這沈陽地方向齊齊鞠躬!
連蔣中正都牽著宋美齡的手彎腰鞠躬。
三鞠躬之後,我才開始我的講話。
“女士們先生們,拍攝這樣地一部電影,是一件十分殘忍的事情!一件讓人發瘋的事情!這種感覺,我想你們也能夠在觀看這部電影之前的時候感受得到!就像是經歷了一次次的摔打,心靈被一次次地狠狠地割傷!”
“我要感謝我的同伴,感謝伯格先生、斯登堡先生,感謝我的中國同行們,蔡楚生,費穆。尤其還要感謝三個有良知的日本導演,溝口健二、小津安二郎和伊藤大輔,你們看到的很多鏡頭,都是出自他們之手,他們是冒著生命危險伸張正義!所以,請把掌聲獻給他們!”
人們看著台上的那個三個日本導演,全都鼓起了掌!
“謝謝了!”
“謝謝了!”
民眾地掌聲和感謝聲,讓溝口、小津和伊藤感動得掉下淚來。這一刻,雖然他們是日本人,但是他們獲得了中國人的極大的尊敬。
在民眾眼裡面。他們不是魔鬼,他們是朋友,有良心的朋友。
“女士們先生們,沈陽城陷落。幾萬人殉國!對此,我沒有什麽要說的。我想蔣主席有話要和大家說。”我退到一邊,看著台下的蔣中正。
嘩!現場一下子就亂了!
剛才還秩序井然的民眾,一下子就陷入了大亂之中。
“對!我們要政府還沈陽城守軍一個公道!”
“我們要抗戰!”
“我們要政府打鬼子!”
現場吼聲如雷,民怨沸騰!
蔣中正愣了,他想不到我當著十幾萬人的面玩這一手!
對於他來說,這絕對是一個極大的挑戰。如果上去,面對這群情激昂的民眾,他該怎麽說!?他如果要說不抵抗地話,今天哪怕就是憲兵、警察和軍隊的保護。恐怕也很難毫發無傷地離開這裡!
但是如果他要順應民意。那將是一個和以往有極大不同的改變!
這樣的一個難題,他該如何解答。我很是期待。
這一幕,我早就想好了,我就是要當著十幾萬民眾地面,確切地說,是當著全中國民眾的面,讓他站出來,讓這個從九.一八事變之後一直就躲在總統府深處不出來地最高領袖站出來和民眾面對面!
這個講話,他必須得講,沒有任何的選擇。
蔣中正看著我,愣了愣,然後眼神變得無奈起來。
然後他站起身來,慢慢地走上了台。
“柯裡昂先生,你是把我放在火上烤呀。”走過我身邊的時候,他低聲說道。
“主席先生,這個時候,可是一個關鍵時刻,有些話,你可要想好了再說。”我提醒他道。
我的話,他自然明白。
我知道,自己這麽做,這位最高領袖肯定內心不高興,但是我是不管的,我又不拿他的工資,不在他手底下乾事,他能奈何得了我。
蔣中正走到講台跟前,拿起了話筒,他剛要張嘴說話,就被下面的一聲力喝打斷了。
“出兵東北,還我河山!”一個學生模樣的人舉著拳頭高喊了起來。
“出兵東北!還我河山!”“出兵東北!還我河山!”
這位學生的大喝,立刻得到了十幾萬民眾地認同,一陣陣山呼海嘯一般地呼聲,讓這個城市都震蕩起來。
蔣中正站在講台跟前,看著一眼望不過去的民眾,臉色鐵青。
我想,他還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地場面吧。以前他不論到哪裡,都是各級官員夾道歡迎。現在,十幾萬人的反對聲,對於他來說。還是第一次。
蔣中正站在講台上,十分的平靜。在海嘯一樣地呼聲之中,他就那麽站著,如同一塊沉默的石頭。
漸漸地,呼喊聲平靜了下來。
在等待觀眾完全安靜下來之後,蔣中正握住了話筒。
“沈陽城犧牲之東北將士,永垂不朽!”蔣中正的第一句話,就讓所有觀眾徹底呆了。
不僅觀眾呆了,連我都呆了。
面前地這個人,還是那個不抵抗的蔣中正嗎?是他改變了。還是後世的歷史對於他的不抵抗的評價是誤讀?
我有些茫然了。
蔣中正的這句話,說得十分的鄭重,也十分的真誠。
“永垂不朽!”
“永垂不朽!”
人們都高呼了起來。
蔣中正深吸了一口氣,道:“諸位!日軍進攻沈陽,乃十足之侵略!我國土之淪喪,乃十足恥辱!今日,我要說的是,任何一個中國人,都是不會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國土落日敵手地!何況我還是中華民國的主席!”
“不抵抗之命令,我沒有具體下達過!這個我可以保證東北之事情。十分之複雜,不是隻言片語所能夠說清楚的。今日,在諸位面前,在英雄的靈位面前。我蔣中正撂下一句話,這句話。東北軍的那些英勇的將士們說過,現在,我也要說,那就是:中國人,沒有一個是孬種!我們不會讓國土白白淪陷!中國,不死!”
蔣中正挺著身軀,高舉起了手臂!
他站在那裡,牙關緊咬,表情十分的堅定!
“中國不死!”
“中國不死!”震天。
電影結束之後。按照常理有一個慶功宴。這一次也沒有例外。
和好萊塢不同,這次的慶功宴並沒有在首映式現場舉行。而是選擇在了總統府的一個巨大地客廳裡面。
參加宴會的人,除了各國的使節之外,還有政府的各級高官。
我們一行人成為了關注地焦點,我、斯登堡、小津、溝口以及費穆、蔡楚生等人都被人們團團圍住,他們要親耳聽我們講述東北軍的那些慘烈而英勇地故事!
這個宴會,完全不是之前的那種鶯歌燕舞的宴會,彌漫著悲愴,也彌漫著憤慨。
中途,我找了個空蕩走出了大廳,來到了外面的一個花園裡面,坐在椅子上抬頭看著星空。
星空璀璨,星鬥滿天。
我記得,不久之前,在沈陽城裡面,我和那幫東北軍的將領們也同樣看過這樣的天空,那個時候,星空也是如此的澄澈。但是現在,他們都不在了,只剩下我一個人!
沒錯,我的這部電影獲得了巨大的成功,事實上,對這部電影我自己也十分地滿意,但是不知道怎麽地,和以前相比,我的心裡面沒有任何成功地喜悅,有的,只是一種沉重,一種悲愴。
我就坐在那裡,呆呆的,沒有任何聲音。
不知道過了多久,聽到身後傳來了腳步聲。
轉過臉來,發現是張學良。
他穿著那件標志性的尼子大衣,奔著我走來,然後坐在了我的身邊。
我們兩個並沒有說話,就那麽並肩而作。
“真漂亮呀!”張學良看著星空,歎息了起來。
“安德烈,你知道嗎,我小的時候,最喜歡在大帥府的台上看星星。那個時候,父親還活著,他是一個大大咧咧的人,動不動就會罵媽了個巴子,但是對我卻很好。我的記憶裡,父親很少和我們呆在一起,整天都是帶著人打打殺殺,母親是個信佛的人。她說父親這麽打打殺殺一輩子,臨了恐怕不會善終。”
“不過那些和我沒有任何的關系。盡管無數人見到我都很尊敬地喊聲少帥,但是我一直自己只是個普通的孩子。直到有一天。父親把我叫過去,告訴我如果他死了,東北三省的大業就由我來承擔。那個時候,我只有十幾歲,也是在那一刻,我明白了我不是平常人,我是張作霖的兒子。”
張學良坐在我地身邊,一邊看著星空一邊說著話,像是自語一般。
“後來有一天,我跟著父親到東北講武堂去。見到裡面的那些學兵們一個個雄姿英發,就跑去跟父親求情,讓他允許我進入東北講武堂去。你知道父親怎麽說我嗎?”張學良轉臉看著我,笑了起來。
“父親說,你這不是丟我的臉嗎?那裡是什麽地方,那是東北軍最神聖地講武堂,你一個公子哥進去,受不了那苦,沒幾天逃了出來,我張作霖的臉哪裡放!?”
“我就不服氣!別人是人。我也是人,別人能做到的,我為什麽做不到!我進入了東北講武堂,入堂的那一天。我告訴自己:你不是什麽少帥,你只是一個普通人。在講武堂的那些日子裡面。我比任何人都要刻苦,訓練之後,全身上下沒有一處好皮膚,被人睡覺,我躲在走道裡面學習文化課,畢業的時候,我以優等生的身份接收證書,連八叔都說我是不愧是張作霖的兒子。”
“然後有一天,有人跑過來告訴我。父親被日本人炸死了!那個時候。我徹底崩潰了!父親在家裡就是頂梁柱,他是我的依靠。他死了。我就徹底沒有了方向。八叔他們幫助我,告訴我必須挺下來,我咬牙挺了下來,為父親,為東北軍!這麽多年,我殫心竭力,從來沒有一絲懈怠!”
“安德烈,你知道我為什麽下達不抵抗的命令嗎?”張學良看著我,聲音有些哽咽了。
我看著他等待他地回答。
“你或許不知道,如果我不是少帥,我會第一個衝上去和日本人拚命!但是我是少帥呀!幾十萬東北軍的少帥!父親在世的時候,發動了一次又一次的戰爭,和各個軍閥大戰,很多次戰鬥,我都直接參與指揮,我見過將士們屍橫遍野的慘象!我見過東北軍將士的遺體運回的時候,他們的老小妻兒痛苦的慘景!”
“我不像讓東北軍讓無數家庭痛不欲生了!這種景象,我見夠了!所以哪怕我一個人頂下罵名,我也希望東北軍希望東北的百姓能夠沒有失去親人地痛苦!你明白我的想法嗎?”張學良說著說著,已經滿臉淚水。
我呆了。看著張學良,徹底呆了。
說實話,九.一八事變之後,我對他的印象很不好,但是現在不知道怎麽的,我突然對面前地這個少帥生出了一絲同情。
在別人看來,他是東北軍的少帥,有名望,由地位,有軍隊,但是實際上,他也就是個剛三十出頭地年輕人,有著別人無法想象的痛苦和責任!
我敢肯定,他今天晚上和我說的話,之前從來沒有跟任何人說過!
眼前的張學良,不是少帥,他只是張學良,一個真實的張學良!
“大哥,你知不知道,你這樣的想法,其實是錯誤的。不錯,老百姓、東北軍希望能夠一家老小好好過日子,但是他們更希望能夠有尊嚴地活著,如果活在日本人的鐵蹄之下,我想他們寧願昂首挺胸地去死!”
看著張學良,我咬了咬牙。
張學良不說話,只是拚命地點頭。
我們兩個沉默了。星空之下,我們之間好像又恢復了當初我剛到北平城我們一起在城外看星星的日子。一對好兄弟。
“拍完了電影,你有什麽打算?”張學良問我道。“回好萊塢去,我出來地已經太久了。”我長出了一口氣。
“不在中國多呆了嗎?”張學良有些失望地問道。
我搖了搖頭:“某種程度上說,我地事情已經做完了,剩下來的其他事情,就要看你們自己地了。畢竟我能做的,只有這麽多。”
“是呀。是呀。”張學良點了點頭,然後對我說道:“安德烈,我替東北軍幾十萬將士感謝你。感謝你讓他們得到了所有人的尊重。”
“不要感謝我,感謝他們自己吧,那是他們應得的。”我搖頭道。
“什麽時候走?我去給你送行。”張學良道。
“不用了。你好好做你地少帥。我大概這個星期就回去了。”我看著他,心情複雜。
“有句話,我一直想對你說。”我沉聲對張學良道。
“說吧。”張學良看著我笑了起來。
“你是個單純的人。真的,和其他人相比,比如和那位蔣主席相比,你實在是太嫩了。我要告訴你地是,以後的日子裡面,不要意氣用事,不要輕易相信別人,不管什麽時候。都要記住,你的依靠是東北的土地,是東北軍,和東北軍分開的那一天,就是你失去自由淪為階下囚的那一天。這句話,我希望你能夠記住。”看著張學良,我有千言萬語,最後卻根本說不出來。
“我記住了。”張學良點了點頭。
“還有,不管什麽時候,如果在國內呆不下去了。就去美國找我,有我在,絕對不會讓你受一點委屈。”我笑了起來。
“知道了。誰讓我們是兄弟呢。”張學良破涕為笑,摟住了我的肩膀。
我們倆抬頭看著星空。一邊看,一邊笑了起來。
“大哥。你知道嗎,我的記憶裡,小的時候,我也這麽看過星星。有二哥鮑吉,也有大哥卡爾,但是現在,我根本記不清卡爾的面孔了,我們已經有很多年沒有見面了。”我輕聲說道。
張學良沒有說話,他只是緊緊摟住我地肩膀。使勁拍了拍。
“安德烈。現在,你不是有大哥了嘛。”他的話。讓我落下淚來。
11月7日。首映式的第二天。
我起得很晚,最後是被璿子的笑聲吵醒的。
“哥,你趕緊起來,趕緊起來!”璿子跑到我的房間裡面站在我的床前。
“小姐,你總得讓我起床吧。”我揉了揉蓬松的眼睛然後指了指被子。
“起床呀。”璿子忽閃著大眼睛。
“璿子,我可是什麽都沒穿呢。”我笑道。
璿子的臉唰的一下就紅了,她已經十二三歲了,不是小女孩了。
“哥真壞!”她白了我一眼,把我地衣服拿過來放在床上,然後跑出去了。
穿好衣服,洗漱一番,然後走到客廳裡面,就看見一幫人都在那裡。
張石川、鄭正秋、費穆、蔡楚生等等,每個人臉上都是微笑。
“怎麽了這是?”我問道。
“老板,你看看報紙吧。”費穆把一疊報紙放在了我的跟前。
“報紙有什麽好看的。”我坐下來,璿子給我倒了一杯茶。
“老大!報紙上可全部都是關於咱們電影的首映式地評論,現在外面整個中國都要沸騰了。”伯格的一句話,讓我打了個激靈,我怎麽把這事給忘了。
趕緊拿起報紙,果然上面鋪天蓋地全是關於《最後一個東北軍》地報道。
確切地說,這些報道、評論,和美國對於電影的報道、評論很不一樣。
或許因為文化的不同,美國對於電影的報道和評論,大多從文化和電影本身的藝術性分析,有的時候雖然也會牽扯到一些政治方面的事情,但是這種情況是很少的。但是中國就不一樣了,中國人一向要求文以載道,所以對於任何一種事情來,都會提高深度,而這一次,對待《最後一個東北軍》》的評論就顯然屬於此類。
《申報》這個中國一等一地大報,幾乎一半地內容都在報道昨晚的首映式,頭版頭條地新聞標題是:《最後一個東北軍》昨晚首映,蔣主席誓言中國人不是孬種。
接下來,文章裡面的具體內容就的的確確是關乎政治地了:“《最後的一個東北軍》,氣勢恢弘,悲壯無比,全面展現沈陽事變的全過程。尤其是我東北將士抗日之死鬥,天地為之變色!昨晚地首映式,南京城陷入淚雨之中!蔣主席在首映時候。發表演說,稱中國人不是孬種,守土之責,不可推卸。此等宣揚,是不是意味著東北一直以來不抵抗的局面將改變呢?倘若如此,實乃我國之大幸,我民之大幸也!”
接下來,《申報》用大量的內容報道了首映式的細節,更是全文刊登了對我的采訪。
接著有跟著幾個評論,這些評論一看就是他們的評論員寫的。寫的最多的是從政治的角度入手分析這部電影將會對今後地東北局勢有什麽影響,而對於電影本身,卻說得很少。
《大公報》和《申報》相比,雖然報道也使偏向與政治化,但是對於電影本身也說了一點東西。
“《最後一個東北軍》最與眾不同的地方,顯然裡面的電影主體是真實的史料一樣的現場紀錄,那裡面的很多畫面,都是柯裡昂先生和他的夥伴們冒著生命危險上火線拍攝下來的,此等之精神,讓人欽佩。而我們,也有了機會看到那些英雄們,看到他們是那麽的壯懷激烈!”
“這部電影,結結實實刺痛了所有中國人的神經。尤其是那些麻木不仁地人!振聾發聵之程度,創下了一個紀錄。”
《大公報》的報道雖然有些筆墨集中到了《最後一個東北軍》的身上。但是並沒有說得太多。
而其他的報紙也都在大篇幅地討論東北局勢,隨著這部電影地放映,全國范圍內掀起了史無前例的抗日,可以說,《最後一個東北軍》成為了一個導火索,裡面地紀錄的那些悲壯了鏡頭,幾乎感動了每一個中國人,他們懷著一顆悲憤的心,開始要求政府出兵抗日!
這個時候的中國。已經是地動山搖了。
而在這些報紙當中。也是有些文章集中討論《最後一個東北軍》在藝術上面的成就的,其中。夏衍就寫了一篇文章,在這篇文章中,他這樣寫道。
“我是一個編劇,我最關心的自然是電影的故事怎麽講,對於電影來說,這是最重要的事情。如果我是這部電影地編劇,我要想拍攝這樣地一部電影的話,很大程度上,我將無所適從,因為這部電影所要放映地東西,實在是太壯闊了。”
“戰爭、人性、藝術,這是這部電影最重要的三個方面,任何一個方面,哪怕是單獨拍都是一件極其困難的事情,就更不用說三者融為一體了。有宏大的戰爭,毫無疑問,戰爭應該是主體,但是如果這部電影中只有單純的戰爭的話,那充其量就是一步戰爭片,或者是是一個軍事紀錄片,光有戰爭是不行的,還要有一些精神上的東西,在此基礎上,還要涉及藝術!”
“這樣的要求對於任何的編劇來說,都是十分困難的,基本上如果做到了這三者的完美統一,那無疑可以成為大師。”
“但是我們看到柯裡昂先生把這部電影設計得渾然一體,極為成功。他以戰爭為主線,反應的是東北軍和日軍之間的殊死搏鬥,這些搏鬥,以東北軍為主體,每一個鏡頭都選取得遷到好處,悲壯感人,可以說,這些鏡頭裡面,幾乎都包含著一種精神,誓死不屈的民族精神,這些鏡頭組合在一起,加上日軍的襯托,一下子就把戰爭的大戲推到了一個高度。而在戰爭的戲裡面,柯裡昂先生並沒有一律拍攝那種炮火連天兩軍交戰的情景,他拍得很是豐富,有高級軍官之間的爭吵、戰鬥,也有普通士兵的,有個體,也有群體,裡面的很多鏡頭,很多細節,閃閃發光,比如那些面對著鏡頭說話卻在幾分鍾之後集體殉國的警察,比如米行裡面那個死了之後依然面向日軍陣地的士兵,比如十五歲的楊石頭,等等等等,這些鏡頭,大大小小,形勢各樣,組合在一起,產生了巨大的感官效果。也產生了巨大的藝術魅力。”
“此外,還有一點必須提及的是,《最後一個東北軍》中。最成功的一點是裡面加入了一個虛構的線索,這個線索就是梁成、袁木、阿霞、阿鳳等人地線索。可以說,如果沒有這個線索的話,整部電影的藝術魅力將大打折扣。如果說關於戰爭地正面展現是宏大的歷史敘事的話,那麽阿鳳、袁木等人的這個線索,展現的卻是戰爭之下,普通老百姓的精神歷練。在戰爭面前,人性得到了沉重的拷問,我們可以看到各種各樣的人,逃跑的田淑芳。奮勇抗日的梁成,堅韌地阿鳳,由當初的軟弱轉變成堅強的袁木,可以說這個虛構線索的加入,成為這部電影最大的一個亮點!而從敘事學上來說,戰爭的各個場景如同一顆顆珍珠,每一個都十分的閃亮,但是無法有機組合在一起,但是有了則袁木、阿鳳等人的這個線索,就如同有了一根紅線。將這些珍珠穿成串,最後使得電影渾然一體!”
“我是個編劇,看到的只是《最後一個東北軍》在編劇方面的好,當然。在其他方面,這部電影也都堪稱傑作。柯裡昂先生給我們中國電影人帶來了諸多地啟示。看完這部電影之後。我一直在思考兩個問題,第一個問題就是從電影舶來中國之後,算一算也有幾十年了,雖然我們也做出了不小的成績,但是為什麽就沒有能夠產生出像這樣不管在藝術性還是在思想上都爐火純青的傑作呢?!不是我們的沒有這個社會基礎,論社會變遷,論文化,中國不比不比任何一個國家差,也不是我們沒有這樣地人才。事實上。好的中國電影人也是有地,更不是因為我們沒有什麽先進的條件。柯裡昂先生這次的拍攝幾乎就沒有擁到任何的先進機器。那是為什麽呢,我有些想不通。”
“我所思考的第二個問題,是如果我們的電影人遇到了這樣的戰爭,親身參與了這樣的戰爭,他會拍出一部怎樣的電影來呢?這個問題我覺得我可以回答。按照我個人地感覺,中國地導演如果拍攝這樣的電影,肯定會拍成炮火連天屍橫遍野地百分之百的戰爭片,中隊,個個英雄,日軍則張牙舞爪凶神惡煞一般,黑白分明,善惡立現。中國人肯定會這麽拍,拍得極為單調。”
“但是看看柯裡昂先生的電影,我們看了之後,沒有任何的單調感反而覺得裡面幾乎每一個人物都是血肉豐滿,且不說那些抗日的將士,就說一說日本人吧,柯裡昂先生並沒有單單表現他們的凶惡,如果那樣做,絕對是導演的藝術加工,因為在這個世界上,即便是十足的惡人,也是閃光點的。比如那個板垣征四郎,他是罪魁禍首,但是面對榮臻的屍體面對王以哲的屍體的時候,他還是內心震顫了,不僅沒有讓士兵破壞烈士的遺體,反而向他們鞠躬,這是十分好的處理,如果是中國導演,這樣的鏡頭是不可能出現在電影裡面的。其他的人物形象,也並不單單展現一個人的某一方面,而是全景式地展現他們內心的複雜變化,可以說,這部電影裡面的每一個人都經過了一個思想上的成長史。這個我就不仔細去分析了。”
“《最後一個東北軍》是一個傑作,它的導演雖然是柯裡昂先生,但是這部電影可以視作中國電影歷史上的一個裡程碑,因為它為我國的電影人豎立了一個標杆,指引我們以後的工作應該如何做。從這一點上看,我想我們應該好好感謝柯裡昂先生。”
夏衍的這篇文章,很長,並沒有像其他人那樣誇誇其談從各個方面入手,他僅僅隻從編輯方面入手,但是卻說得極為深刻,發人深省。他說的很多問題,連我在拍攝的時候都沒有意識到,我只是覺得那樣拍效果會不錯,但是經他這麽一分析,的確是這樣。
夏衍雖然只是一個編劇,但是在電影上的見解,顯然是十分有遠見的,讓我很是佩服。
他的文章,也成為眾多的電影中,給我留的印象最深的一篇。
光看這些評論,我就看了一上午,心情澎湃,而從收音機裡面,我也已經了解到因為我的這部電影,中國已經徹底變成了一個火藥桶。
在北平。在南京,在上海,幾乎到處都是遊行的隊伍。人們要求政府出兵,民眾甚至自發地成立各種各樣的抗戰組織,並且踴躍捐款,形勢已經被民眾推倒了一個死戰地方向!
對此,我很欣慰。
這一天的下午,我開始讓霍爾金娜等人收拾行李。
我已經完成了我的任務,我要離開了。
得知我要走,南京方面趕緊拍人挽留,蔣中正甚至親自打電話過來,我隻得多留一天。
這天晚上。張學良和張作相等人過來找我。張學良邀請我到北平去一趟,被我婉言拒絕了。
“我地任務已經完成,我要回去了。”看著他,我笑了起來。
張學良愣了愣,他知道我去意已決。
“什麽時候有空,再過來吧。”張學良道。
我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兩個人默默抽煙,張學良對我道:“明天早晨,我也要回北平了。”
我抬起頭,看著他。發現他的目光變得無比堅定起來。
“安德烈,我想通了,你說得對,我張學良不能做孬種。雖然我想給東北軍將士減少損失,但是東北如果淪陷了。受苦的將是千千萬萬老百姓。”他的話,讓我笑了起來。
“明天上午我也會離開這個城市,我不去送你了,到了北平之後,你們好自為之吧。”我站起來,看著張學良等人,伸出了手臂。
我們一一擁抱,淚流滿面。
尤其是張作相、王鐵漢,我們一起經歷了生死。早就接下了深厚的友情。這麽一分別,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重逢。
“輔帥。你要好好保重身體,你是東北軍的一面旗幟,可不能倒下了。”看著張作相,我笑道。
“放心吧,只要我這把老骨頭多活一天,我就和日本人乾上一天!”張作相哽咽著點了點頭。
“鐵漢,紅龍旅的高層中,只剩下你一個人了,我希望你能記住曾經和你並肩戰鬥過的那些戰友,記住你們紅龍旅的那面旗幟,那首旅歌。”走到王鐵漢跟前,我握住了他的手。
“柯裡昂先生,放心吧,王鐵漢永遠都是紅龍旅人!”王鐵漢牙關緊咬,雙目噙淚。
這一晚,我們聊得很晚,夜裡才告別。
在門口,我送他們上車,車子臨開動地時候,張學良從車子裡面鑽出來,走到我跟前,從腰上取下一件東西塞到了我的手裡。
那是一把精致的手槍。
“安德烈,這把槍是我在東北講武堂畢業的時候,父親以司令的身份獎勵給優秀生第一名的,這麽多年來,我一直帶在身上,送給你,希望你能永遠記住我們,記住在中國這片土地上,還有一群人叫東北軍!”
說完,他潸然淚下,轉臉走向了車子。
這一刻,我也已經淚流滿面了。
“大哥,記住我跟你說的那些話!記住了!”衝著他的背影,我大聲喊了起來。
“知道了!我走了!”張學良頭也不回,揚了揚手臂。
他的車子拐了幾個彎,離開的我地視野。
我就那面站在門口,站在夜色和風中,看著手裡面那把槍,內心顫抖。
“老大,回去吧。”胖子對我小聲說道。
我點了點頭,轉身回院。
11月8日。這一天是個大晴天,這天上午,在參加過蔣中正親自為了主辦的歡送宴會之後,我們登上了到上海的列車。
前往歡送的人,人身人海,火車開動地時候,很多人追著火車跑。
“老大,在美國的時候,你老是說中國人是一個寬厚但是同樣堅韌地民族,那個時候我沒有多大的體會,這一次,我算是深刻了解了。他們就如同黃土地一般,博大,厚實,能夠經受無盡的苦難,但是任何人都不可能壓彎他們的脊梁。”看著車外的那些人,胖子轉臉對我說了一句無比鄭重的話。
我笑了。
11月9日上午,我們抵達上海。同樣受到了上海各界的熱烈歡迎,上海現在已經成為抗日最大的一個據點。民眾沸騰,聽說連杜月笙都成立了一個抗敵協會,大力募捐錢款、槍子彈藥。中國人在這一點上,可謂同仇敵愾!
這一天,我們的行程十分地緊張,先是在市政府參加宴會,然後又到了明星影戲公司,為了不給民眾添麻煩,我們選擇了晚上離開。
夜裡十一點,黃浦江地一個碼頭,明星影戲公司和上海電影界的一幫人為我們送行。
“柯裡昂先生,下一次你什麽時候到中國來呀?”羅明佑拉著我地手。依依不舍。
“盡量吧,如果有機會,我一定會回來看看。”我笑了起來。
“柯裡昂先生,你這麽一走,我們這些人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夠見到你。”年輕的邵逸夫有些激動。
“不一定我到中國來看你們,你們也可以到好萊塢來看我嘛,只要你們好好拍電影,像石川兄那樣,就能來好萊塢參加哈維獎最佳外國語影片的競爭了,到時候。不就見面了?”我笑了起來。
午夜,我們登上了開往香港的輪船。
站在船頭,看著這個離我們越來越遠的城市,我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幾個月之前。我們過來的時候,心情是悠揚的。是愉悅的,那個時候,其他人都對這個國家覺得新奇,而我則更是興奮,但是現在,當我們離開的時候,船上沒有任何的歡呼,只有安靜。
大家地心情都有些沉重,尤其是這段時間經歷了這麽多的事情。
我突然想。如果我不來中國。將會是一個怎麽樣的結果。或者說,我不來中國。這幾個月會幹什麽。
依然是拍電影吧,而且拍出來的東西,肯定也不會是《最後一個東北軍》這樣的影片。但是不管從哪個角度來說,我都不可能不回來。
這一趟行程,就如同圓了我的一個夢一樣。
輪船抵達香港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的下午。
香港分廠的人早就在那裡迎接了。
我們在香港休息了幾天。在這段時間裡面,我做的事情就是幫著香港分廠做一些策劃工作。
作為洛克特克財團在亞洲最重要地一個分站,香港分廠現在已經成為洛克特克在亞洲的一個堡壘,不管是槍支單眼,還是醫藥、石油,洛克特克的東西都在這裡中轉,而最重要的,顯然還是文化。夢工廠地電影就在這裡最初和中國人見面,而松竹映畫現在也轉移到了這裡。
我的工作很多, 因為很多事情尼可都要匯報給我讓我處理,其中地重點,就是松竹映畫香港分公司的建立以及相關的具體的工作。《最後一個東北軍》的完成和首映,已經讓小津、溝口等人成為了日本人心目中的叛徒,軍國主義者恨不得除之而後快,所以他們根本沒法回日本去,而松枝映畫在日本的形勢也是越來越危險。
雖然之前就已經完成了相關的遷移,但是在香港,分廠的建立一直以來都沒有完美地進行,趁著這幾天地時間,我召集尼可等人,仔細研究了一番之後,制定了一個詳細地操作性極強的計劃。
尼可將成為計劃地主要執行者,而溝口、小津、伊藤等人,將在香港繼續拍攝他們的電影。
在香港呆了幾天之後,我們搭飛機回國。
11月15日。在經歷了幾個月的漫長旅行之後,我們回到了洛杉磯,回到了好萊塢。
當飛機出現在這個城市的上空的時候,看著下面的熟悉的風景,我笑了起來。
好萊塢,還是那個好萊塢,繁華,熱鬧,生機勃勃,尤其是每年的這個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