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歷九十三年,五月一日“真的很抱歉。”李清風的家中,只見一身套裝的李碧雲坐在沙發上,拿電話聽筒正跟另一頭的人道歉。
當她說完後,被道歉的人即道:“不用說抱歉,我也知道,那……如果你爺爺回來的話,也告訴我吧,再見。”
“我會的,再見。”長長的睫毛微抖一下,李碧雲便是苦笑的切斷了通話,這半個月有余的日子以來,這種道歉電話,她是作了不少次。
應酬多的她,只因為李清風留下來的一張紙條,把她尋常的生活大大打亂,下班即刻回家,早早約定的約會要全推掉,盡可能留在家中等待,而那些有過口頭承諾的隨便約會,不管男女,電話來到後,都一律道歉推掉,這種情況,這數天算少了,早些日子,她每天都要接上一、兩個,也讓她多次期待過是李清風打來……當然,結果始終是期待落空。
李碧雲,平時把長長黑發在後腦盤髻的她,雖說是有點幹練的感覺,但現在的她,卻不見平日的精神,肌膚仍是嬌嫩潔白,紅唇明眸,鼻梁高挺,那是一張公認的美人臉孔,只是現在這張臉孔,卻是流露出教人心痛的疲憊和愁悶。
“爺爺,你們怎麽搞的?”她困擾的自言著。
坐在沙發不一會的她,把目光焦點移到一張紙條上,那正是當日李清風臨離開時留給她的東西,沒有特別花紋,只是一張白紙,不過上面的字,卻能讓李碧雲看得心驚,只見上面簡略地寫著:“給我最愛的小孫女:碧雲,爺爺為了完成這生的最後心願,終要出這一趟遠門,如無意外,我大概不會回來。抱歉,我的最後你不能來,不過見證人只有命牙的話,其實也足夠,只是我瞞了你,騙了他,感覺上挺不好……好好修練道術,命牙會帶我的禮物回來,再不喜歡也要接受。我的子孫中,只有你能承繼我學道的極高天份,真不想你沒了督促後,就荒廢了這門知識……唉,這隨隨一筆也太多了,別矣,小孫女。
糟糕爺爺絕筆”
李碧雲雙手抱膝,蜷曲身體,俏臉埋進了兩膝間,已經過了半月有多,越是等待,她心中的鬱悶和疑問日益加重,語帶憂慮的念道:“爺爺和龍牙,到底怎麽了?”
“喀喀”
“唔!”就在李碧雲念著時,突然一陣敲門聲響起,嚇得她急急抬首,道:“是……爺爺嗎!”
說著同時,她早已飛撲到門口,也不管什麽人,即刻把門拉開,殊不知,她看到的是一個戴墨鏡和鴨舌帽的剽悍男子,只見他手拿開山刀,一見門開即刻撞了進屋。
“不要作聲!”
“你……”
被男子打退了兩步的李碧雲,隻道眼前人不是自己想見的人後,剛一開口,男子已經沉聲道:“不想死就不要作聲,打劫!”
“打……劫?”李碧雲臉色微變,確認似的問著。
“就是打劫……或者可能劫色。”男子確認的回答後,看清了李碧雲的容貌,倒是不忘色心,腦海中浮現出下流之極的畫面。
聽到他自認來打劫,還看著他晃動了手上的武器,失落和慍怒情感爬到李碧雲的臉上。受李清風的淡看世事態度薰陶,由小開始,她本身的個性是挺優,只是積了半個月有多的悶氣,現在可是給男子的行為徹底挑起。
“你不應該來打擾我!”
沒有先兆,李碧雲左手捏下法訣,然後放到男子眼前,只需要一瞬間,冰封凍土便會讓男子變成冰棒。雖然外表是位柔弱的女性,但完美地承繼了李清風的學習道術天賦,李碧雲的道術絕不能小覷。
不過現況是,比起她的冰封凍土還要快上半秒,男子倏然悶哼一聲,竟是瞪大眼看著略略被他嚇到的李碧雲,然後昏倒一旁。
“龍……牙!”
就在李碧雲被男子驀然昏倒嚇著時,沒了男子的阻礙,李碧雲可是看到了日昐夜昐的易龍牙,出現在自己眼前。
以撕風四型由白山鎮處極速狂飆,其間吃喝拉睡,除了第三項外,易龍牙幾近與速度怪物融為一體。此刻他的神情帶了點疲累,不過裝作輕松的嘴角微揚道:“嗨,雲姐姐。”
除了裝作輕松外,他想了很久也不知該用什麽來面對摯友的孫女、自己的好姐姐。
“龍……龍牙……你怎麽這樣累……不對!你們出門是做什麽事,為什麽爺爺他會寫這種東西!”有如黑寶石似的明眸,不斷閃出驚愕與高興交集的光芒,而中途李碧雲想到他和李清風外出的事,立時把那張紙條遞給易龍牙,急問著。
“這種東西?”易龍牙懷著疑問看了一眼紙條,半晌,本來因車旅而疲累的表情,露出了苦澀的笑顏,自言著:“清風,你真是設想周到,嘿!”
李碧雲俏臉上因著急而升起一點淡紅,急道:“龍牙,你快些講,究竟你跟爺爺怎麽了……是了,爺爺他在哪裡?”
“雲姐姐,抱歉,我是來帶壞消息給你,清風……”易龍牙把紙條虛晃,臉容抽搐,不自然的笑道:“清風,他死了。”
“……”
“……”
場面即安靜得落針可聞,本來尚可的場中,驟然變成低壓區。李碧雲不斷眨動她那雙美目,小嘴張成代表驚訝、不信等情感的唇形,呆然盯著易龍牙,彷彿是要從眼前這位由小看到大的人身上,看出他其實在開著玩笑。
“龍牙……你……是開玩笑吧?”
“對不起,這種玩笑……我開不起。”
易龍牙不會拿摯友的生死來開此種低等玩笑,不過他並沒有自尊受損,只因為這些日子以來,他都是有著這種念頭……是喔,如是玩笑的話,多好,易龍牙心中無奈也無力的附和著。
“你……龍牙!你到底和爺爺他……呃!”
“雲姐姐,我會說的……”易龍牙把指頭放到李碧雲的唇前,表情因心痛而微微扭曲,道:“清風為了……完成一道文策,所以……製召了一頭怪物。”
說得很小心,心痛自家的事,但是說出口的東西,他顯得小心翼翼,生怕說錯話會刺激到李碧雲,姑且勿論平時的李碧雲是挺和氣和成熟,現在的易龍牙,只會把她列為要小心看待的大人物。
“文策!不可能,早在銀色文明時,我們人類的素質已經下降得不能與古人相媲,文策是沒可能再創造!”
對於易龍牙這番苦心,李碧雲並不能領情,若說簡單的一句話即可以安撫到她,那她的苦惱鬱悶,倒是跟政客的承諾一般,毫不值錢。
只是,她在說著這番話時,也隱約捕捉到什麽,臉色逐漸發白,面對於易龍牙遊離的視線,斷斷續續的道:“龍牙……爺爺該不會是因為這文策……”
她不知怎麽樣去詮釋出她心中的概念,但可以說,這概念是很接近事實。
被她捕捉住眼神,易龍牙的眼珠子不再亂晃,以充滿多種情感的目光作回應,直接道:“可以……這樣說,對付那頭怪物後,其實五髒六腑已傷重,而他最後還硬來製召,所以……死了。”
“你……唔嗯……”
李碧雲嚶嚀一聲,胸口彷彿給一根寺院敲鍾木重重地打了一下,抽了一口涼氣,整個人就像發軟般,欲跌坐在地上。而留意著她反應的易龍牙,一見她不妥,立時伸手正面扶著她的肩頭。
“雲姐姐,你沒事吧!”
“嗄……嗄……我沒事……”右手橫蓋住了鼻尖以上的半張臉,不斷吐出蘭氣的李碧雲,另一手不輕不重,按到易龍牙的雙手,以行動示意他可以放手。
“雲姐姐……”
“龍牙……如果你還當我是姐姐,告訴我,你們去製召的事,我要詳細清楚的,不要敷衍我,我承受得了。”
“我明白了,但這之前,要先給你看一些東西。”易龍牙也不想瞞她,只是這之前,他有點事情要先作。
沒有詢問過李碧雲的意思,他徑自走進李清風的臥室,古樸的神州氣息蕩漾在小小的空間中,往昔看多了沒感覺,但現在一看,懷念的味道悠悠的充盈於胸口,這間臥室已經失了主人。
甩頭自嘲,易龍牙從一個櫃頂拿了一本似日記,但又像相簿的東西下來,背對著李碧雲,道:“是了,雲姐姐,你會學清風留下來的文策嗎?”
內容挺像忽然想起,但語氣上,卻讓人聯想到,他應該早預先排練好。
“不!為什麽我要學害死爺爺的文策!”李碧雲很決斷的說著。
“果然……不過,我希望你用心的學,這文策是清風的最後心血。雲姐姐,你知不知道,他為什麽把子孫留在大陸中部,唯獨帶你來港城定居?”
易龍牙面對著站在臥室門口的李碧雲,手上翻到了相簿的第三頁,低頭望著上面那一張照片,還有照片下面的一大串文字,他笑了。
腦袋雖說漸入混亂,但李碧雲仍能答道:“不知道。”
“嘿……他真是沒有說,因為你長得跟夏靈很像。”
“夏……靈……”
“是的,曾迷惑過一位年輕道士,盛夏的美精靈。看,跟清風站在一起的人,就是你的祖母。”
咬牙忍著傷感,易龍牙轉了一下相簿,交到李碧雲手上,上面有著一張令李碧雲腦海大混亂的照片,上面有一個握著黑色大劍的年輕人,有一個似在鏡頭前耍帥的傻氣大哥,有一個金發的美女,在這以綠油油的田園為背景的照片中間,還有一個穿著道服的年輕人,和一個跟自己很酷似的年輕女性,並肩站在一起……
很久很久之後,月亮懸於天上,易龍牙離開李清風家,先看了一眼警車的離去,然後不禁落寞地看著這一間屋子,黑眸盡是晦暗的色彩,不多,僅一看他即獨自一人回去,這屋子已失了主人,而屋中的女人則失去了爺爺。
“為什麽會這樣的……”
背著李清風的家,不,應是背著李碧雲的家走了好一會,他的臉容逐漸扭曲,心房就像被大力揪住,痛苦異常,身體有如鎖上重鐵,每走一步也覺得重不可支。
這一區的晚上是寂靜的,孤獨地走在大路上,回憶沒被人聲打擾,在易龍牙“虛弱”之際,如潮水般湧上腦袋,一幕又一幕,慢慢地讓憶起當日……那一天的當日……
雪原之上,神狼、光柱均消失沒了,而他則是單膝跪地,雙手扶著倒地的李清風。
“咳咳……總算成功……”外貌年輕,不過身體已殘缺不堪的李清風,違反著身體狀況,很愉悅的笑著,對於身體不斷傳來的痛感,他就像感受不了。
“你這個天殺的,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麽!”
語氣有著露骨的忍耐意思,他其實很想打李清風一拳,只是他要忍,這不是因為他成熟到遇上這種事而不生氣,而是比起生氣,他更能明白到一拳就會要人命的事實。
“就是知道,所以……咳咳……血真是不值錢……命牙,你會不會像猛火那樣?”
“你又在胡說什麽,什麽猛火、惹火!我是問你知道自己是乾著蠢事!”
“呵……八點檔的天若無情中,猛火見著冰天死時,可是……”
“媽的!現在還說什麽白癡話!”
“不能這樣說,猛火抱著冰天找神醫,最後醫好了,大團圓結局,那時我可是感動得很,呵……咳……呵……咳……你要效法嗎?”
“你這樣子還開什麽玩笑?現在只要我再多動你,你就可以死了,還說什麽找神醫!”易龍牙苦笑的道。
“那真是抱歉,我的傷是連神醫也治不好……咳……不開玩笑了,命牙,我是死定的,聽我說,這是我的希望,我不要孤獨的死去……咳……把握機會,你可是中了桃源仙遇……”
“我知道,如果你不死的話,我會向你炫耀有新女朋友,好嗎?”
“呵,真是折磨人……可惜……這個折磨聽不了……喂喂,命牙,你記得我們第一次相遇時的情況嗎?”
“怎麽會忘了,我給黑幫找上搶貨,你是敵對黑幫找上的人,最後我們的人打得激烈,弄得整個倉庫著火……”
“呵,跟著我們就順手把一箱貨搬走,後來到了兔子王國就掉了,到底那箱貨是什麽,到現在我也很想知道……老實講,真不知當時怎麽會聽你說。”
“嘿……大家……大家……還是小孩嘛,就算是敵人也有親切感。”
“是呢!那你記不記得,我們遇上了風雷寶珠?”
“記得、記得,嗚……我當然記得,那……是你無端發起善心,跑去幫人,最後連我也拉下水,那時我給你害苦。”易龍牙帶著哭腔的苦笑。
“呵,明明就是你先弄翻人家的東西……我……唔,你哭了嗎?”
“廢話,你看不……呃!是、是的,我哭了。”
“是嗎……你還和以前一樣,啊……真懷念四英雄的時代,我、你、明大哥還有幽蘭,我們四個東奔西跑,誓要走遍大江南北……咳……雖然現在說是遲了……但是比起遇著大統領,我其實更喜歡四處跑的冒險時候,那時真的很刺激有趣……”
“再來……清風,能撐下去嗎?我們再走,即使只有兩人,我們也可完成他倆的心願,我們還有大天險、破冰谷這些地方未去過,你也想看吧,山頂的壯闊、海底的瑰寶、草原的風光……”
“啊,是呢……還有很多地方未去過,真想去一遍……咳,不對,應該是重新多走幾遍……海藍星的一切,總是美的……哇咳咳咳!”
“清風!清風!”
“沒事……只是很累罷了……可惜,現在要睡了……命牙,你知道嗎,我這生最大的心願,並不是製召文策……而是我們四英雄再度去踏足,我們未踏足過的地方,你把當地歷史和傳說記下,幽蘭多翻譯一種方言,明大哥跟我繼續在武學道術努力,然後……然後……”
“然……然後我們再一起享受自由的旅行感覺。”
“對、對……就是那樣……可惜,這心願很久之前就沒了……我不行了,命牙,碧雲的事交給你了,哇呃!”
“我知道、我明白!不要死,拜托不要死!”
“命牙,我好像連話也聽不清楚……如果能回到五十多年前,那就好……”
“不要,清風快起來!”
“……牙!”
“清風!清風!醒來呀!”
“龍牙!龍牙!”
“清風!我跟你說著話!”
“龍牙!你沒事吧!你到底怎麽了!”
“小牙,不要嚇人!”
“冷靜一點!”
“呃!”
就在回憶期間,忽然,多道女聲竟是突入他的聽覺神經,而當他被吵, 抽身回現實後,入目不再是雪原,不再是李清風,而是一張又一張他期盼見到的熟悉俏臉,至此,他才發覺自己在不知不覺下,竟是自行回到了葵花居的客廳。
“龍牙,你怎麽了,不要嚇我們,沒事吧?”孫明玉解下了計都,輕撫著他的背問著。
剛才看著易龍牙回來,廳上諸女本來還感到驚喜,不過當看到他的失神樣子,卻是驚奇起來,直到他發瘋似的叫喊,眾女可是驚嚇得連忙喚著他。
“龍牙,你怎麽哭了?”
“哭?”易龍牙機械化的重複了一遍孫明玉說出來的單字後,就像再受不了,雙手攬抱孫明玉的纖腰,把頭埋進了孫明玉豐滿柔軟而彈性的聖母峰間,不再淨是哭腔和流淚,而是放聲大哭,喊道:“死了、死了,連他也死了,我們四個最後只剩下我一人!”
被他突然非禮嚇著的孫明玉,呆然一下,再望上在場諸女,當讀出了她們也不明白的意思後,微呼一口氣,低頭望著哭著的易龍牙,玉手慢慢地輕撫他的背和頭,溫柔的說道:“乖,沒事的,我們都在這裡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