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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涅殃》第128章 殘終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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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就那麽一覺睡去,再不醒來才是最好。她都不願再醒來……

二牛的暴怒殘酷,她在瀕臨昏死隻時竟不覺怪他。是她不該提起“屠夫”二字,明知這二字是二牛心下軟肋。他一生都因為自己出身屠夫,又繼承父業成了一個屠夫,被人瞧不起。她不該用這“二字”更激怒了他。她以為,只要許諾給足二牛足夠的銀錢,二牛就能換個工作,她是為二牛好。都不過是她以為。

就如同她還抱著希望,以為皮洛秋當真能改過自新,從佛前懺悔過後,還能一心向善。是她太傻了,不該輕信人心皆存善念,蛇蠍仍可改造。

她是太傻了,傻了一輩子。娘親在時隻懂聽娘親的話,做一個乖巧懂事的孩子,那不是乖巧,是傻!娘親去後,她便真的傻了。憶來,那段癡傻的時日卻是她這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爹爹和奶奶都將她捧在手心,視若珍寶。但爹爹和奶奶去後,還有何人善待於她?

奶奶臨終前的勸誡也是為了她好。但她不該那麽聽話。她愈發乖巧、懂事,凡事忍讓,再忍讓。卻是叫皮李氏和皮洛秋更以為她好欺負。她自己一再忍讓,不想給懷禮哥哥添麻煩,懷禮哥哥畢竟是皮李氏親生,跟皮洛秋血緣更近,又怎會“平白無故”為她強出頭。是她傻!自以為足夠忍讓,旁人就會放過她。呵!傻子!

她的心為什麽這麽冷?因為齊二牛?不是。因為皮李氏和皮洛秋?不是。更不會是因為皮懷禮。是……

梁允。他明明都到了她近前,那麽近,那麽近。她身上是沾滿髒汙,容貌幾不可辨。但他居然就那麽……走了……他沒有認出她。

二月想,若是梁允身陷囹圄,無論他被折磨成了何種模樣,多麽不堪,她都定能一眼認出,是他!因為,她愛他。

也許,從幼時,在她還癡傻的年歲裡,她就傻傻地一眼愛上了他。幼年的梁允身上仿佛罩著一層光,是她當時混沌漆黑的心腦覬覦渴望的。幸然,他也對她另眼相待,憑著皇子的身份,以那幼弱仍堅實的臂彎,在她最無助的時刻,呵護於她。

她始終記著,爹爹去時,她的腦子忽然清明,癡傻不再。在那個最是無助的瞬間,是梁允帶給她光明,給了她可以躲避的港灣,給了她……她以為他愛他,就像娘親、爹爹、奶奶那樣愛她。

長大後,她出落得可好看,賢香和良才侯府中幾位較為親近的廚娘都常常誇她。她其實也心下竊喜。只要等到及笄過後,她心心念念的允哥哥若能再見上她一面。她如今好看的樣貌可能叫允哥哥心動?

她並不是想借著梁允上位。宣親王妃,日後可能為皇后、四妃夫人……她都沒那麽大的野心,只是單純地想要嫁給梁允。如果她自己可以選擇,都不想隨便被皮懷禮安排一門尚算合適的親事。她也想嫁給自己歡喜的人。那個人,她早已認定就是梁允。

這是她一片癡心。梁允又是如何呢?

他可以因為烏龍,謹遵聖旨,一副不太情願的樣子勉強娶了皮洛秋為側妃。但二人成親之日,洞房花燭,他還不是……

在宣親王府中,早還就有一位妾室。聽賢香說,那位是宮中派給梁允的教習宮女,在教導梁允成人後,得了梁允憐惜,收進府中做了他的妾。

這一個、兩個,往後定還有更多個。現在梁允是一副最歡喜她的模樣,可是她都說不準,梁允何時就會變心。

呵……也沒有那麽多以後,也許,可能了……

他錯過了她。

就這樣,在如此近的距離下,都沒能認出她。他離開了,怕是再想不起,回到齊家村再查一遍。往後,她就是一個被拔去了舌頭,口再難言,被用腳鐐鎖著困在豬圈裡頭,一個齊家村卑賤屠夫男人家裡的瘋婆娘。雖然她當時昏過去了,但她可以想見,二牛就是以她瘋癲胡言為借口,騙走了梁允和那許多官兵。

梁允怎會如此輕易被騙?也許,她當時一身髒汙,肩膀還烙著奴印,還被二牛一口一個婆娘喚著,她不見了多少日,都難叫人信還留著清白身……梁允私心裡都不願承認,她就是他正苦苦尋找的美麗女孩兒。她……早已配不上他。

是啊,旁人再是如何,都不至傷她如此。

真正叫二月心灰意冷的,是梁允。從此,再不是她的良人。

因為,從今往後,他是高高在上的王爺,她怕是再難走出這個豬圈,更不要說,還能與他再相見。

就這樣睡吧……不再醒來……她不願再醒來……

可惜,天不從人願。上天好像從來不施憐憫於她。

三日後,二月便醒了。

她果然還在豬圈內,但二牛好歹將她置身的柵欄內打掃了一番,還給她蓋了一床棉被。

似乎每次犯錯後,二牛都能意識到自己不該,會想方設法地補救。但錯已犯下,二月不怪這個有些傻的男人。他只是太笨了,笨得聽不懂,也不願意去聽那些大戶人家裡的爾虞我詐、奸計叵測。他一門心思認死理。皮洛秋一開始是騙了他。但他已經將她買了來,認定了她是他的婆娘。她不能逃,誰也搶不走。

二月輕輕起了身,發現自己的腳鐐已經被摘下。但她看著自己空蕩蕩的腳踝,一動不動。聽著外面的響動,二牛此時似乎不在家中。

“唔……”呵……二月其實想笑,可是連個像樣的笑聲都發不出了。

二牛這傻子,是在給她機會逃跑嗎?

二月嘴角彎著,滾燙的熱淚卻汩汩順著臉頰滑下。在他拔掉了她的舌頭後,他終於意識到了自己殘忍,還會後悔,於心不忍,想要補救,補救的辦法就是故意給了她機會逃跑?

二月痛苦地閉上了眼睛,這才開始恨起了二牛。不,她不會跑了。她還能跑到哪裡去?

奴印在身,被拔掉了舌頭的肮髒女人,她還能回到宣親王府去?或是回到良才侯府去?她只會被梁允厭惡,惹得皮懷禮心痛自責,都不過是給他們添麻煩罷了。

二月不想,哪怕卑賤到了如此地步,她心底裡還尚存著一絲骨氣。就如同從前在良才侯府一樣,她不想給皮懷禮添麻煩,也是因為心底裡這一點倔強。最親的人都不在了,能依靠的只有她自己,她不該過分仰賴皮懷禮。

但說到底,她只是一個軟弱無力的女兒。她想要靠自己,卻連自己都靠不住。她沒有能力自保,才是叫自己落到了如此田地。她還活著,卻不如死了。還活著的她,怕是只能蹉跎了還有歲月,抱憾殘疾終年。

好絕望……

二牛其實沒有離開。他確實離開了自己家,但就躲在院外的樹後。他也是冷靜了一晚上,懊悔了一晚上,他不該對二月……

所以,他確實是出於悔過,給了二月這次機會。昨兒齊大夫來看過,說二月的燒已經退了,該是今兒就能醒來。二牛一早就到豬圈裡照看著二月,一發現二月有蘇醒的跡象,立即跑了出來。

他還刻意在住屋的桌子上留了一袋銀錢,裡屋,就是給二月住的屋子裡頭,留了一身新衣裳。他給二月準備好了一切,就等著二月自己發現機會,逃跑。

二牛幾次抓了抓眼前的樹乾。他不會去追。他反覆告誡自己。二月本是清白人家的小姐,是被她惡毒的姐姐陷害才會……他一介屠夫,哪裡配得上二月。走吧,遠遠離開他這個卑賤的男人,再也不要回齊家村來。

其實笨拙如二牛也知道,現在的二月怕是再難回到京城裡去。堂堂宣親王爺,又怎會要了這樣的二月再給他做王妃。就是宣親王真心歡喜二月,他頂上的皇帝大老爺都不會允許。

二牛是無顏再見二月,只希望二月能逃到別處和睦的小村子去。他給她準備的一袋子銀錢,是二牛攢了一輩子的老婆本,該是足夠二月買個小農屋,再買上一塊田地,夠她自給自足安穩過活後半輩子了。也許,二月雖然不能講話,但她生得好看,還能在那某個村子裡找見一個好男人,起碼是比他二牛好的男人,願意娶了她。她的身子還是清白的……

可是,二牛苦苦等到了日頭西斜,都不見豬圈裡頭有動靜。他想了想,抬腳走回了家中院子,又一步一個腳印地走進了豬圈。

“二月?”二牛看到,二月該是早就醒來,但癡癡地望著她自個兒那已不再帶著腳鐐的腳腕。她明明有機會的,卻是沒走。

“二月你醒來啦。”二牛忽覺有些驚喜。也許,二月已經想開了,願意給他做了婆娘。

二牛很是歡喜地湊到了二月近前,想要將二月扶起,送進住屋去。總不好叫二月一直呆在豬圈。

但是二月原本發著呆,其實她腦子裡什麽都沒在想,已經什麽都不再願想了。可是,二牛的手剛搭上她的手臂,她就驚覺回神,立即驚恐地向後退去。

二牛瞧著二月瑟瑟發抖,滿臉驚懼的樣子。她怕他,二牛意識到了。

二牛不想再這個時候再嚇壞了二月,軟聲安撫道:“我不碰你,你自己可能起身?到住屋去吧,這豬圈裡頭總不是適合住人的地方。”

二月迷茫地看了二牛一眼,似聽清了他說的話,又似沒聽進去。二月不動,二牛也不動。好半晌,二牛沒了辦法,隻得獨自離開了豬圈。

不多時,二牛取了一碗粥回來,一靠近二月,二月又向後閃躲。他隻得將粥碗輕輕落到了地面上。二牛張了張嘴,最終什麽也沒說,兀自回到了住屋。

第二日,二牛一早到了豬圈。二月還坐在那裡,仿佛就是他昨兒離開時,她坐的位置。她一夜沒有動,也不知睡過沒有。在二牛腳邊,他昨兒留下的粥碗還在。她沒有動過,唯一的區別就是粥冷透了,凝固了。

二牛想勸二月吃些東西,但話到了嘴邊還是說不出口。這樣幾日,二牛每日按時給二月送飯,二月從未動過。她就那樣安靜坐在那裡,仿若一個破布娃娃,眼神都日漸灰黑麻木。

五日後,二牛開始怕了。所謂人是鐵飯是鋼,一日不吃餓得慌。二月已經整整五天沒有吃過任何東西了!

再進豬圈,二牛清楚瞧著,二月一張小臉,憔悴得臉頰都凹了進去。二牛心下一橫,不顧二月掙扎,強行抱起二月,送回了住屋內。

將二月安置在床上後,二牛又熱了一碗粥來。二月不吃, 他強掰開二月的下巴喂了進去。

“唔咳咳……”二月被嗆咳得眼角又有淚水流出。

她想死……都不能嗎?她的眼中恢復了些許神采,卻是怨恨地盯住了二牛。

“噗通!”二牛應聲跪倒在二月面前,哭道:“是我……嗚……我錯了……吸……”二牛吸了吸鼻子,“你怨我,恨我,都好,但你不能不吃飯啊!你聽我一句勸,人活著最重要。你再是怨我,恨我,你打我,罵我……”

打他?她的拳頭,打在他那健碩的身上,疼的只是她的手。

罵他……虧他說得出口!

二牛意識到說錯了話,忙是改口,“你就打我,往我身上發泄,總不能生生餓著自己,折磨自己……”

不是折磨,她是求一個解脫。但二牛說得不錯,她恨他!她還要先發泄一番,報復不得皮洛秋,皮李氏,她還可以報復眼前的齊二牛!在她死前,她也要讓他嘗嘗不好過的滋味!

二月虛弱地支起了上身,主動抓過粥碗,嚼都不嚼就大口咽了下去。那粥還冒著熱氣,滾落喉嚨時,燙得她生疼。但她仿佛受用著那痛楚,這提醒了她,她還活著,還會疼。是人,都會疼,不能她一個人疼!

二牛自己從地上爬了起來,瞧著二月知道自己吃飯了,高興地又去端了一碗來。二月接過又是大口大口地吞咽了下去。二牛都沒有察覺,那粥有多燙。

二月喝完後,將兩個空碗狠狠丟到了二牛腳下,一次丟一個,二牛向後躲,她再丟一個。二牛驚慌地退到了門口。

二月無法言語,只能用手指著,叫二牛“滾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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