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兒……咳咳……”曲泰樊一說話便又咳嗽,曲廣玉忙要幫曲泰樊拍撫後背,但曲泰樊忍下咳意,擺了擺手,繼續道,“你仔細聽我說。”
“爹爹您請說,玉兒仔細聽著呢。”曲廣玉恭敬坐好,心下卻覺著發慌。
“先頭是我吩咐許大夫告大家無礙,實際上……咳咳……我這身子我自己清楚,不中用咯……咳咳……”
“爹爹您別這麽說,您還……”
曲泰樊再度擺了擺手,竟還衝著曲廣玉笑了笑,道:“玉兒不急,你爹爹我也不會這便撒手而去。但不得不說,我這身子真的是不比從前了,很難再好。”
曲泰樊說的是實話,曲廣玉其實心中明了。自打妹妹皮曲氏婉言那般先去,曲泰樊和曲秦氏面上堅強,背地裡又是為白發人送黑發人流下了多少老淚。人啊,到了他們這個年紀,若一切安好便罷,一旦遭受打擊,還是痛失愛女這麽大的打擊,傷心之下只是幾日茶飯不思,夜不能寐,就容易染上風寒,醫藥及時風寒還算易去,卻是病好都好不利索了。三年來曲泰樊和曲秦氏都是消瘦了許多,面上明顯見老,還都落下了稍一吹了冷風就愛咳嗽的毛病。本來二人多加進補,倒也不算大礙。但這會兒生意上又遭重創,曲泰樊都憂慮得暈了過去,這再醒來,整個人的精氣神更不比從前。
曲廣玉也只能安慰道:“爹爹只要安心靜養,身子定能再好起來。”這話也不知是在安慰曲泰樊還是在安慰他自己。
曲泰樊搖了搖頭,“不說這個。倒是你,不知不覺當真成人,早已能獨當一面了呢。”在父母的眼中,孩子永遠是孩子,曲泰樊說著,看向曲廣玉的眼中第一次顯出家有兒女初長成的自豪神色,這是他從前不曾承認過的。
曲廣玉笑道:“爹爹您終於看出來了啊?兒子早就成人了,是您一直還把我當成是個孩子。”
“唉……”曲泰樊歎道,“我膝下三個兒子,又哪一個還未成年?但卻只有你,當真懂事。”
曲廣玉替曲廣通說道:“非也,爹爹您多少有些偏心。其實弟弟廣通雖是庶出,但也……”
曲泰樊搖了搖頭,道:“我知,但國法在上,庶出子女若要繼承家業,除非家中無嫡出。既有嫡出,曲家產業若要部分給廣通繼承,卻要上交繁重賦稅。我原本是打算待時機成熟,私下出資叫廣通好自立門戶,倒也無礙國法。”
曲廣玉驚訝,也是第一次知道原來曲泰樊早有打算,只是礙於國法,才是叫人看似輕待了庶出的曲廣通。
“都是我的兒子,我又怎會過分偏心。”曲泰樊歎道。
“是兒子錯了,爹爹實不曾偏心。”曲廣玉認錯道。
“也不是不曾,偏心多少還是有的。”曲泰樊正直承認,“我偏心啊,卻偏偏是偏心養出了最不孝的那個!咳咳……”
曲泰樊這次咳得厲害,曲廣玉趕忙安撫,待曲泰樊咳得緩了又取來茶水,叫曲泰樊就著他的手喝了些。
然後曲廣玉勸道:“爹爹也莫再多責廣袤了。這幾年他都不曾與家中聯系,家裡出了這許多事,他也不知道。若是知道……”
“他知道了就會回來?”曲泰樊怒道,“簡直是條白眼狼,這都幾年了?一點音訊都沒有,怕是早已忘了生他養他的爹娘,忘了還有個曲家!咳咳……”
提起曲廣袤,曲泰樊便是怒不可遏。
他說的沒錯,其實曲家這三個兒子中,他最偏心的不會是曲廣通,
也不是曲廣玉,卻是最叫人意外的曲廣袤。為什麽經商之家明明有能力,家中無論子女也都是自小習書識字的,卻不供個兒子安穩讀書參考文科,而是叫二兒子曲廣袤習武參考武科?曲泰樊又哪裡是安著等曲廣袤武科高中得官武將光宗耀祖的心思。 那是因為曲趙氏在曲家三位夫人中出身不太好,懷著曲廣袤的時候還很小家子氣,兀自要同曲戚氏和曲秦氏攀比,自個兒出於嫉妒常常惹得一肚子氣,到頭來使得曲廣袤出生後便帶著一身的毛病。曲廣袤明明是足月生的,卻似不足月的弱子般常常生病。小時候都是藥石不斷地進補, 待稍大些,曲泰樊才是做主,不得不送曲廣袤進山中習武,想著習武能強身健體。
人家別的孩子無論出於什麽原因至山中習武過的可都是苦日子,也就曲廣袤,一開始三天兩頭被曲泰樊親自接下山,大多就是天氣太熱或太寒涼的時候。曲泰樊到底怕曲廣袤熱到、冷到。而每次避過嚴寒酷暑,曲泰樊再親自把曲廣袤送回山上,一起送去的還有大量補品啊、衣服啊,總之是能想到的絕對都是一車一車地帶上。山路馬車上不去,就是雇人般都給搬上去。
曲泰樊如此對待曲廣袤,二三年後反倒是曲廣袤自己不願再下山,也開始拒絕家中再送物什上山。最絕的是,人家把東西都搬上去了,他還能叫人家再原封不動給搬下來。反正雇來的工人隨便折騰,要搬幾次曲家都是給錢的,他們本來就是出賣勞力的,並不怕辛苦。
最後一次曲泰樊親自上山,倒是見曲廣袤當真認真習武,身子骨壯碩了許多,早已不見曾經病態之軀。曲廣袤也是直白說了,習武之人,不慣奢侈,叫曲泰樊無需再多加破費。曲泰樊安心了,才是沒再多管曲廣袤。日後要參考武科,也都是曲廣袤自己的意思。
再到後來,曲廣袤惹了事不算,最後竟還留書出走意要參軍,數年來再了無音訊。無論曲家怎麽托關系、自己派人去找都找不見。曲泰樊都不曾放棄尋找。他每次責怪曲廣袤,心頭也是在責怪自己。是他因曲廣袤幼時體弱,便是對曲廣袤多偏愛,慣得曲廣袤這般莽撞執拗性子。這不能全怪曲廣袤。
唉——子不教父之過。怪他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