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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可惜,向佐的妹妹向日葵並不被梁薛氏看好,不得入梅紅堂。這小丫頭格外乖巧,一日相處倒是討得了小二月歡心。
每日向佐的母親向呂氏晨來做工,獲小二月特許將向日葵帶來。上午小二月在家教向日葵讀書,下午還帶著向日葵到纈彩坊,教向日葵同雲娘一起學習管事看帳。
向日葵小小年紀,學習認真迅速,叫小二月想起了她自己五歲的時候,也是這般一心向學,對向日葵更加疼寵。不日,小二月就正式對向氏一家提起,欲將向日葵也召至門下。要向日葵也暫居於西宅,先做她的貼身丫鬟。待日後向佐得過兩試,她定想法子求得梁薛氏同意,將向日葵送入梅紅堂,日後還可做主為向日葵許個好人家。
向氏一家自是歡喜應允。向日葵成為小二月的貼身丫鬟,除了偶爾端茶倒水,小二月也不叫向日葵做什麽事,只要隨時跟在她身邊就好。向呂氏感念小二月對向日葵這般好,做工更是勤勉。每日早到西宅,晨時既打掃好了外堂,將熱騰騰的早飯搬上桌,一上午細致打掃內院,常常午間也做好豐盛的飯菜,待小二月吃過,打包許多隨小二月一同送至纈彩坊,是給纈彩坊的工人們也都帶出了午飯。一下午,向呂氏又待在纈彩坊,幫忙給纈彩坊打雜。
如此一來,只剩向家九歲的二兒子向佑白日裡留在家中照顧老父。一想日後薑子陽善堂開設,這二兒子也要隨向佐一同過去念書,白日裡那臥床老父便是沒了人照顧哪行。
幸而,這幾日向佐遍訪名醫,終請來一人能耐,道向父腿症頑疾,痊愈無望,但只要堅持每日針灸熏艾,漸漸地還可恢復些許知覺,尋常下床走動簡單自理還是可以做到的。
小二月早告醫費無憂,向佐當即請名醫施針,約定每日午後再來。半月過去,一日名醫午後久久不來。向佑心急跑去藥堂催促,得知名醫清早上山采藥,不慎失足,也是摔傷了腿腳,雖不甚嚴重,但也需在家將養幾日。向父那邊,名醫眼下是愛莫能助。可惜了,那每日針灸熏艾一斷,前功盡棄,日後再施卻要從頭再來。
這哪行?小二月前頭預支給他們家的三十兩銀子,轉眼已經花去大半。若在此時前功盡棄,那些銀子豈不都是白花了。這窮人家的孩子個保個仔細著銀子,更懂得感恩,小二月待他們全家已是不薄,他們也不好平白浪費了小二月給的銀子。
向佑落寞回到家中,瞅著老父床畔放著的銀針艾草,靈機一動。他自個兒每日瞅著老大夫施針,先後下針位置深淺早就都記住了。
“爹爹,於大夫不慎摔傷了腿腳,這幾日都來不了了。”向佑一邊同老父解釋著,一邊翻開了床畔針包,先燃起了艾草,“您這針灸每日不能間斷,不然前功盡棄,之前的銀子就都白花了。”
向父看明白了兒子的意思,也有擔憂,問道:“你可記清楚了於大夫如何施針?”
“記清楚了。”向佑手指拈著銀針,信誓旦旦道。
向父衝著兒子點了點頭,翻開被褥,亮出雙腿。那一雙腿枯瘦如柴,病態蒼白,見之瘮人,不忍多看。但若是仔細去看,還可見兩腿多處穴位布有紅點未消。
向佑之所以頗有信心,也是因為有著這些先頭施針的血點,可以借鑒。他記得,向大夫都是從足底開始扎起。
向佑的手不斷接近向父腳心,越是近了越是發抖,心中打鼓。針灸這活計看起來容易,做起來又哪裡是那般輕松。向佐其實心下裡也沒底,害怕自己或扎深了,或扎淺了,都不對。
終於,這一根針還是落下,先是準確扎入向父右足大拇指心一處穴位。向佐落針後仔細看著向父表情,觀察片刻後覺無恙,這才松了一口氣,敢落下一針,在向父左足同樣位置。
這兩針好落,於大夫每日開頭都是先落下這兩針,落針深淺,向佑看得也仔細。接下來,是……
向佑深呼吸了一口氣,足心有三針,這三針位置頗近,他一時越是緊張,越不好分辨先後,咬了咬牙按照直覺順序落下三針。
“唔……”向父忽然一聲悶哼,嚇得向佑最後落下那一針因為手一抖似乎扎得深了一些。
“爹爹,您怎樣?”向佑看著向父隱忍痛苦神色,開始害怕了,慌忙就要撤下那幾根針去。
向父忙伸手攔阻,虛弱笑道:“好!好!有知覺了,你繼續下針,不怕。”
向佑猶豫再三,又拈起一根針,仔細看著向父腳掌。這一針,他記得是在腳跟旁側……
向佑仔細分辨著,向父腳跟死皮泛白,一時難以看清這一處落針舊處。
“啊!”向佑換了一側去看,歡喜叫了一聲。右足位置看不清,左足倒是還能分辨,只要按照對稱位置……
“呼……”向父兩足此刻掛著共十根銀針,向佑一邊舒了一口氣,一邊又在向父左右腳踝前丘墟穴落下兩針。足處一共十二根銀針自此全部落下。
向佑取來艾草置於向父足下,先行熏炙。
這兩腿連同胯部還有許多針要下。向佑已經有信心了許多,一處一處落針都顯得乾淨利落許多。他不斷在心底裡給自己打氣,不怕,不怕,他都記得清楚。不再彷徨,那多日來深刻的記憶也就不再錯亂。
向佑一路下針,不等向父足下艾草燃盡,已是完工。
完事後,向佑抬手擦了擦額角汗水,抬頭衝著向父一笑,這才見向父咬緊了牙關,表情非常痛苦,竟已是滿頭虛汗,面色慘白,甚至嘴唇烏紫。
“爹爹!”向佑一下子慌了手腳。
“沒……沒事……”向父虛弱道,“你繼續……熏艾。”
“爹爹你真的沒事?”向佑幾次伸了伸手,此時也不敢貿貿然拔出向父各處銀針。
“有……也是好事。”向父勉強衝著向佑笑笑,鼓勵道,“我這雙腿知道疼了,是大好事啊。”
向佑心下沒底,可說不準向父如此明顯疼痛究竟是不是好事。但向佑到底年紀還小,此時向父命他繼續熏艾,他自個兒沒個主意,也就依言照做。
重新燃起四朵艾草,向佑將其中兩朵遞給向父。向父拿著自行熏炙胯骨兩側。向佑拿著另外兩朵,一手放於向父足底,一手在向父左右腿兩側不斷右移。
又約莫兩炷香後,艾草全部燃盡。向佑忙是將向父腿上銀針全部拔出。
這些針一拔出來,父子倆同時松了一口氣。向佑腳下一軟直接跌坐在了床沿,去看向父。向父竟忽然白眼一翻,身子一斜……
此刻在向佑眼中仿佛慢動作一般,只見向父一點點地身子不斷摔落,終於側倒在了床上。
“爹爹!”向佑大叫一聲,不住搖晃著向父,向父不醒,記得向佑都哭了出來,“嗚……爹爹,爹爹你醒醒啊!嗚嗚嗚……”
向父始終不醒,向佑慌亂之間,想到了出門求救。換不擇路,向佑下意識跑到了纈彩坊,一進門就放聲哭喊道:“哇啊……爹爹,爹爹……救救爹爹……哇啊啊……”
巧了向呂氏剛出門去買菜,不在。眾人忙是圍繞問詢,向佑磕磕絆絆,也是說清了事情始末。
小二月一瞬間複雜地深深看了向佑一眼,心裡說不上來是又氣又急又有些好笑,但很快嚴肅了表情,吩咐道:“賢香你和雲娘看店,向佑你腿腳快,快去請於大夫,就是讓人抬著,也要把於大夫你家中去……啊東、啊強,你們跟著向佑一同去,幫一把手。快,日葵你帶我回家去。”
吩咐完了,小二月沒忘在櫃台上胡亂抓了一把銀子帶在身上。兩路人馬各自跑著去了。
他們走後,賢香和雲娘很是擔憂,又擅自做主。
雲娘道:“出了這麽大的事,我得回去通知向公子一聲。”
“去吧,店裡我看著就行了。”賢香衝著雲娘點了點頭。
雲娘也忙是跑回西宅。向佐一聽,哪裡還顧得上守著西宅這麽個空宅。雲娘也是忘了。二人匆忙往向家跑走,都忘記了將西宅大門上鎖。
向家。
小二月和向日葵先到,和二人之力,好歹將向父扶正了躺著,幫他重新蓋好被褥。接下來二人卻一時再無所事事,只能是看著乾著急。小二月都自覺心急得不得了,回頭看向日葵。小丫頭眼裡含著淚珠兒,但咬牙忍著不哭,可是堅強。
小二月抱了抱向日葵,安慰道:“沒事,一會兒大夫就來了。”
“嗯。”小丫頭點頭,相信有小二月在,定不惜銀子,幫她把爹爹救回。只要有足夠的銀子,大夫盡心,爹爹應該會沒事吧?
小二月不知,此時小丫頭悄悄看了看小二月鼓鼓的腰包,暗暗在心底裡立誓,將來她一定也要像小姐一樣,做大買賣賺大錢,只要有錢,就什麽都不怕。
很快地,向佑一行人也抬回了於大夫。老大夫人還沒進來,一路的數落抱怨聲就先傳了進來。
“你這混小子……膽子怎麽這麽大呢?想我行醫數十載……三十歲前跟在師傅身邊已是苦學藝術十來年……師傅都不許……我也不敢貿貿然替人施針……你倒好……看我……幾日就敢胡亂施針……你爹爹要是……都是你這混小子害的!”
伴著越來越大的罵聲,人總算進了門來。
向佑首當其衝,滿臉知錯,為抬著於大夫進門的三人支開門板。
阿東和阿強兩手搭在中間,像抬轎子一般,二人合力抬著坐在上頭的於大夫進了門。後頭還跟著一個小藥童,一手在後扶著於大夫的腰身,一手拎著藥箱。
小二月和向日葵忙是從床邊讓了讓,讓於大夫得以落座在床畔。
於大夫在此刻停止了數落,忙是抓住向父的手把脈。片刻後,於大夫面上有些古怪,幾次回頭看了看乖巧低頭守在一旁的向佑。想了想,於大夫翻開被褥,竟是對向佑道:“你按我說的這幾處施針。”
向佑詫異抬頭看著於大夫,怔楞半晌不知道答話。
“混小子,別愣著了啊,快按我說的做。”於大夫嘴上雖然罵著,但目光含笑,似在鼓勵向佑,催促道。
“哦!是。”向佑猛然回過神來,兩手顫悠悠接過於大夫遞來針包。
“足拇指左隱白右大敦。”於大夫說著,手指在他所說那兩處穴位一點,“深如米。”
“大米是小米?若是大米,是按長還是寬……”向佑拈針近前,但不落,問道。
於大夫一瞪眼,向佑自動消音,但耐著脾氣道:“大米,寬!”
“哦。”向佑這才落針。
隨後於大夫又道,“眉心印堂穴。”
印堂穴大家都知道在哪,這次向佑不用想大夫再指點,立即一針扎入向父眉心米寬。於大夫看著點了點頭,目光頗含讚許。
向佑這時候才問:“於大夫您沒說,該是也扎米深對吧?”
“對!”於大夫皺眉閉米歎笑,“呵呵呵……”心裡特別想罵,你說不準還落了針才問?但忍住了沒罵出口。
“還有嗎?”向佑雖然有些懼怕於大夫, 但看他雖然皺眉好歹在笑,也就撞著膽子問道。
於大夫睜開了眼睛,嚴肅道:“人中。”
這處向佑也知道,於大夫音落,利落施針。後於大夫仔細觀察了向父片刻,又道:“合谷、少商。”
向佑現在向父兩手食指和拇指間準確施針合谷穴,後不好意思地問道:“少商在何處呀?”
於大夫夠不到向父兩手,隻得在自己大拇指上外沿一處一點。
“哦!”向佑一看立即在向父兩手拇指外沿相同處落針。
這些針落齊了,於大夫再沒吩咐。眾人屏息等待,片刻後向父猛吸了一口氣,咳嗽著醒了過來。
“醒了!醒了!”
正好向佐帶著雲娘跑來,剛到門口,就聽裡頭眾人驚喜喊道。人衝了進來,直接撲倒在床畔,跟著哽咽歡喜道:“爹爹醒了,醒了,無事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