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邊破舊地板,半邊雪花銀白。
張小劍的話語聲,被風卷著傳進了嶽亮的耳中。
嶽亮現在很狼狽,雙手與雙腳都因不久之前的劇烈掙扎的磨破,血漬沾著灰,在冷冽的空氣下迅速變成血痂,他左側臉頰高高腫起,鼻涕眼淚模糊著黑,已經沒了人樣。
“這就是命啊~~”鑽入耳膜,鑽入大腦,他的嘴角開始一抽一抽的,瞳孔也開始失去焦點,整個人的靈魂仿佛被瞬間抽走。
在經過一系列的不甘與掙扎之後,他似乎終於發現自己無法擺脫命運的大手,可想要努力接受現實,卻一時半會難以接受,無法消化,只能陷入呆滯之中。
於是木屋裡又陷入了一陣沉寂之中。
張小劍現在已經斷定嶽亮一定是殺人凶徒。
可他並不知道這其中的細節與故事,更不知道嶽亮騙走了飛鸞村幾百戶的積蓄。
處於高度緊張張小劍感覺喉嚨有些乾,說了聲:“給我瓶水。”
柳眉聽到這句話後,拿出了包裡的一瓶礦泉水,擰開瓶蓋遞給了他,卻發現他接過水瓶的手背上的關節處也全是血漬,破開的小口也已凝結成痂。
葉墨竹看到了張小劍的手,又拎出了一瓶水拿出了紙巾來到了他身邊。
“用另一隻。”
張小劍換手喝水,她則用水清洗他的傷口,然後用紙巾仔細擦拭。
混著紅色滴落的水漬在地板上很快結冰,木屋內也再次結冰,沒人開口說話,所有人都只是看著嶽亮,看了很久。
似乎因為長時間的目光聚焦,終於引起了讓嶽亮丟失的魂魄回歸了身體,然後他開始哽咽——小聲抽泣——大口呼吸——淚如雨下——最後爆哭。
他爆哭的樣子就像孩子丟了玩具,淚水一行一行的淌過臉頰,將臉上的汙垢衝出了一條條線路,越來越像個小醜。
不知是不是老天爺聽到了他的懺悔,門外的雪小了,風停了,甚至空氣似乎都不再那麽冷冽了。
可當他哭聲止住時,又開始了笑。
自嘲的微笑——飛起的嘴角——喉嚨中的冷哼——哈哈的笑——最後變成狂笑,笑的無比十分開心,笑的像一個沒心沒肺的孩子。
張小劍、卓非、葉墨竹、柳眉、王婉兒看著他癲狂,看著他近乎發瘋,都產生了一種感覺。
感覺眼前這個幾乎已經崩潰的人發出的哭聲和笑聲,是說著全世界都辜負了他。
很淒涼,很悲愴,很操蛋。
張小劍很不喜歡這種情緒,更不喜歡這種情緒裡面他感受到的含義,受不了的他皺著眉頭說了:“閉嘴,你笑尼瑪呢。”
這當然是一句氣話,但嶽亮聽到之後居然真的閉了嘴。
他扭過高高腫起的臉蛋,用那雙毫無神采的眸子看向了張小劍:“我就是在笑我媽啊。”
……
……
張小劍五人都知道嶽亮的故事,聽到嶽亮這句話之後無言以對。
他似乎也因為說了一句正常的話,而變得正常了起來,一雙眸子抬起,再仔細的觀察了五人的表情之後他問道:“你們知道我家的事兒?”
……
沒有人回答這個問題,但沒有人回答就是最好的回答。
嶽亮自嘲一笑:“知道也不奇怪,孫叔和你們說的吧,呵呵。”
“果然,人就是這麽個東西,哪怕我和他關系再好,他也會和外人傳一傳我家的醜事。”
眾人沉默,張小劍蹙眉。
嶽亮這時深吸了一口氣:“所以我要騙光這樣人的所有錢啊。”說著他咧嘴一笑:“我好像把他們的家底子都騙來了,都在車上呢,
孫叔要不是沒錢,肯定也會給我。”這句話對張小劍等人來說有些沒頭沒尾。
他們並不知道,全村公開的秘密,更不知道村裡人拿著自己的家當爭破頭的往嶽亮手裡送,更不知道嶽亮從頭到尾都打算騙他們,但現在知道了。
而眼睛的場景完全已經不是對話,嶽亮根本不在乎張小劍等人的任何反應,自言自語的又道:“你們知道我的人生多可笑嗎?”
沒人回答。
嶽亮也不需要他們的回答:“我啊,從小吃百家飯長大,從小就會看人臉色,從小就知道村裡這些人的本性。”
“我努力學習,成為了村裡出去大學生,他們供我上學,以我為榮,呵呵,有時候不瞞你們說,我還真拿他們當了親人。”
“後來大學畢業,我在社會上折騰,交了一郊區首付,交了個女朋友,本打算也就這麽平平淡淡的過了。”
“可是人啊就是不知足,我想折騰折騰,然後回村借了錢,幹了買賣。”
“沒乾明白,賠了,女朋友也分了,但你們知道這時候發生了什麽奇妙的事兒嗎?”
眾人還是沒接茬,因為他們知道他們不說話,這時需要傾訴的嶽亮也會說下去。
他先是自嘲一笑,一咧嘴角道:“寧遠劃新區了,我那套本來是郊區的房子,成了特麽新區最靠近市區的地方,一下子就值錢了。”
說到這,他的面容開始莫名猙獰了起來,咬牙切齒道:“荒不荒謬,從小到大,我都勤奮努力,努力吃飯,努力學習,奮鬥了特麽小半輩子,天天累死累活, 沒特麽隻交了一個首付房子賺的錢多!”
聽著他言語中的憤怒,張小劍終於開口,難以理解的問道:“所以你就回村騙錢?”
嶽亮聽到這個問題沉默了半響後,冷笑道:“這本來就是早就定好的事兒啊,我要報仇啊,憑什麽他們說死了我全家,而不用負任何責任?”
“憑什麽流言蜚語殺人就不犯法?”
“憑什麽我就要從小到大看別人眼色吃飯?”
“憑特麽什麽,我就不能活的瀟瀟灑灑,讓他們難受難受?”
三個憑什麽是嶽亮心底的質問,只是在張小劍看來狗屁不通。
張小劍蹲了下來,甩了甩還有些生疼的手:“你知道你在放屁嗎?”
“我怎麽放屁了,我說的不對?”
張小劍抬起一根手指指著他的鼻子道:“你還有臉問憑什麽,報仇是吧,報仇可以啊,你牛逼你殺了他們去啊,你牛逼你騙光他們的家產,在村口把他們的錢全燒了啊,你牛逼,你可以有無數種方式報復!”
說完這句,張小劍不屑道:“你特麽就是知道你有村民們的信任,稍微給點甜頭就能一騙一個準,從此以後過上有錢的生活。”
“你要真是為了報仇,會卷錢跑到這來?還特麽不是因為你貪錢,那就別提什麽報仇,別給自己找特麽一堆理由掩蓋你的真實想法自己騙自己玩,我聽著惡心,想吐。”
嶽亮的臉色逐漸蒼白,張小劍拿出了柳眉包裡的一瓶光泉水擰開了瓶蓋,摔在了他的眼前,最後道:“喝點水,可別特麽BB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