盤龍江將康朝一分為二,南境為平原,歷朝歷代皆為天下糧倉;而江北地形複雜,先是富倉山脈,自西向東綿延,自高漸低,中斷之後再起,便為芸嶺,繼續向東至海。
過了富倉山與芸嶺,又是平原,連接著極北草原,而極北草原之上又有辛澤大湖,將草原一分為二,而辛澤大湖便成為了康朝與北邊鷹烈國的疆界。
此等地勢,使得歷朝歷代不論是北上還是南下奪天下,富倉山與芸嶺一帶都是坎兒,只要不折在此地,天下可得。
因此,富倉山與芸嶺中斷之處,便成了兵家必爭之地,也漸漸成了城鎮,經過歷朝歷代的發展,至康朝時此地名為北歸鎮,是天下除了京城雁城之外,最富庶的地方。
如今,春山軍就駐守在北歸鎮上,主將謝春山站在城牆之上,聽前去哨探的軍士回報。
“……南境確實已經停雨了,可是江邊百姓卻越聚越多,大家都怕這雨會再來過,所以想趁著這時候渡江。”
謝春山聽軍士說完,眺望著盤龍江。
江水湯湯,謝春山南征北戰許多年,來到盤龍江的次數很多,卻是第一次覺得這條江原來那麽寬,寬得可以隔開天地。
不但有黎民在那邊,還有他那至今下落不明的女兒。
如今已過不惑之年的謝春山,留著修剪得當的胡子,皮膚是麥色的,五官與謝小玉一看便是父女,尤其是那雙水杏眼,和一模一樣的臉頰。
說起來謝侯爺長得甚是棱角分明,多年征戰後,右耳至脖頸還有一個刀疤,偏偏臉頰上頗為有肉,但並不顯得胖,而是將他身上的殺伐之氣都藏住了。
笑起來還有兩個梨渦,特別對稱。
謝侯爺還很喜歡笑。
是以縱然他已經四十多歲了,同僚朋友們依舊愛調侃他的梨渦,連下屬軍士,都很喜歡盯著他的梨渦看。
年輕的時候謝侯煩極了,隨著年紀長大,也就認命了。
愛看看去,動手不行。
不過這段時間,謝侯爺可是真正不會笑了。
捧在手心長大的女兒丟了,讓他怎麽笑得出來?
“有多少船可以渡江?”他開口問道。
身旁的幾個副將對視一眼,其中一人拱手道:“主將,就算咱們能渡江過去,如今江那邊的百姓中還不知道藏有多少流寇在,到時候若出了事可如何是好?更何況不知這雨會不會繼續下,若再像上次那般……”
之前還下雨的時候,他們有過強行渡江,結果兩艘船剛下水,就被江水拍翻在了水中,死傷水軍無數。
那可是五層樓高,裝有鐵甲火炮,可以海戰的戰船呀!
若非如此,憑著春山軍,早就強渡過去了。
謝春山捏著拳頭。
黎民百姓的命是命,與自己南征北戰將士的命是命,自己女兒的命也是命呀。
他仰頭望了望天,江北的高照豔陽與江南依舊籠著水汽的太陽,在天上涇渭分明地並立,仿佛不像是一處天。
“總要試試。”謝春山下定了主意,轉身往城下去,邊走邊道,“今天未時,我親率十六艘戰船一起渡江,到了對岸先將賑災糧發下,總能安撫片刻,再將災民登記造冊。”
“可是主將……”副將依舊覺得此舉不妥,還要再說的時候,謝春山打斷了他。
“如果朝廷再沒有動作,那些餓極了的災民,就會成為新的流寇。”他沉聲道,“本將並不願以軍士性命冒險,
但如今既然雨停了就應該試試,否則若事事都等風平浪靜,還要你我作甚?諸位同袍中有人與我征戰近三十年,難道害怕了這小小的盤龍江?” 眾將之所以擔憂,也是因為之前的事情,頗有些搖擺不定,但聽他如此說,便被激起了鬥志,齊齊拱手道:“是!”
這聲是帶著春山軍一貫的殺氣,有人在城下輕聲一笑,拱手道:
“今日一見,終於知道春山軍為何能戰無不勝了。”
謝春山下台階的腳步微頓,見台階之上站著個穿極寬大青色夾袍的男子。
來人眉目如畫,唇紅齒白,鼻梁高挺,眉心還有一點米粒大小的朱砂痣,看人的時候目光內斂、溫柔、謙卑,左耳之上還帶著的鈴鐺形狀的耳墜子。
謝春山雖然討厭怪力亂神,但因為自家乖乖女兒與原配外甥女的遭際,所以被迫接觸過修仙一脈,知道修仙一門都喜歡這種不合體的寬大衣服,以便將不願示人的修仙法器藏起來。
在他看來,這更坐實了修仙之人都是騙子的本質——變戲法的人才這麽穿呢!
變戲法的也是為了藏東西。
不過眼前這人太瘦削了, 瘦到本就極為寬大的夾袍,此時仿佛掛在他身上一樣。
城樓上風大,掛得那袍子和孔雀尾巴似的向後飄揚起來,看起來靠衣服,就能把此人刮飛起來。
而且他的身體不好,所以如今雖然還是盛夏時候,他卻穿夾袍,脖頸上還圍了一圈狐皮圍脖,看著就熱。
淳於風,皇后同族遠房的親戚,太虛司的司命之一,命途坎坷卻號稱修仙的騙子。
謝春山對著他微微頷首,本就心緒不佳的他還是不笑,只是道:“淳於司命怎麽到這裡了?你身體不好,還是回去休息吧。”
淳於風淺笑,態度永遠那麽謙恭:“在下奉皇命隨將軍賑災,如今事情懸在這裡,如何還能安心休息?”
可是你不安心也沒用呀!謝春山心中如是想著,反而你要是病了,還特給我添亂呢。
不過表面上,謝侯爺依舊溫和,笑道:“淳於司命心懷天下。”
淳於風垂首施禮道:“所以還請侯爺率軍安心渡江吧,雨不會再下了,江水也自會平息。”
謝春山聽他如此說,眉毛輕挑:“哦?司命這話當真?”
“是,”淳於風道,“若將軍不信,在下願意……”
他話還沒說話,就聽見一聲震耳欲聾的“報——”打斷了他的話。
“侯爺!大小姐!是大小姐!”
謝春山頓時將淳於風拋在了腦後,快步越過他跑下去。
“大小姐在那兒?”
那奔跑而來的軍士氣喘籲籲道:
“回侯爺!大小姐,就在烏龜身上!”
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