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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嗟來的食》第一百五十章 衝突(下)
“工頭!”
  陳國立雙手負背,昂著下巴,邁開步子,看似滿不在乎地走進屋內,但目及之處明顯察覺到不對勁的緊張氣氛,他內心憂慮,否則不會一聽李土根通風報喜說工棚裡兩幫人打架,立刻放下跟幾個老班底對二期工程的討論,甚至來不及抄起桌上的紅帽,急急忙忙,領著大大小小五六個工組的工長跑了過來。
  “聽說這裡有誰在打架!”
  陳國立看了看左排一張張自個麾下的熟悉面孔,又瞧了瞧右排一張張這些天眼熟的生面孔,他徑自往前,就像將軍檢閱士兵,耳畔邊一直聽著兩排人恭敬地稱呼他。
  “工頭!”
  踩著砂礫橫遍的過道,一塊開石子膈應著腳,陳國立小心地走著,心裡窩著氣,這修的是什麽宿舍,跟鄉下的狗窩雞棚一樣!
  也難怪陳國立會動怒,這個宿舍,是苟威主管的時候自行蓋的。他當時為了圖個省錢,不像陳國立那麽講究,建的完全是毛糙簡陋的土板房,而且根本不考慮疾病傳染,衛生健康,沒有設立隔板把整個大屋子隔出幾個房間。
  整個佔地有百來個平方米的屋子,從左到右門只有兩扇,沒有一扇窗,裡側外側各擺了起碼二十多張的雙層床,上下睡著負責一期的七八十號人,而中間騰留出來的過道,連一般的木板都不曾鋪設,完完全全就是一條土路,不平不整,高低不平,勉強只夠兩個人穿行。
  “工頭,工頭。”
  右排那些把過道圍的水泄不通的工人,循著聲音紛紛轉過頭,一瞧是這倆月管理他們的陳國立,立刻客客氣氣地打著招呼。
  “都圍在這裡幹什麽,看打架?嘿,這麽愛湊熱鬧,怎麽不見把這股勁都放到乾活上!”
  陳國立說著,充斥著怒火的眼睛隨意地瞪了一個工人,那個人隨即縮縮頭,悻悻而諂媚地笑了笑。
  “你們呢”
  陳國立見狀,又拐過頭,看向另外一個,人同樣彎下腰矮了個個頭,別過頭心虛地避開視線。
  “擠在這裡幹什麽,都閃一邊去!”陳國立板著臉,叉腰喊道。
  如虎嘯山林,工人們一個激靈,作鳥獸狀,要麽讓出身位,要麽猴子上樹,乾脆溜到上鋪,探頭偷摸摸地往下瞧,只有三四個與杜軍親近的依然站著,不嫌連累。
  一個長發中分的青年,開口辯解說:“工頭,這事不賴我們,是他先”
  “讓你說了嘛!”
  陳國立把放在耳邊的煙取下來,機靈的趙錢孫火速地掏出一塊錢上面是美女圖案的打火機,格外恭敬地把火送到陳國立面前。
  當陳國立和顏悅色地點著頭,把嘴邊叼著的煙湊了過去,忽然,躺在地上昏昏沉沉的秦明,像他常玩的遊戲裡的角色一般死後滿血復活,竟有了精神爬了起來,嗷了了嗓子:“陳叔!”
  一瞬間,陳國立嚇得手抖了抖,煙差點別捏穩掉下來。
  “陳叔!”
  秦明哭喪著臉,連滾帶爬地揪住陳國立的褲腳,抱住他的大腿,嚎啕起來,眼淚、鼻涕順勢如瀑布般傾瀉而出,流動在他凹凸不平發腫的臉上。
  “嘶!”
  陳國立斂下不虞的神色,低頭往跟前一看,看到秦明兩眼烏青,兩邊的臉頰鼓囊囊,像嘴裡塞了兩個乒乓球,簡直活像一頭蛤蟆。
  望著面目全非的秦明,陳國立顯然認不出人,冷吸一口氣道:“嘶,這……這人是……”
  “是秦明吧?”孔師傅管著秦明,相對熟悉,饒是如此,也是盯了足足一分鍾才認出來。
  “嗚嗚!”秦明說話都不利索,含含糊糊,像是舌頭也給打腫似的。
  孔師傅同情道:“怎麽給打成這個樣子啦!”
  見是自己班底的人,陳國立皺了皺眉頭,蹲下身細細地看,只見秦明的眉骨、鼻翼、嘴唇都擦出了血,頓時火冒三丈,手裡的煙直接扔到了地上,同時罵道:“他嗎的!”
  他轉過臉,頃刻間,探頭探腦觀望的工人立刻扭過頭,視線移向別處,裝作不關此事的樣子。
  秦明哭地哽咽道:“陳……陳叔,你得……”
  “先別說了,老孔,你趕緊帶他到診所。”陳國立的臉色陰晴不定。
  一提到錢和工作,秦明倒說得清楚:“陳叔,去診所,這……這醫療費,還有,這今天開工,我沒法工作,那黃世……那黃總會不會開除我啊?”
  陳國立說道:“放心去看病吧,你飯碗不會丟的,至於醫療費,誰打你自然誰出。”
  “他,就是他,陳叔!”秦明指向杜軍,憤憤道。
  “行了,去診所吧,錢自己先墊著,到時候讓他還錢。”
  陳國立向孔師傅使了使眼色,便不再多看秦明一眼,回過頭看向始作俑者的杜軍,他的傷情也好不到哪裡,左眼凸起,宛如金魚的眼珠般碩大,幾乎擠得隻留出一絲細縫來,然而,陳國立從閃爍的眼神中,看出他有著強牛一般的倔強脾氣。
  “人就是你打的?”他問道。
  離三站了出來,圍護道:“工頭,是他打的,不過裡面有誤會。”
  杜軍猛然抬起頭,詫異地看向離三,完全想不通與自己非親非故的他,不向著自己工地,倒好像在為自己說話。
  “工頭問他,又不是問,嗯!”趙錢孫張口教訓,瞅見是離三,眉毛驚地一挑,慌張地改口道:“呵,怎麽離三你在啊!”
  李土根從身後說了一句:“就是離三讓額請工頭來嘞!”
  “是這樣,那也是你勸下他們了?”陳國立臉色一變,笑容可掬,態度熱誠。
  離三輕描淡寫道:“只是一個小問題,工頭,他們缺心眼,就為了搶一個床鋪。”
  陳國立問道:“搶床鋪,為什麽要搶床鋪,不是安排你們到另外個工棚嗎?”
  “工頭,你這話事先可沒在工地說過。”離三意外道。
  “是嗎?”
  陳國立感到既驚訝又憤怒,他眼露凶光地瞪著趙錢孫,直把他看得渾身上下打了個冷顫。
  “怎麽回事,老趙,不是交代你這個作工長的跟下面弟兄傳達嗎?”
  趙錢孫咽了咽口水,附耳到陳國立悄聲說:“工頭,我昨天在外面多喝了點酒,回來躺下就睡忘了說,今個一早又直接過來商量圖紙,又忘了這一茬。”
  陳國立冷冷地輕聲道:“喔,是這樣,好啊,原來這事的根結出在你這啊。行,呵呵,老趙,那他們兩個人看病的錢,你覺得該怎麽辦?”
  “工頭,我出,我出。”趙錢孫感到一陣肉疼。
  陳國立哼了一聲,轉瞬間又笑著說:“哈哈,離三,你剛剛說的沒錯,這裡的確存在誤會。其實啊,你們今天該搬的是後面一個工棚,那個是新建的,前些時候下來了《搭建臨時建築許可證》,就是由這屋子裡的人起的。”
  離三詢問道:“既然是這樣,那工頭,這人,這打鬥,你看是不是……”
  “誒,一場誤會,歸根結底是沒有說明白,嗯,這樣,這看病的錢啊,也用不著這孩子出了,乾脆,走公帳。”
  陳國立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大氣道:“我直接出了!”
  話音剛落,就有工人拍手稱快,稱讚道:“好,工頭!”
  聽著此起彼伏的誇耀,陳國立昂起頭,來者不拒,欣然接受,而在他身旁的趙錢孫,像吃了蒼蠅似的犯惡心,越是掌聲強烈,他的心越是鑽的痛苦異常,嗎的,錢我出,威風都讓他裝了!
  陳國立享受了一陣後,他掠過離三,走到杜軍的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夥子,雖然你不是我招進來的,但現在也是我管著,算是我的一份子。這樣,冤家宜解不宜結,既然是誤會,打一頓,說清楚就行了,以後注意點,控制點脾氣,還有啊, 把拳頭控制住了,看把人打成什麽樣。”
  “工頭,我……那工錢,您看……”
  杜軍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陳國立擺擺手,乾脆而迅速地打斷道:“好啦,你們幾個剛才護著他,看起來應該是他同鄉或朋友。趕緊地,挑一個人陪他去診所,把傷好好治治,能下午乾活就回來乾活,不能的給個準信,多少天恢復了在上工地,不過說好啦,休息一分工錢都沒有啊。”
  “是,是,謝謝工頭,謝謝工頭。”
  一個年長的壯漢,一把按住杜軍的頭,強按下一塊點著頭,同時提醒說:“楞著幹啥,你個娃子,還不快謝謝工頭。”
  “謝謝……謝謝工頭。”杜軍翕動著嘴唇,幾秒後才輕輕地說出。
  “好了,去吧,記得把單子帶回來。”
  陳國立見事情處理差不多,心情暢快地摸了摸口袋,想抽根煙,卻突然想起來剛剛情急之下光顧下來,忘了煙盒還擱在會議桌上,不免難受,呼了口氣。
  “工頭,不介意的話,大前門解解饞。”離三遞過來一支煙。
  “哈哈,怎麽會,你陳叔我當年可是連大前門都抽不起,只能抽自家種的土煙。”
  陳國立刻意地套近乎,獨獨對離三的時候自稱個叔叔。他接過煙,不急忙點,忽而想起了一件事,說道:“對啦,差點忘了件事,離三,你跟我去趟會議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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