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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嗟來的食》第101章 有女當嫁眼前男
  “果真有這麽個條件,你真地想摻和一腳?”
  徐汗青眯著眼,身體後仰,背靠在藤椅。
  頃刻間,藤椅咯吱咯吱地前後搖晃,老人打著蒲扇,看似輕松淡然,但觀察入微的離三,卻察覺到先前以老頑童姿態示人的徐汗青,此時無形中散發出一股磅礴的上位者氣勢。
  “問你的話呢!”他猛睜開眼,雙目猶如紫電雷霆湧現,灼灼的精光投向離三。
  離三不躲不避,直直地對視著老人,從容道:“真如您說的有五億十億,就不是簡簡單單地摻和,而是分一杯羹。”
  “這羹就這麽香甜這麽誘人,讓你都棋盤上拱卒的氣勢嗎?”
  “正是因為士卒卑賤貧窮,一往無前的時候才更容易被誘惑吸引。”
  徐汗青登時沒了笑容,他的手緊緊地握住扇柄,臉色漸漸地鐵青異常。
  眼前的年輕人,還是自己相處多時認識的人嗎?
  是那個大排檔語出驚人,發誓“以實業為劍脊”的秀才嗎?
  是那個冷雨夜孤身一人,勇當“力拔山兮氣蓋世”的猛士嗎?
  是那個棋盤上有粗有細,表現“明知山有虎”的大丈夫嗎?
  徐汗青喟歎了一口氣,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殊不知,一文錢也能難倒好漢。
  離三有這樣的念頭,調查過他前前後後履歷檔案的老人,心裡最清楚,看來自己低估了地產的暴利對商人的吸引力,又或者高估了這位出身貧寒的孩子心中的溝壑,他也許隻想當一名富貴還鄉錦衣不夜行的項羽。
  一時間,他佝僂著背蒼老了很多,失望之色布滿面容,在懷疑離三雄心的同時也在懷疑自己的眼光。
  “想當司馬懿就直說。”
  “司馬懿?”
  手指在右臉頰上輕輕地劃了幾下,離三凝視著臉色難看的老人,或多或少地猜出“司馬懿”隱射著什麽。
  俗話,竊鉤者誅,竊國者為諸侯,為富貴者為巨賈,奪國富民利者為巨鱷。只是離三想不明白,為什麽老人對於房地產的厭惡超乎想象,似乎自己一個簡單的點頭一個簡單的回答,徐汗青再看自己就猶如不可雕的朽木,非常失望。
  徐汗青陰沉著臉,打趣道:“怎麽,嫌不好聽,那要不改叫‘曹操’?”
  “您就這麽反感房地產?”離三好奇道。
  徐汗青反問道:“那你為什麽執意要進房地產?”
  “因為人生能有幾回搏,大爺,人這一生,能遇到幾次像房地產一樣的康波【1】。”離三無比鄭重道。
  徐汗青頓了頓,緘默不語。
  “我看出來您非常地討厭房地產,但無論如何,我都不想欺騙您。是的,沒錯,樓市房市的過度投機,的確會催生出巨大的泡沫經濟,蘊含著可怕的風險危機,可難道這樣,就不能允許人去爭取這次機會嘛!您應該聽過,‘天下大勢,浩浩蕩蕩,順之者昌,逆之者亡’,即便我違心附和您撒謊說不進房地產,可現實呢!”
  離三攤攤手,“這一鍋鮮嫩多汁的排骨,誰也不願意流口水,眼睜睜看別人吃。就算我沒有能力摻和進一腳,可我當著你實話實說,在將來的某天,說不定我也是尋找房地產產業鏈的一環,在建材、建築、裝修等等中找到合適的位置。因為正如我說的,這是一次康波,搭載這趟東風的人,是有機會,不,是很大機會跨過階層的門檻,往上躍。”
  “呵呵。”
  徐汗青苦笑一聲,連連搖頭:“看來不是你們壞啦,而是老頭子我食古不化,眼光不行嘍。”
  “也許您的境界,不是一個普通的商人能夠匹敵的。”
  離三如實道:“作為一個商人,逐利才是他們終極目的。而擺在目前的現實是,從事房地產或與之相關的行當是當前最有錢途,這個‘qian’是金錢的錢。”
  徐汗青冷笑幾聲:“呵呵,這個錢的確好賺啊,拿掉土地的40%,建安的50%(房地產投資主要有土地購置和建安支出兩塊大頭),還有10%的稅費,再加上一些交易的費用,然後呢偷工減料、私改規劃、層層轉包,利益能有20%-30%,的確好賺啊,所以你呢,也趨之若鶩想賺這個熱錢?”
  “不,大爺,您誤會了。我說進房地產這個行當,可不一定得按這套潛規則辦。”
  離三從板凳上站起來,遙指向自己工地的方向,“就像軍閥裡同樣有愛國的將領,在地產裡總有一股清流。”
  徐汗青笑他的天真:“清流?哼,這麽渾的水裡,就算你潔身自好,照舊慢慢地會同流合汙的。”
  “不,不會,我要做,便不做隻蓋樓的。”
  “那你做什麽?”
  離三張開雙臂,暢想道:“可以的話,我還想搞管樓,精致物業、精細服務兼精美宅邸。”
  徐汗青眼前一亮,嘴上卻撇了撇,故意道:“傻小子,沒到睡覺呢做什麽美夢,忘了這會兒正調控嘛!”
  “這些都是暫時的。您應該知道,即便宏觀調控嚴格地管控著房價,禁止土地非法出讓交易,禁止違規違法批地批建,但不可能一直持續下去,總歸會在貨幣政策或者財政政策一頭保持平衡,形成一緊一松,不可能始終是雙緊的狀態,這樣不利於國家經濟運行發展,會傷害到各個行業各個領域各個階層。”
  離三信誓旦旦道:“所以調控從長遠來看非但效果有限,而且會起反作用,推波助瀾。只要卡住脖子的手稍稍一放松,房價就會釋放出成倍的上漲,就像彈簧壓到了一定程度會出現反彈似的。”
  徐汗青板著的面孔有些松動,稍微和善了一些,但仍哼了一口氣,感慨道:“那不還是看政府對這方面的調控缺乏經驗,又怯於使用行政手段乾預市場經濟招惹非議。”
  “您說的有道理。現在的正常傾向,是以西方主流經濟學主張的‘有效需求’管理,側重在需求端,即抑製消費者的購房預期、投資動機所造成的投機行為,而在供給端上,雖然也采取了土地、貨幣等政策措施,但沒有結合市場手段進行產業結構調整,平衡中低高供給輸出體系,這依舊為宏觀調控效應消減之後造成極大的隱患。”
  “而且,從目前國內的投資消費形勢來看,往是投資冷時,消費更冷,投資熱時,消費偏冷,當年前總理之所以對住房制度進行改革,想必這一點您一定明白。”
  “唉,這都是有歷史原因的,是制度成本。”
  徐汗青的臉色漸漸轉好,他點點頭坐回藤搖椅,把收音機徹底一關。
  “房改最關鍵的一步,是前總理定的調子。可誰知道,前總理當時的擔子有多重!剛赴任的時候就面臨‘三角債’,收拾好一堆爛攤子以後又必須在他一任上把先前積攢的疑難雜症理出頭緒整出病因,挨個治,又要為下面開一個好頭,找到一條能為後世揚棄的道路。”
  “他難啊,又流年不利,巧趕上了金融危機,恰恰那個時候我們國家自己也不好受,兩大過剩(林毅夫教授提出90年代末出現了資本過剩、產能過剩),三大赤字(93-94年出現嚴重的經濟危機,外匯、財政、金融三大赤字),三駕馬車(出口、投資、消費)老的老,小的小,根本帶不動車跑,中央領導們都很困難,但依舊咬著牙挺過來了。”
  “怎麽挺呢?”
  “對外,我們是恥辱的,忍辱負重簽訂了一份‘親資本’協議,能夠讓咱們的產品勞務漸漸地湧向國外,換取那薄得不能再薄的外匯利潤,一千萬雙襪子才換一架波音飛機,剝削,被罵就被罵吧,領導們在乎的是黨、國家、人民,不在乎個人身後的榮辱。”
  “而對內,怎麽才能以某種有效的方式刺激內需呢?只有房子,老百姓已經有彩電了,已經有電冰箱了,已經有摩托車小汽車了,他們還沒有更好的房子住,所以房地產一開始的使命在這,它不僅僅是在於經濟上有作用,它有它的政治任務,明白嗎,小子!”
  離三默默地點頭,徐汗青頓了頓又繼續說。
  “所以,這個行當不是他們可以胡作非為的,想怎麽炒就怎麽炒,一點兒不顧老百姓,要擺正自己的位置,認清自己的使命,而且國家也不容許這種情況出現。是,城市化的發展是需要依靠房地產,尤其是土地,因為一直沿用的就是粵東,主要是以鵬城、蛇口、莞城等地的經驗加以發展,但其中就沒有失敗教訓和錯誤示范嗎?”
  “有!88-93年的瓊海不就是這個例子嗎,那句子怎麽說來著,‘天之涯,地之角,瓊海爛尾的樓’,這也是一個十足的教訓,證實了不能讓他們盲目利用杠杆,粗放式的發展,更不能不顧民生問題,這是一條底線,也是一個鋼絲線,繃斷了對誰都沒好處。”
  徐汗青用力地晃了晃拿蒲扇的手,語重心長地說:“房地產公司也是企業,是企業就應該承擔起企業所該擔當的責任,不能老是拿穩增長、增就業、創稅收當免死金牌,要有民族企業振興的使命感,要把‘三個有利於’真真實實、實實在在地落實落好,否則國家為什麽要支持你們這些無責任、無情懷、無使命的‘三無’企業,而不改支持另一些規模雖然小的企業和它們的企業家呢?”
  離三抬眼看了看老人,平日裡孩子般的率性倒每次讓他感動不適應,這才是第三次從老人這兒聽到像一個長者的教導,他一言不發,雙手放在膝蓋上不加敷衍出神地傾聽。
  徐汗青收起了嚴肅的面容,換上輕松的語氣問默然的離三:“除了房地產,你就沒想過其它行業嗎?”
  離三回想起鐵本、建龍等等民營企業折戟的新聞,雙手放在膝蓋上,眼睛朝向地上也不知道看向何處,心神專一思考了片刻,得益於他在圖書館看了雜七雜八的書,能大概地尋摸產業的類目方向,忽然靈光一現,腦子裡浮現出《通信基礎知識》的封面,繼而閃過一個莫名其妙的念頭——搞ICT(信息與通訊技術)。
  隨即,他搖著頭,含著笑,把這個荒誕的念頭隱藏了起來。
  徐汗青等了一會兒,見他一言不發,想著是啊,才二十歲出頭的小夥,才剛來滬市,只是看了不少書,做了不少題,又能想出什麽呢!
  他一下子低下頭,無奈地感慨道:“可惜啊,你們這樣的後生錯過了一個相對寬松自由的環境,如今逐漸涇渭分明,主次分清,該誰插的進手就由誰插,民營資本的天花板在這次宏觀調控,應該有了定調,留給你們的眼下倒也不多了。”
  離三聽明白他的話外音,面露自信微笑著說:“楚河漢界都劃分好了,那劉邦怎麽一統天下的?”
  徐汗青瞪大了眼望著自信十分的他,嘴角抽動一下,幽幽地打擊他:“小子,不要太天真了,別忘了06年外資外企在入世協議下有更多的自由湧入到國內,你覺得才起步的民營企業能夠與之抗衡嗎?能不像‘八國聯軍’那樣,殺你個丟盔棄甲出城投降已經算是不容易了, 到時候,給民營資本生存活動的空間只怕越來越少。”
  離三噗嗤一笑,樂得捧腹。
  徐汗青搞糊塗了,氣呼呼地說:“還笑?你笑什麽!”
  離三言辭鑿鑿地說:“他們在國內無非是想找代工廠,跨國建立中華區,合資以華製華,您別忘了,漢初創的時候,不也有白馬之圍、和親之恥嗎?恥辱是暫時的恥辱,遲早我們會強盛起來,遲早我們會有一些人走出去的,雖然不是當前。”
  “為什麽不是現在?TCL、海爾都已經先後闖向世界了。”
  “從日本崛起的經驗來看,工貿技或是貿工技,凡是不把技術研發放首位的企業,在如今的國際市場裡是佔不到多少便宜的,更不必說此後要適應國際更高的標準、某國更健全的法制、不同的商業文化,這都會讓企業‘水土不服’,嚴重的話可能會是‘高原反應’。”
  離三堅決道:“我們還是先臥薪嘗膽吧,艱苦奮鬥,自力更生,鑽研國際先進技術,獲取國際專利標準,構建國際水平管理,打造國際人才平台,推進國際高端交流,趕超國際創新動能,只有在這個立足點之上,我們才能再說‘走出去’,才有底氣去改變不平衡的國際秩序。”
  徐汗青含笑不語,心裡同時生出一股遺憾,不禁抱怨起自己那幾個老大不小的兔崽子不中用,白活了這麽些年,居然連一個孫女都沒給自己生出來,只有外孫女,要不然他就能像當年的呂翁,把呂雉嫁給劉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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