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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嗟來的食》第一百二十九章 伯牙子期(上)
  嗚嗚,轟鳴的引擎振動出巨響,一路狂飆的保時捷911劃出一道紅色的閃電。

  伴隨淺淺的兩道車轍痕跡,車身漂移測滑,車胎隱隱冒著煙,與地面摩擦出嘰嘰的雜音。

  “喂喂,賀真,我只是讓你盡量開快的,沒讓你豁出命飆車。”

  手臂擱在車門上,陳中望著窗外飛快流逝的風景,寫滿無奈的臉上不禁變了變神色,他歎了口氣。

  “呵呵,不是陳哥要求的。”

  賀真笑眯眯地觀察著路況,他一邊認真地把持方向盤,一邊說:“況且,這點速度,對陳哥算得了什麽,你可是在大夥裡第一個玩的。”

  陳中把手按在頭上,壓住給狂暴的氣流吹亂的頭髮,他瞥了眼,帶著半命令的口氣:“進城區了,減速吧,少給你爸惹的麻煩,他又不分管這口。”

  “哎。”

  賀真慢慢地松開油門,車速表的指針從140一點一點地移到了80,又一點地移到了70。

  “陳哥,看起來你在燕京那裡不順心,怎麽,又嫌棄你不務正業,逼著你當官?”

  “又不是第一次。”

  陳中臉色一沉,他實在想不到,家裡的長輩為了騙他,連母親重病這種謊都開的出來。

  “也是。誰讓陳哥你這麽妖孽,換了誰都不肯讓你在學校裡浪費時間。”

  賀真右手操作,左手伸到車窗外。

  “何況還兩次,換我,估計我家老頭子非打斷我的腿不可,也就陳哥你能耐。”

  “好了,老生常談談多了都是老話,換點別的。”

  陳中撓了撓凌亂的頭髮,漫不經心到;“他收到鑰匙的時候,除了說這些話,還有什麽?”

  “沒有,只是一點點驚訝。”

  賀真回答完,反問道:“陳哥,之前一直沒問你,這個人,你跟他怎麽認識的,他看起來不像是一個圈裡?”

  何止不在一個圈,根本不在一個層。

  陳中心想著揚起一抹微笑,說道:“你覺得他怎麽樣?”

  “沉穩,深沉,內斂,有種堅韌的感覺。”賀真坦誠地講述自己的觀感,“也有一種狼的味道。”

  “喔,狼的味道?”陳中斜眼,戲謔地瞄了瞄。“你小子從沒打過獵,還知道狼是什麽味道?”

  “沒吃過也見過。”

  賀真笑了笑,語氣由輕松轉瞬變的嚴肅,“陳哥,他也是在下面吧。雖然隱藏的很好,不過野性還是藏不住的。”

  “嗯,應該是。”

  “應該?”

  陳中攤攤手:“我不可能把我接觸的所有人都查一遍祖宗十八代,沒這個必要,也沒這個權利。交友,考驗的就是自己的眼力,交好的不必得意,交壞的必須反省。”

  從下坡下來,車子顛簸了一下,賀真控制著車速,保持穩定。

  他說:“看來他這個朋友算是交好的,我還沒見過咱們圈裡的哪個人值得陳哥重視,而且特意囑咐我送這麽一個小物件。”

  “小物件?是啊,對於咱們,的確。”

  說話間,陳中抬頭,凝視越發昏暗的天空,光線逐漸暗淡,他搖搖頭:“可像這樣的物件,也許有的人一輩子都要不到手裡,也許像他這樣的人也要花一些時間。”

  “一些時間?”

  賀真一瞬間捕捉到了陳中對於離三的器重,能夠得到明珠大學圖書館全館的鑰匙,是能得到而不是得不到,可見這個人的將來,在陳中眼裡是前程遠大。

  “對於他這樣出身,陳哥這話,真是很高的評價。”

  “對了,你見到他的時候,注意到他在忙什麽?”陳中好似若無其事,刻意在找話題。

  “他在寫一份論文或者是文稿,看起來很重要,”賀真循著記憶,挑重點簡單道。“很複雜,粗粗看一眼,桌上兩堆加起來起碼有三十多本,而且,很湊巧,陳哥,他和你一樣,好像也是經濟專業的。”

  陳中並不感到意外,顯然已了然於胸,他好奇的是離三居然在寫論文,一個一年級,不過倒覺得理所當然,畢竟看了這麽多書,熬了這麽多夜,裝了這麽多的墨水。

  他低下頭,比起即將受賀真的約到和平飯店搓一頓,到酒吧小聚一時,離三筆下的論文,似乎更值得期待。

  ……

  這已經是第8根蠟燭了。

  除了必要的生理排泄,離三整整三天三夜沒有合眼,人像一尊入了魔怔的石佛,紋絲不動,眼睛死死地盯著徐汗青送來的幾份尤為珍貴的資料,特別是建行03年年度報告以及不知從哪幾家機構搜集來的觀察報告。

  上面的稅前利潤、所有者權益、不良資產損失、利息收入淨值種種指標數據,盡管在反反覆複看了一遍又一遍中,早已滾瓜爛熟,銘記於心,但他仍然在看,筆下沒有寫過一個字,沒有寫過一個公式。

  離三就靜靜地坐著,腦海裡飛速地運轉,從宏觀的高空終於俯衝下廣闊的微觀,思維的跳動如同裝修的活動,活躍的每一根神經裡都像是藏著一條公式、一個矩陣、一個模型,熟記的各項指標就像購買來的家具電器,正單個或搭配地擺設在不同的房間、位置。

  然而,它們的搭配、位置、朝向時有在變,甚至整棟模型房子也在變,因為離三思維世界一直在變。選擇什麽樣的信用風險模型,選擇什麽樣的操作風險模型,選擇什麽樣的流動性風險模型,如何參考借鑒各國銀行各類模型,建立起一套特色化的控制指標體系和綜合評估模型,這讓凝思的離三以俯瞰的宏觀視角建立一個新的房子,又在否定與肯定中摧毀或擴建它。

  時間向沙漏一點點地向下滑落,他的結構模型則自下而上,像建設一座宏偉的金字塔,一點一滴地慢慢從地基開始修建起來。

  離三再一次重新塑造信貸風控模型,之前采取的是IPC模式,這次他改變方向,用信貸工廠進行量化建設,在新巴塞爾資本協議的背景下,根據建行股改以後的資本準備和資本充足率的可能評估,清洗銀行歷史數據用於數據建模形成評分卡,再與規則結合對貸款生命周期三個階段的好壞客戶提供決策建議的預測框架。

  如果用筆,建模的過程及推導求解,就要用掉一本7毛錢的練習本,而短暫的用腦,他憑借著對數據的直覺和嚴謹的思維,大概能描繪出令他心滿意足的設計圖紙。

  然而,越戰越強、越想越多的離三,根本不滿足上一次看似不錯的整體模型,又一次地推翻重建,不斷地加入新的指標及變動關系,不斷地變換新的建模方法,將原本只要50-75個平方便能裝修得精美絕倫的房屋設計,硬生生因為多要加幾張沙發,掛幾副洋畫,或者弄一個壁爐、栽幾棵樹,把預計所需的面積從百平遞增到了千平,而且複雜程度仍在持續按幾何倍地增長,可是他依然不知足,仿若一支沒有漲停的妖股,一路翻著牌子往上衝,根本沒想過會崩盤。

  為此,離三付出了幾乎所有的精力,所有的時間,所有的體力,所有的能力,猶如一台轉動到最大功率的供電設備全輸入到一個點,以致於他靈敏的感官失了靈,完全沒有察覺到平時輕而易舉能發現的動靜。

  泡完吧調戲了妹子一塊再吃宵夜的陳中,此刻站在玻璃門外,凝望著用蠟燭照明的離三,一時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良久,他默默地掏出手機,打電話給上次替自己解了圍的副校長,什麽也沒多說,輕描淡寫地講了一句讓人來開一下二樓的電閘。不出兩分鍾,暑期值班的保安在接到正休假的保安處處長連夜打來電話後,當即從床上爬起來,毫無怨言,穿著短褲拖鞋便火急火燎地趕了過來,告辭的時候,還衝他帶著諂媚的笑。

  上帝說,要有光,於是便有光。陳中說,要有光,於是便有光。

  而離三呢,他說要有光,有光嗎?誰給啊?國際歌唱的好,從不信神仙皇帝,神權君權,都比不上自力更生的人權。哪怕此刻的蠟燭燃的是瑩瑩之光,哪怕它不足以日月爭輝,星星的火,可以燎原。

  啪嗒!

  打開開關,閱覽室的天花板上一盞盞日光燈閃爍了一下發亮,雙手抱胸沉思的離三被轉瞬驅散漆黑的光明打攪,他一時恍惚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清晰地看見陳中向他走來。

  甫一靠近,一股濃濃的體臭味撲面而來,陳中捏住鼻子,皺了皺眉問:“你多久沒有洗澡了?”

  話剛落下,高速運轉的大腦卡頓了一下,離三愣了愣,抬眼向前,一道人影浮在他深邃的雙眸中。

  “是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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